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瑞什先生說:「畢諾業,我不希望你為了急於把羅麗妲從困境中救出來,做下什麼蠢事。我們教社的這場風波是不值得重視的──今天讓他們這樣激動的事,不到幾天,他們就會忘得乾乾淨淨了。」
畢諾業原是下了決心來盡他對羅麗妲的責任的。他知道,從教社的觀點來看,這樣的婚姻會產生許多麻煩──除此以外,還要考慮到戈拉一定會生氣──但為了盡到責任,他盡力忘掉這些不愉快的想法。現在帕瑞什先生突然叫他完全不要考慮責任問題,畢諾業就更加不願意改口了。他說:
「我永遠也報答不了您對我的慈愛,一想到我曾在您家引起不快,即使是很少的一點點,即使只有一天,我也受不了。」
「畢諾業,你沒有十分了解我的意思,」帕瑞什先生勸他說,「你這樣尊重我們,我感到很高興;不過你為了表示尊重我們而提出要向羅麗妲求婚,這對我女兒的感情就不大尊重了。因此,我剛才向你解釋,困難並不很嚴重,你用不著為它做出一點點犧牲。」
現在畢諾業至少不用覺得自己負有責任了,可是他的心並沒有像離開了籠子、飛向天空的小鳥那樣迫切希望沿著毫無障得的自由之路飛翔。儘管由於責任感,他很早就建築了一個克制自己的水壩,這個水壩現在已經用不著了,但他還是一動不動。直到最近,他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膽,猶豫退縮,現在他占領了整個戰場,反而覺得難以退卻了。「責任」過去拉著他的手把他拉到這個地方,如今就在這個地方對他說:「兄弟,你現在不用再往前走了,退卻吧。」而他的心卻說:「你要走就走吧,我可是要留在這兒。」
因為帕瑞什先生沒有再推辭,畢諾業便說:「請您千萬不要以為我是為了要盡責任,勉強做一些為難的事。只要您同意,世界上就再沒什麼能比這個好運給我更大的快樂的了……我只擔心……」
「你一點也用不著擔心。」帕瑞什先生立刻打斷他的話。帕瑞什先生為人非常誠實,他甚至坦率地說:「蘇查麗妲告訴我,羅麗妲並不討厭你。」
聽到羅麗妲已經把她內心的祕密告訴了蘇查麗妲,畢諾業心裡閃過一線歡樂。他不知道羅麗妲是在什麼時候和怎麼樣談起這事來的。想到自己成為兩個朋友密談的對象,他的心感到一陣強烈而又神祕的喜悅。他馬上說:
「如果您認為我配得上她,那麼對我來說,世界上沒有比這更使我幸福的了。」
「請稍等一等,」帕瑞什先生說,「我到樓上去看看我的妻子。」
在徵求波達姍達里的意見時,她堅決主張:「畢諾業一定要加入梵社。」
「這是用不著說的。」帕瑞什先生回答。
「我們首先要把這件事定下來,」波達姍達里說,「把畢諾業叫上來吧。」
「那麼,我們現在就得把舉行入教儀式的日子定下來。」畢諾業一走進門,波達姍達里就開門見山地說。
「難道入教是絕對必要的嗎?」畢諾業猶猶豫豫的問道。
「絕對必要!這還用問嗎?」波達姍達里生氣地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不這樣,你怎麼能和一個梵教的人家結親呢?」
畢諾業垂下頭沒有回答。這樣看來,帕瑞什先生聽見他想娶他的女兒,認為他加入梵社是理所當然的了。
「我對梵社十分尊敬,」他結結巴巴地說,「到現在為止,我的舉止行為也沒有違反梵社的教導。可是我非加入梵社不可嗎?」
「如果你的見解和我們的沒有矛盾,那麼入社又有什麼害處呢?」波達姍達里問道。
「我不能說印度教社跟我毫不相干。」畢諾業解釋說。
「那麼你就不該來求婚,」波達姍達里抱怨說,「你表示要娶我們的女兒,難道只為了憐憫我們或者想對我們做一件好事嗎?」
這對畢諾業真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因為他看出來,他的求婚對他們來說,真像是一個侮辱。
大約只在一年前,通過了新的市民婚姻法。那時,他和戈拉都在報上發表文章表示強烈反對。因此畢諾業現在很難宣布自己不是印度教徒,按照市民婚姻法的規定去結婚。
他現在明白只要他不脫離印度教,帕瑞什先生就不可能答應他和羅麗妲結婚。因此,他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向他們倆深深鞠躬,道歉地說:「請原諒我,我不再說什麼來加重我的過錯了。」說完,他就離開了屋子。他下樓的時候,看見羅麗妲一個人坐在陽臺角上一張小書桌子旁邊寫信。聽見他的腳步聲,她抬起頭來,不安地看了他一會兒。羅麗妲不是最近才和畢諾業熟悉的──她過去也經常看他,但今天她的眼神裡好像含有一些不可思議的祕密。羅麗妲內心的祕密原來只有蘇查麗妲一個人知道,可是今天,卻從她黑眼睫毛的陰影裡悄悄地透露給畢諾業了。她那溫柔的眼光就像一朵載滿清涼雨水的烏雲。畢諾業回報她的眼光在她心裡突然引起一陣悲痛。他沒有說一句話,向羅麗妲鞠了一躬,就繼續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