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查麗妲在走廊裡把茶點裝進托盤,讓僕人給大家送去,自己走到平臺上坐下。僕人進來時,戈拉跟在他後面。大家看見他身材高大、膚色雪白,都感到驚奇。他在額頭上用恆河泥土點上了種姓的印記,上身穿了一件老式的短上衣,下身裹著一條粗布拖地【註:印度男人裹在身上的腰布。】,腰間紮了一條帶子,腳上穿的是鄉下人的翹頭鞋,活像一個反對現代文明的化身。就是畢諾業,以前也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全副武裝的打扮。
真的,今天戈拉確實對他碰到的一些事感到義憤填膺,而他之所以這樣,是有他的道理的。
前天他乘輪船到特里比尼去參加沐浴禮。在沿途的碼頭上有成群的女香客,她們由一兩個男人陪伴著擁上船來。大家急於要找到一個立足之地,就不免推推搡搡。由於腳上沾滿爛泥,跳板又只是一塊滑溜的木板,不免有些人失足落水,但有些人事實上是被船上的水手推下河去的。不少人擠到船上卻又和同伴失散了。特別倒霉的是,老天爺時不時下一陣暴雨,把他們淋得全身溼透,他們不得不坐在甲板上休息,而上面卻又沾滿了泥濘。他們臉上顯現出絕望的苦惱表情,他們的眼睛流露出可憐的憂慮神色。他們知道得太清楚了,像自己這樣卑賤弱小的人是不能指望從船長或船員那裡得到任何幫助的。因此,他們一舉一動都充滿了膽怯和不安。香客們陷入這種苦難的境界,船上只有戈拉一個人盡力幫助他們。
頭等艙上甲板的欄杆上倚著一個英國人和一個歐化的孟加拉紳士,他們一邊看熱鬧,一邊抽著雪茄談笑。每當看到一個不幸的香客遇到特別為難的事,英國人就哈哈大笑,那個孟加拉人也跟著大笑。
這樣過了兩三個小碼頭,戈拉再也忍不住了。他跑到上甲板用雷鳴般的聲音吼道:「夠了!你們不害臊嗎?」
英國人只是凶狠地瞪圓眼睛把戈拉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但孟加拉人卻輕蔑地回答說:「害臊?看到這些畜生蠢到如此地步,我當然感到害臊!」
「世上有比無知的人更加不如的畜生,」戈拉漲紅了臉大聲罵道,「那就是沒有心肝的人。」
「滾開!」孟加拉人生氣地反罵道,「你沒有資格到頭等艙來。」
「不錯,」戈拉回答,「真的,我真不該和你這種人在一起,我應該待在那些可憐的香客當中。不過我警告你,不要逼我再到你們頭等艙來!」說完這話,他就邁開大步回到下甲板去了。
這事發生之後,英國人就躺在甲板的躺椅裡,把腳架在欄杆上,埋頭看小說。他的孟加拉旅伴做了一兩次嘗試,想拾起話頭,但都沒有成功。後來,為了證明他和普通的印度同胞不一樣,他把侍者叫來,問船上賣不賣燒雞。侍者回答說,只有麵包、奶油和茶,於是為了讓那位英國先生聽見,他就用英語大聲說道:「船上為乘客準備的飲食實在太差勁了!」不過他的旅伴並沒有搭腔;過了一會兒,英國人放在桌子上的報紙被風吹掉,孟加拉人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撿起報紙放回原處,英國人甚至連謝都沒有謝一聲。
在昌德納哥爾下船的時候,那位英國老板突然走到戈拉跟前,微微舉起帽子說:「剛才我錯了,請您原諒,我感到很慚愧。」說完就匆匆地走了。
