戈拉第四五章

  第二天早晨,哈里摩希妮向帕瑞什先生告辭的時候,像對一位長者那樣向他行觸腳禮。他急忙把腳收回來。「請不要這樣!」他很難為情地說。

  哈里摩希妮眼睛裡含著淚水說:「今生來世,我永遠都還不清您的債。就連我這樣一個不幸的人,您都可以讓她活下去──別人即使想這樣做,也做不到──可是神對您施恩,所以您連我都能拯救。」

  帕瑞什先生感到很不安。「我沒有做什麼事,」他喃喃地說,「這一切都是蘇查麗妲……」

  可是哈里摩希妮不讓他說完。「我知道,我知道,」她說,「不過拉妲臘妮本人就是您的──她做的就是您做的事。她媽死了不久,她爹也死了。我以為她註定要受苦了──我怎麼能知道神會在她不幸中賜福給她呢?我到處流浪,終於來到這兒,認識了您,這才明白即使像我這樣的人,神也能憐憫。」

  說到這裡,畢諾業走進來說:「姨媽,我媽接您來了。」

  「她在哪兒?」蘇查麗妲連忙站起來大聲問道。

  「在樓下和你母親在一起。」畢諾業回答。蘇查麗妲聽了,立刻跑下樓去。

  帕瑞什先生向哈里摩希妮說:「我先走一步,替您收拾收拾新家。」

  他走了之後,畢諾業驚訝地說:「姨媽,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您自己有房子呀!」

  「我也不知道,我的孩子。今天才聽說的。」哈里摩希妮說,「只有帕瑞什先生一個人知道。房子好像是拉妲臘妮的。」

  畢諾業聽了之後說:「我以為畢諾業在世上至少可以為別人做一點事,可是現在我明白,我是得不到這種樂趣的了。到現在為止,即使對母親,我也從來沒有替她做過什麼──倒是她經常在照顧我。看來,對姨媽我也幫不上忙,只能心甘情願地接受她的關照了。我看,我生來註定要接受而不是給予!」

  過了一會兒,羅麗妲和蘇查麗妲陪伴著安楠達摩依來了。哈里摩希妮走上前去迎接她:「天神賜恩的時候,總是很慷慨的。姐姐,今天你也成為我的親人了。」她一邊說,一邊拉住安楠達摩依的手,請她坐在身旁。

  「姐姐,」哈里摩希妮接著說,「畢諾業除了你,再也不談別的!」

  「他從小就是這樣的脾氣,」安楠達摩依笑著說,「他一旦對什麼發生了興趣,就絕不鬆手。我可以保證,很快就要輪到他的姨媽了。」

  「一點兒不錯,」畢諾業大聲說,「所以您心裡得先有個準備。我很晚才找到我的姨媽,而且是自己找到的。既然這許多年我都沒能見到她,現在可要非常珍惜這個機會。」

  安楠達摩依看著羅麗妲,意味深長地笑著說:「我們的畢諾業不但知道怎樣把他想要的東西弄到手,而且有本事把弄到手的東西照管好。他把你們像夢想不到的財寶一樣珍惜,難道我不知道嗎?他認識了你們,我真是說不出地高興──這簡直讓他變了一個人,他自己也知道。」

  羅麗妲想回答幾句話,但她是這樣心慌意亂,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蘇查麗妲只好出來解圍說:「畢諾業可以看到毎個人的長處,因此有權得到朋友們最真摯的友誼,這主要還得歸功於他自己。」

  「媽媽,」畢諾業插進來說,「別人未必覺得您的畢諾業那樣有趣,值得您反覆地講。我常常想把這一點跟您說清楚,可是我的虛榮心不讓我這樣做。現在我覺得再也不能不說這種不好聽的話了。媽媽,咱們談談別的吧。」

  這時,薩迪什抱著最近弄到的那條小狗來了。哈里摩希妮看見他帶來的東西,就嚇得一邊往後縮,一邊懇求他:「薩迪什,好孩子,把狗帶走。聽話,好寶貝。」

  「牠不會咬您的,姨媽。」薩迪什勸她說,「牠甚至不會到您房間去,您只要輕輕拍拍牠,牠就會很老實了。」

  哈里摩希妮一邊往後縮,躲開這隻不可接觸的畜生,一邊不停地央求他:「不,親愛的,看在老天爺的份上,把牠帶走吧!」

  安楠達摩依把薩迪什連人帶狗一起拉到她身邊,把狗放在膝上,說:「那麼,你就是薩迪什,我們畢諾業的朋友,是嗎?」

  薩迪什覺得被稱為畢諾業的朋友並不過分,便毫不猶豫地說「是的」,然後站在那兒瞪大眼睛看著安楠達摩依。她給他解釋說,她是畢諾亞的母親。

  蘇查麗妲教她弟弟說:「話匣子先生,給母親行禮。」薩迪什紅著臉,忸忸怩怩地行了一個禮。

  這時候芭蘿達太太來了。她一點也沒有理睬哈里摩希妮,便徑直問安楠達摩依肯不肯賞光去吃一些點心。

  「我對飲食沒有禁忌,」安楠達摩依回答,「不過現在我不想吃什麼,謝謝你。等戈拉回來,要是你不嫌棄,我們一定來作客。」因為她不願意在戈拉不在家的時候,做任何可能使他不高興的事。

  芭蘿達轉過臉向畢諾業說:「噢,畢諾業先生,你也在這兒。我不知道你也來了。」

  「我正想去告訴您我來了呢。」畢諾業回答。

  「唔,我們昨天雖然請了你,可是你溜走了。今天沒有請你,能不能來跟我們一起吃點早餐呢?」

  「這樣就更妙了,」畢諾業說,「小費總比工資受歡迎。」

  哈里摩希妮聽到他們的談話,不由得大吃一驚。畢諾業顯然經常在這家人家吃飯。除此之外,安楠達摩依好像對自己的種姓也毫無顧慮。看到這些,她心裡很不高興。

  芭蘿達走了之後,她壯起膽問道:「姐姐,你的男人不是……」

  「我的丈夫是一個嚴格的印度教徒。」安楠達摩依回答。

  哈里摩希妮更加糊塗了。她臉上流露出來的表情是這樣迷惑不解,安楠達摩依不得不跟她解釋:「當我認為世界上最重要的是社會時,我一直尊重它的規矩。可是有一天,神用這樣的一種方式向我啟示,不允許我再顧慮社會的看法。既然他自己取消了我的種姓,別人怎麼想,我也就不在乎了。」

  「那麼,你男人呢?」哈里摩希妮問,她聽了這話還是弄不明白。

  「我丈夫很不高興。」安楠達摩依說。

  「你的孩子呢?」

  「他們也不高興。不過難道我活著只是為了討好丈夫和孩子嗎?姐姐,這件事和別人不容易說清楚。只有無所不知的神才能明白!」安楠達摩依說完這話,便雙手合十,默默地向神敬禮。

  哈里摩希妮心想,也許有一個傳教士把她引誘到基督教那邊去了,因此心裡很怕她,不願意再和她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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