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拉想起他和蘇查麗妲的關係裡面有一些自欺的成分,所以決定要小心一些。他認為自己越出常規是因為有一股強大的魅力,使他忘掉了對社會的責任。
戈拉做完早禱,走進自己的屋子,發現帕瑞什先生在屋子裡等他。看見帕瑞什先生,他心裡一陣激動,因為他不能不感到他和帕瑞什先生之間有著一種恃別親密的關係。
戈拉行過禮之後,帕瑞什先生說:「你一定已經聽到畢諾業就要結婚的消息了吧。」
「是的。」戈拉回答。
「他不準備照梵教的儀式舉行婚禮。」帕瑞什先生又說。
「要是這樣,就不該舉行婚禮。」戈拉說。
「我們不必為這事爭論,」帕瑞什先生笑著說,「我們的教社沒有一個人出席婚禮。我聽說畢諾業的親戚也都不會來。女方只有我一個人;男方,我想除了你也不會再有別人了,所以我來找你商量商量。」
「這件事和我商量有什麼用呢?」戈拉搖著頭大聲說,「我絕不管這事。」
「你不管?」帕瑞什先生驚愕地看著他說。
戈拉看見帕瑞什先生驚奇的樣子一時覺得很慚愧,但正因為覺得慚愧,他就更加堅定地大聲說:「這件事我怎麼能管呢?」
「我知道你是他的朋友,」帕瑞什先生說,「在這種時刻,一個人最需要朋友,不是嗎?」
「我是他的朋友,這是真的,」戈拉回答,「不過朋友的關係並非我在世上唯一的關係,也不是最重要的關係!」
「戈拉,」帕瑞什先生問道,「你認為畢諾業有什麼不好的或違反宗教的行為嗎?」
「宗教有兩個方面,」戈拉回答,「一是永恆的,一是世俗的。宗教通過社會法則給人們以啟示,如果你無視這些法則,就會給社會帶來災難。」
「法則多得數不清,」帕瑞什先生說,「難道你認為每一條法則都體現著宗教精神嗎?」
帕瑞什先生的話打動了戈拉,使他心情非常激動,並且得出了一個明確的結論。他不再猶豫了,決心要把心裡話全說出來。他的意思主要是:如果我們不通過這些法則的約束和影響,使自己完全服從社會,我們就會妨礙一個最深奧的祕密意圖的實現,社會是為了這個意圖而存在的。由於它是隱蔽的,所以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看清楚。要看清這個意圖,我們除了自己的判斷力以外,還需要一點別的能力,有了這點能力,我們才能對社會表示敬意。
帕瑞什先生注意地聽完戈拉要說的話。後來,戈拉對自己的魯莽感到有點難為情,忙住了口。帕瑞什先生說:「你剛才說的我基本上都同意。不錯,上天在每一個教社都要達到某些特殊的目的,這些目的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看清楚的。不過人們有責任盡力想辦法看清楚它們,而不是把服從法則當作人生主要目的,彷彿自己無知無識,像一塊木頭。」
「我的論點是,」戈拉解釋說,「如果我們首先在各個方面完全服從社會,那麼我們對它的真正目的也就可以認識清楚!要是只跟它爭吵,我們就不但會妨礙它,還會誤解它。」
「真理只有用它受到的阻力和反對來檢驗它是真是假,」帕瑞什先生爭辯說,「檢驗真理的工作也沒有被過去某一個時代的一批學者一勞永逸地完成;真理必須通過它在各個時代受到的反對和打擊被人重新發現。不管怎樣,我對這些問題,不想引起一場爭論。我尊重個人自由,因為通過個人自由給予社會的打擊,我們才能確鑿無疑地知道什麼是永恆的真理,什麼是一時的幻想。社會的幸福全靠我們對這一點有所認識或者至少是努力去認識。」
帕瑞什先生說到這裡,兩個人都站了起來。帕瑞什先生接著說:「出於對梵社的尊重,我原想對這次婚禮保持一定的距離,你是畢諾業的朋友,會把一切事情都辦好的。在這種場合,朋友比親屬方便得多,因為他不致遭到社會的反對。不過既然你也認為你有責任拋棄畢諾業,那我就只好負起全部責任。只好單獨地料理這件事了。」
戈拉聽到「單獨」兩個字時並沒有體會到帕瑞什先生真有多麼孤獨。波達姍達里反對他,女兒們生他的氣,他怕哈里摩希妮不贊成,甚至沒有去找蘇查麗妲商量。再就是,梵社全體社員也和他作對。畢諾業的伯父給帕瑞什先生寄來兩封信,用最難聽的話來罵他,說他是一個拐騙青年的拐子,一個虛偽、邪惡的顧問。帕瑞什先生回家的時候,在大門口遇到阿比納什和戈拉教派的兩、三個成員。這些年輕人看到帕瑞什先生便戲弄和嘲笑他。戈拉生氣地轉過臉對他們大聲喝道:「要是你們不懂得向值得尊敬的人表示敬意,至少也不應該卑鄙到去嘲笑他。」
戈拉又一次按照習慣做法全心全意地去幹他的教派工作了。不過現在它們顯得多麼乏味呀!一切都好像那麼無聊,那麼沒有意義,死氣沉沉的,簡直不能稱之為「工作」。僅僅是像現在這樣演說、寫文章,組織教派,這不是真正的工作,相反,倒可能限制了工作的開展。戈拉以前從來沒有這樣敏銳地感到過這一點。他對這一切不再感興趣了;他需要一條完全正確的渠道,讓他那新近獲得力量的、振奮的生命能夠在裡面暢流無阻。
這個時候,滌罪禮的籌備工作正在大力進行,戈拉對這件事至少還感到一點興趣。這個儀式不但要把他在監牢裡受到的玷汙洗滌乾淨,還要從各個方面使他再純潔起來,好讓他再生之後,有一個可以說是新的身體來從事他要做的工作。舉行儀式已經得到批准,具體日子也定下來了──正在準備發請帖給全國各地著名的梵學家,戈拉教派裡比較有錢的人已經籌好款,教派裡所有的人都認為一件偉大的工作終於要在他們的國家裡完成了。阿比納什祕密地和他圈子裡的人商量,能不能在梵學家按例分發鮮花、檀香膏、稻穀和聖草時,請他們授予戈拉「印度教之光」的稱號。同時還要送給戈拉幾首梵文詩,用金字印在一張羊皮紙上,由所有的婆羅門梵學家簽名,裝在一個檀香盒子裡送給他。在這以後,還要由一位年紀最大、最受尊敬的學者獻給他一本用最貴重的摩洛哥鞣皮作封面的馬克斯.穆勒爾【註:英國語言學家。】的《梨倶吠陀》精裝本,作為印度向他祝福的象徵。戈拉在目前印度教的衰退狀態中,做了大量工作,維護吠陀宗教的古老儀式,他們打算用這種方式雅緻地表達他們對他的感激之情。
這樣,戈拉教派的成員每天瞞著他討論怎樣才能把那天的儀式弄得最好,使有關的人都感到它豐富多采和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