不過戈拉還是止不住怒火中燒:一個受過教育的印度人居然能和外國人一起欣賞自己同胞悲慘的處境,並且自以為高人一等,站在旁邊嘲笑他們。而他的同胞卻任人欺壓凌辱,竟然認為替比較幸運的同胞做牛做馬是不可避免的,是理所當然的。戈拉知道這一切的根源,在於全國人民長期以來普遍存在著愚昧無知,想到這一點,他的心幾乎要碎了。但最讓他傷心的是受過教育的人,不但不肯擔負起這副無比恥辱的重擔,反而因為自己處境好一些,感到沾沾自喜。因此,為了對一切書本知識和這類知識分子奴性十足的習慣表示輕蔑,戈拉這才用恆河的泥土在額頭點上印記,穿上這種古怪的鄉下人鞋子到這個梵社人家來作客。
「老天爺!」畢諾業暗自思忖,「戈拉全副武裝地跑來了。」一想到戈拉下一步會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他的心立刻沉了下來,他覺得必須作好準備,起來應戰。
芭蘿達太太和畢諾業談天時,薩迪什不得不滿足於在平臺的一角玩陀螺;但他一看見戈拉,就對這個玩意兒不感興趣了,他慢慢地蹭到畢諾業的椅子旁邊,一邊看著這位新來的客人,一邊悄悄地問道:「他就是你的那位朋友嗎?」
「是的。」畢諾業回答。
戈拉只看了畢諾業一眼便再也不去理會他了。他按照禮節給帕瑞什先生行過禮,便無拘無束地把桌子旁邊的一把椅子稍稍拉開,坐了下來。至於婦女呢,正統印度教的禮節要求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只當她們沒有在場。
芭蘿達太太剛剛決定把女兒們帶走,讓她們離開這個粗野的鄉下佬,帕瑞什先生就把戈拉介紹給她說,這是他一個老朋友的兒子。戈拉轉過身去,向她鞠了一躬。
蘇查麗妲曾經聽畢諾業提起過戈拉,但不知道他就是這位客人。初見面時,他並沒有給她什麼好感,因為一個受過教育的人居然繼續嚴格遵守正統印度教規,這真讓她受不了;她既沒有這種修養,也沒有這份耐心。
帕瑞什先生開始詢問他的童年朋友克里什納達雅爾的情況,並且詳細描述他們學生時代的一些往事。「那些日子,在大學生當中,」他說,「我們是你想像不到的一對最徹底的離經叛道的人──我們對一切傳統都不尊重,認為在那個時候,吃正統印度教禁吃的東西是我們的責任。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我們在大學廣場附近一家穆斯林飯館裡吃禁食,然後就在那兒討論如何改革印度社會,一直談到半夜。」
說到這兒,芭蘿達插進來問:「你的童年朋友現在是怎樣看待這個問題的呢?」
「現在他嚴格遵守正統印度教的一切風俗習慣。」戈拉回答。
「他不覺得羞恥嗎?」芭蘿達非常慷慨激昂地問道。
「羞恥是一種軟弱的表現,」戈拉笑道,「有些人甚至連承認自己的父親都會感到羞恥。」
「他從前不是一個梵社社員嗎?」芭蘿達問道。
「我從前也是一個梵社社員。」戈拉回答。
「而你現在竟去信奉一個有形的神靈?」芭蘿達問道。
「我還不至於這樣偏激,沒有任何理由就去輕視有形的神靈。」戈拉回答,「用辱罵的方法就能貶低祂嗎?有人能看透祂的奧妙嗎?」
「不過形體總是有限的,」帕瑞什先生溫和地插進來說。
「有限的東西才能顯示自己,」戈拉堅持說,「無限的神靈為了顯示自己,也要借助於形體,否則怎樣讓我們看見祂呢?看不見的東西是不能達到完美的境界的。無形的東西必須用形體來表現,就像思想必須用語言來表達一樣。」
「你是說有形的東西比無形的東西更完美嗎?」芭蘿達不服地搖著頭大聲說。
「我怎樣說都無關緊要,」戈拉回答,「世界有沒有形體並不取決於我怎麼說。如果無形的東西是完美無瑕的,那麼,有形的東西在世界上就根本不會存在了。」
