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廊上面的平臺上擺了一張鋪著白檯布的桌子,四周放了幾把椅子。在平臺欄杆外面的簷板上擺了一排盆花。朝樓下看,可以看見街道兩旁西里什樹和克里什納秋拉樹一簇簇的葉子,它們被雨水沖洗得又乾淨,又光滑。
太陽還沒有西下,暗淡的陽光斜射著平臺的一角。
帕瑞什先生把畢諾業帶到樓上時,屋子裡還沒有人,但過了一會兒,薩迪什就來了,手裡牽著一條毛烘烘的、黑白兩色的梗【註:應為左犬右更】犬。它名叫庫得(小不點兒),薩迪什讓它表演了全副本領。它會用一隻前爪行禮,會叩頭,用這些招兒討餅乾吃。薩迪什得到庫得贏得的全部榮譽,但庫得並不在乎──對它來說,餅乾更加實惠。
隔壁房間時不時傳來陣陣姑娘們的閒談聲,裡面摻雜著歡笑,間或還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畢諾業的心在這條歡樂的河上漂流,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甜蜜的感覺,但其中也不無忌妒的苦味。他以前沒有聽見過閨房中姑娘們漣漪般的笑聲,如今音樂離他這麼近,卻又這麼遠。可憐的畢諾業弄得心煩意亂,實在很難聽清楚薩迪什在他旁邊嘮叨了些什麼。
帕瑞什先生的妻子帶著三個女兒和一個年輕的男人(一個遠親)來了。她名叫芭蘿達,年紀不輕了,但顯而易見,對衣著十分講究。早年,她的生活十分樸素,但突然之間卻趕起時髦來了。因此,我們可以聽到綢紗麗清楚的瑟瑟聲和高跟皮鞋響亮的咯咯聲。她一直把梵社和非梵社的東西劃分得清清楚楚。由於這個緣故,她把拉妲臘妮這個正統印度教的名字改為蘇查麗妲。
芭蘿達的大女兒名叫拉布雅,她身體肥壯,性格活潑,愛好交際,喜歡和人聊天。她長了一副圓圓的臉,一雙大眼睛,皮膚黑而光滑。她本人對衣著倒不注意,可是她的母親管得很嚴。她討厭高跟鞋,可是不得不穿;下午出門去,她母親一定要她塗脂抹粉。因為長得豐滿,她的緊身胸衣就做得特別小,每次她母親把她打扮好,讓她走出更衣室時,她看上去就像一個用壓榨機剛剛壓出來的包裹。
第二個女兒名叫羅麗妲。她和姐姐形成鮮明的對照。她長得比較高,比較黑,身段苗條,個性堅強。話雖不多,有時卻很尖刻。她母親在心的深處有點兒怕她,留心不要把她惹惱。
最小的女兒麗拉只有十歲。她是一個典型的頑皮姑娘,一天到晚和薩迪什吵吵鬧鬧,爭論不休。特別是在庫得應該屬於誰這個問題上兩人有嚴重分歧。如果去徵求小狗的意見,恐怕兩個人牠都不會滿意,不過,如果一定要叫牠選擇,牠寧可選擇薩迪什,他的訓練方法雖然嚴格,但總比麗拉突然爆發的熱情稍為容易忍受。
芭蘿達太太一到平臺,畢諾業就站起來給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帕瑞什先生介紹說:「這位朋友就是那天我們在他家……」
「噢。」芭蘿達熱情洋溢地大聲說,「你太好啦,我們非常感謝你。」畢諾業聽到這話,羞得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好。
他們也把跟姑娘一起來的那個年輕人介紹給畢諾業。他名叫蘇梯爾,還在大學讀書。他皮膚白淨,戴眼鏡,留了一撮小鬍子,長得挺討人喜歡的。他好像是一個坐不住的人,總是一刻不停地走來走去,和姑娘們耍貧嘴、開玩笑,使她們快活。姑娘們老是罵他,不過要是沒有她們的蘇梯爾,日子就過不下去。他隨時都願意替她們去採購,陪她們去看馬戲,逛動物圓。蘇梯爾毫不拘束地和這些女孩子說說笑笑,使畢諾業感到新奇,事實上還有點吃驚。他的第一個反應是覺得這太不像話,但這種感情很快就滲進了一絲忌妒的味道。
「我好像在梵社做禮拜的時候遇見過你一兩次。」芭蘿達這樣開了個頭。
畢諾業就像在犯罪時被人抓到那樣,用不必要的辯解口吻說他去聽過一兩次凱舒布先生的布道。
「我想你大概是在上大學吧?」芭蘿達接著問。
「不,我已經畢業了。」
「你取得了什麼學位?」
「我已經得到碩士學位了。」
這句話似乎使芭蘿達對這個一臉孩子氣的青年產生了應有的尊敬。她長嘆了一聲,看著帕瑞什先生說:「如果我們的馬努還活著,現在也會得到碩士學位了。」
她的長子,馬諾蘭延,在九歲時死了,以後只要她聽見有個青年考試考得好,或者找到一個好差事,或者寫了一本好書,芭蘿達太太都會立刻想到:如果她兒子還活著,他一定也會這樣。
她兒子死後,不論花什麼代價,她也得把三個女兒的長處公諸於眾,認為這是她義不容辭的責任。現在她也沒有忘記告訴畢諾業她的女兒有多用功,也沒有隱瞞那位英國家庭女教師對她們的讚美,說她們聰明伶俐,品德高尚。在女子學校發獎的那一天,副省長和他的夫人都出席了,在全校的姑娘當中,特別選出拉布雅給他們戴花環。畢諾業甚至得到特殊的光榮,遂字聽到了副省長夫人誇獎拉布雅的話。
最後,芭蘿達終於結束了她的談話,她對拉布雅說:「親愛的,去把你得獎的那塊刺繡拿來。」
他們所有的親戚朋友都早就熟悉這幅用羊毛繡的鸚鵡像了。那是拉布雅費了很大的力氣,還經常得到家庭女教師的幫助,歷時好幾個月才完成的,裡面並沒有多少拉布雅自己的手工,但向每一位新來的客人展覽一番,這已經成為必不可少的儀式了。
起先,帕瑞什先生總是提出抗議,後來也就算了,因為抗議也毫無用處。
畢諾業正在對這件藝術品表示必要的驚歎和欣賞時,僕人給帕瑞什先生送來了一封信。他看完之後,高興得容光煥發。他對僕人說:「把那位紳士請上來。」
「誰來了?」芭蘿達太太問。
「我的老朋友克里什納達雅爾的兒子看望我來了。」帕瑞什先生回答。
畢諾業臉色蒼白,心臟突然停止了跳動。他坐在那兒攥緊拳頭,好像要站穩腳跟,準備挨打似的。他相信戈拉對這些人的舉止行為一定會很看不慣,一定會作出嚴厲的批評,因此,他事先就準備好為他們辯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