蘇查麗妲滿心希望有人出來和這個傲慢的青年進行辯論,把他駁倒,讓他丟臉。看見畢諾業坐在那兒一聲不響,感到十分氣憤。戈拉說話時偏激的語氣彷彿使她產生一股力量,她恨不得親自出馬,把他駁得體無完膚。不過,正在這個時候,僕人送來一壺開水,蘇查麗妲只好先去沏茶。畢諾業不時朝她那邊投過去探詢的眼光。
雖然在用什麼方式禮拜神靈這一類問題上畢諾業和戈拉的看法並沒有多大的分歧,但戈拉貿貿然闖進這個梵教家庭,並且針鋒相對地和人家展開爭論,卻使畢諾業感到十分痛苦。帕瑞什先生慈祥寧靜,超然於爭論之外,畢諾業拿他這種態度和戈拉的盛氣凌人一比,就不由得對他充滿了欽佩。他暗暗地想:見解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真正做到寧靜克己。誰的論點正確,誰的不正確,這有什麼關係呢,內心的收獲才是最重要的。
在討論的過程中,帕瑞什先生不時閉上眼睛沉思默想,這是他的一種習慣。在他凝神沉思的時候,臉上流露出一種恬靜的神采,畢諾業簡直看呆了。戈拉對這位可敬的人並沒有表示敬意,說話也沒有注意分寸,這也使畢諾業感到失望。
蘇查麗妲倒了幾杯茶之後,就用探詢的眼光望著帕瑞什先生。她不知道應該把茶送給哪幾位客人。
這時,芭蘿達太太忽然看著戈拉大聲說:「我想你是不會碰這些東西的。」
「不。」戈拉堅定地回答。
「為什麼?」芭蘿達問,「你怕失掉你的種姓嗎?」
「不錯。」戈拉回答。
「那麼你相信種姓囉?」
「難道種姓是我創造的,我可以不相信它嗎?我要對社會表示忠誠,就得尊重種姓。」
「那麼社會上的一切你都要服從嗎?」芭蘿達問。
「不服從社會就是毀滅社會。」戈拉回答。
「毀滅社會又怎麼樣?」
「你還不如問,一個人坐在樹枝上面,把樹枝砍斷又怎麼樣呢?」
「媽媽,這樣無聊地爭論有什麼好處呢?」蘇查麗妲惱火地大聲說,「他不和我們一道喝茶,這不就完了嗎。」
戈拉注意地看了蘇查麗妲一眼,她轉過身子望著畢諾業有點猶豫地問道:「你要不要……?」
畢諾業從來不喝茶,他早就不再吃穆斯林做的麵包或餅乾了,不過今天他覺得無論人家請他吃什麼、喝什麼,他都不能拒絕,於是他努力抬起頭望著前面說:「我當然喝。」接著他朝戈拉那邊瞥了一眼,戈拉的臉上微微露出了諷刺的微笑。
雖然茶味苦澀,不合他的口味,畢諾業卻勇敢地一口氣把它喝光了。
「這個畢諾業是多好的一個孩子啊。」芭蘿達心想,於是她把背對著戈拉,一心一意地招待畢諾業。帕瑞什先生看到這種情景,便悄悄地把椅子拉到戈拉跟前,和他一個人低聲交談。
這時,僕人進來,通報又來了一位客人。此人大家都稱他為帕努先生,雖然他的真實姓名是哈蘭.昌德拉.納格。他在他那個圈子裡,一向是以機智博學聞名的。雖然雙方都還沒有說定,但已經盛傳他將來會和蘇查麗妲結婚。毫無疑問,他希望婚事能夠成功,而蘇查麗妲的女朋友們也總拿這件事和她開玩笑。
哈蘭在學校裡教書,只不過是一個教師,芭蘿達太太不大看得起這種人,她曾經明白表示:哈蘭沒有敢向她自己的幾個女兒獻殷勤,倒是一件大好事,她夢想的女婿是那些以副縣長為奮鬥目標的、具有雄心壯志的青年。
蘇查麗妲給哈蘭送茶時,拉布雅在遠處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抿起嘴微微一笑。
這沒有逃過畢諾業的眼睛。雖然他的觀察力過去並不出名,但此刻他對某些事情卻十分敏感,看得也很清楚。哈蘭和蘇梯爾這兩個人和這家的關係如此密切,竟然成為姑娘們使眼色的對象,畢諾業覺得老天爺實在太不公平了。
另一方面,哈蘭的出現,卻給蘇查麗妲帶來一線希望。如果她這位新來的戰士能把那個傲慢的征服者徹底打垮,她就可以出口氣。哈蘭喜歡爭論的脾氣在別的時候,只有讓她討厭,可是今天,她卻愉快地歡迎這位善辯的騎士,毫不吝惜地給他提供茶點作為炮彈。
「帕努先生,這位是我們的朋友……」帕瑞什先生介紹說。
但哈蘭打斷了他的話:「噢,我很熟悉他。過去有一陣子,他還是我們梵社的積極分子呢。」說完這話,他轉過身子,專心喝他的茶,再也不理戈拉了。
那個時候,只有一兩個孟加拉人通過了文官考試,蘇梯爾正在描述一個考上文官的人從英國回來受到熱烈歡迎的情景。
「那有什麼了不起,」哈蘭突然厲聲說,「儘管孟加拉人考得多麼好,他們也當不好行政官。」為了說明孟加拉人管不好地方行政,他滔滔不絕地、誇大地談了孟加拉人的種種弱點和缺點。
戈拉聽了他的長篇大論,不由得臉上漲得通紅,但他終於極力壓低了獅子般的吼聲,插進來說:「如果你心裡真的這樣想,那麼,你舒舒服服地坐在這兒吃麵包和奶油,不覺得羞恥嗎?」
「你想要我幹什麼?」哈蘭抬起眉毛驚奇地問。
「要麼設法洗掉孟加拉人身上的這些汙點,要麼就去上吊!」戈拉回答,「我們能隨便就說我們的民族永遠不會做出一點成績嗎?麵包沒有把你噎死真叫我奇怪!」
「我就不能說實話嗎?」哈蘭問道。
「對不起,」戈拉激昂地接著說,「你要是真的相信你說的話,就不會說得那麼輕快了。正因為你知道它是假的,才能說得這般流暢。讓我告訴你,哈蘭先生,撒謊是一種罪愆,詆毀是更大的罪愆,但只有很少的幾種罪愆能和造謠誹謗自己的同胞相比!」
哈蘭越聽越生氣,直氣得渾身發抖。戈拉又說:「你以為你在同胞當中高人一等嗎?你以為你有資格向他們亂發脾氣、而我們其餘的人只好代表我們的祖宗默默地聽你訓斥嗎?」聽到戈拉這些話,哈蘭就更不能改口了,他對孟加拉人辱罵的調子更加提高了。他指出孟加拉社會流行的許許多多惡習,他說,只要它們繼續存在,這個種族就毫無希望。
「你所說的惡習,」戈拉嘲笑說,「只不過是從英文書上背下來的罷了──你對這些事並沒有掌握第一手資料。在你能夠以同樣憤怒的心情去譴責英國人一切惡習的時候,你才有發言權。」
帕瑞什想努力改變話題,但抑制不了被激怒的哈蘭。這時,太陽已經西下,雲邊射出萬道霞光,天空變得十分燦爛。雖然哈蘭他們唇槍舌劍,爭論不休,但畢諾業心裡彷彿還是充滿了音樂的旋律。
帕瑞什晚禱的時間到了,他離開了平臺,下樓走到花園裡,坐在一棵金香木樹下面。
芭蘿達很不喜歡戈拉,也不喜歡哈蘭;因此,在對他們的爭論再也聽不下去的時候,就對畢諾業說:「畢諾業先生,咱們到裡屋去吧。」畢諾業為了對芭蘿達太太特殊的恩寵表示感激,只好柔順地跟著她走進裡屋。
芭蘿達太太叫她的幾個女兒跟他們一起走,而薩迪什,看到爭論沒有結束的希望,也帶著狗走了。
芭蘿達太太抓住機會在畢諾業面前顯示一下女兒們的才能,她對拉布雅說:「親愛的,把你的手抄簿拿來給畢諾業先生看看好嗎?」
這件事,拉布雅早就習慣了,她隨時都做好準備。事實上,這場爭論拖得這樣長,已經使她感到有點兒失望了。
畢諾業打開手抄簿,看見上面抄錄了穆爾和朗費羅【註】的一些詩篇。詩的題目和詩中的大寫字母都是用花體字寫的,字跡秀麗端正。他從心裡感到佩服,因為在那個年代,一個姑娘抄英文詩能抄得這樣好是一件很光榮的事。
【註】穆爾:(一七七九─一八五二),愛爾蘭著名詩人。朗費羅(一八〇七─一八八二),美國傑出的詩人。
芭蘿達太太認為畢諾業已經充分欣賞了手抄簿之後,便轉過臉對二女兒說:「羅麗妲,親愛的,你背誦的那篇詩……」
不料,羅麗妲卻很堅決地回答:「不,媽媽,我真的不能,我背得不熟。」說完便轉過身子望著窗外的景色。
芭蘿達給畢諾業解釋說,羅麗妲其實背得很熟,只是過分謙虛,不願意賣弄罷了。她說,羅麗妲從小就是這樣,她詳細地描述了一兩件她女兒驚人的成就來證實她的話,還說,她非常勇敢,受了傷也不哭,又說,這些方面,她很像她父親。
現在輪到麗拉了。她母親叫她背誦,起先她咯咯地笑個不停,不過一旦開始了,就像一個上足了發條的唱機,滔滔不絕地把「眨眼睛,眨眼睛,小星星」一口氣背誦出來,可是看得出,對這首詩的含義卻一竅不通。
羅麗妲知道下一個節目是表演唱歌,便走出了屋子。
外面平臺上的爭論現在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哈蘭已經不是在辯論,而是用最骯髒的語言進行漫罵。蘇查麗妲對哈蘭這般沒有修養,覺得又羞又惱,反過來站在戈拉一邊,這當然不會使哈蘭心平氣和,更不會給他安慰了。
烏雲滿天,天色逐漸黑下來了。街上傳來了小販叫賣素馨花環的獨特的吆喝聲。路邊樹木的葉叢中時隱時現地閃耀出螢火蟲的點點亮光,一片重重的黑影遮暗了附近池塘的水面。
畢諾業走到平臺上來和大家告別,帕瑞什先生對戈拉說:「隨便什麼時候,只要你高興,就請過來玩玩。克里什納達雅爾就像我的親兄弟,雖然現在兩個人觀點不同,不再見面,也不通信,不過童年的友誼卻永遠深深地銘刻在我們的心裡。因為過去和你父親關係這樣親密,我覺得和你也很親近。」
帕瑞什先生平靜慈祥的聲音就像一道靈符,把戈拉因爭論引起的怒火平息下去了。戈拉第一次向老人行禮時,心裡並沒有存著多少敬意,而現在,在辭別的時候,卻恭恭敬敬地向他鞠了一躬。戈拉一點兒也沒有理會蘇查麗妲,因為即使在言行之間稍稍流露出注意到她的存在,在他看來,也是十分失禮的。畢諾業向帕瑞什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向蘇查麗妲微微地欠了欠身,接著,像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有些害臊,跟在戈拉後邊匆匆地走了。
哈蘭不想和戈拉他們道別,便走到裡屋翻閱放在桌子上的一本梵教讚美詩集,但那兩位客人一走,他就立刻回到平臺上對帕瑞什先生說:「老先生,把姑娘們介紹給隨便什麼人,介紹給每一個人,恐怕不大合適吧。」
蘇查麗妲氣極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大聲說:「如果我爹照你的話辦,我們就不會認識你了。」
「要是只結交自己教社的人,那倒是可以的。」哈蘭解釋說。
帕瑞什先生笑了起來:「你叫我們把社交範圍限制在自己的教社之內,是想讓我們恢復閨閫制度。可是我認為姑娘們應該接觸各種不同見解的人,否則她們就會永遠那麼心胸狹窄了。對這種事,我們何必這樣大驚小怪呢?」
「我並不是說姑娘們不該接觸不同見解的人,」哈蘭回答,「不過這兩個傢伙連對待夫人、小姐的禮貌都不懂。」
「不然,不然,」帕瑞什先生勸告他說,「你認為他們不懂禮貌,其實只不過是害羞罷了──不走進女人的圈子,這種病是永遠治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