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諾業每天早晨都要從安楠達摩依那兒回家一趟。有一天,他一走進屋子,就看見一封信。寫信的人沒有署名。他給了畢諾業不少的勸告,說他和羅麗妲結婚很不合適。他指出這個婚姻不但畢諾業自己得不到幸福,它對羅麗妲也是一個災難。如果畢諾業不顧這些警告,還堅持要和她結婚,那麼他就應該好好想一想,羅麗妲肺部很弱,大夫甚至懷疑她有肺結核。
接到這樣一封信,畢諾業簡直驚呆了,因為他不能想像竟然有人能夠編出這樣明顯的謊言。當然,每一個人都很清楚,他們兩個人因為社會習慣不同,根本就不可能結婚。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他一直認為他愛羅麗妲是應該受到譴責的。不過既然有人給他寫這樣的信,說明在梵社的圈子裡,大家都認為這事已經成為定局。畢諾業心想,梵社的人一定會為這事對羅麗妲大肆辱罵,想到這一點,他就十分難受。羅麗妲的名字這樣露骨的和他的名字聯在一起,成為大家議論的話題,他覺得不但很難為情,甚至很可恥。他只能猜測,羅麗妲現在一定責備自己不該和他來往,詛咒他們見面的那個日子,而且再也不要見他了。
唉,人心有多矛盾啊!即使他這樣嚴厲的譴責自己,但在悔恨之中也會摻雜著如此深沉強烈的歡樂,使他的心放射出光芒。他的心不肯接受別人的侮辱,自己又不感到慚愧。為了不讓自己懷著這種感情,畢諾業便在陽臺上走來走去。但在早晨的陽光下,一切似乎都帶著點兒瘋狂,連過路小販的叫賣聲都在他心裡喚起深深的不安。難道不是這股辱罵的怒潮把羅麗妲淹沒,又把她沖到他心裡的避難所來了嗎?他無法消除羅麗妲被這股洪水沖出自己的教社向他漂來的景象,他的心只能喊出這兩句話:「羅麗妲是我的!我一個人的!」過去,他從來沒有勇氣這樣充滿信心地說這兩句話,可是今天,聽到內心的願望在外邊傳來這麼清楚的回聲,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正在陽臺上激動地走來走去,突然看見哈蘭先生朝他家走來。他立刻就明白這封匿名信的內幕了。
畢諾業請哈蘭先生坐下之後,一聲不響地坐在旁邊,不像往常那麼自信了。後來哈蘭先生終於說:
「畢諾業先生,你是一個印度教徒,不是嗎?」
「我當然是!」畢諾業回答。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可千萬別生氣,」哈蘭先生請求說,「當我們的行為可能在任何一個教社引起麻煩的時候,如果我們不從各個方面去考慮問題,我們往往會陷於盲目性。在這種關頭,要是有人問我們的行為會產生什麼後果,能走多遠而不至出錯,我們應該歡迎他,把他當作朋友。」
「這樣長的一個開場白完全是不必要的,」畢諾業勉強笑了笑說,「別人提出不愉快的問題,我既不會生氣,也不會動武,不管你想問什麼,你就放心大膽地問吧。」
「我不想說你存心不良,」哈蘭先生道歉地說,「也沒有必要告訴你,生活不檢點往往會產生有毒的果子。」
「沒有必要說的話,」畢諾業有些生氣地大聲說,「你可以不說。只說你心裡想說的話就是了。」
「你是一個印度教徒,又不能脫離印度教社會,」哈蘭先生問道,「卻這樣在帕瑞什先生家出出入入,讓別人說他女兒們的閒話,你這樣做對嗎?」
「你聽著,帕努先生,」畢諾業抱怨說,「任何教社的人都可以利用任何特殊事件來捏造謠言,我可不能為這些謠言負責──這在很大的程度上要看這些人本身的品德。要是梵社人員用這種方式來議論帕瑞什先生的女兒,弄得流言四起,這與其說是她們的恥辱不如說是你們梵社的恥辱。」
「要是一個姑娘,」哈蘭先生大聲說,「可以離開母親的保護,獨自和一個外人乘船漫遊,難道她的梵社無權過問嗎?回答我這個問題!」
「如果你把一件純粹外在的事和內在的過失等同起來,那麼你自己又有什麼必要離開印度教,加入梵社呢?」畢諾業問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帕努先生,我看不出有什麼必要對它們進行爭論。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什麼是我的責任,這個問題你一點也幫不上忙。」
「我不想和你多說,」帕努先生回答,「我只有最後一句話:從現在起,你不能再到那兒去,否則你就太不對了。你常到帕瑞什先生家去,只能惹起麻煩,你們誰都不知道你已經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傷害了。」
哈蘭先生走了之後,畢諾業感到心裡充滿了疑慮。高尚而又單純的帕瑞什先生極其熱情地歡迎他和戈拉到他家作客,他也許有幾次越過了禮教的界限,但一天也沒有失去過帕瑞什先生的關懷和愛護──在這個梵教家庭裡,畢諾業得到了任何地方都得不到的庇護;這家人和他志趣如此相投,認識他們之後,他全身都似乎充滿了特殊的力量。這個人家給了他這樣多的庇護、熱情接待和幸福,難道他要給人家留下一個痛苦的回憶嗎?
他使帕瑞什先生的女兒們名譽受到玷汙,他給羅麗妲整個未來的生活帶來恥辱!這樣的罪孽還能補救嗎?唉,唉,教社這種東西給通往真理的路上設置了多大的障礙呀!羅麗妲和畢諾業之間的結合本來沒有真正的障礙。神,他們兩個人內心的主宰,知道畢諾業甘心情願為羅麗妲的安寧和幸福獻出自己的一生──一開頭就讓畢諾業這樣接近她的難道不是祂嗎?──祂那永恆的旨意並不反對他們結合。難道像帕努先生那樣的人在梵社裡禮拜的神是另外一種神嗎?他不是人類心靈的主宰嗎?世上有這麼一條可怕的禁令,它露出鋒利的牙齒,盡力想阻止他們結合。可是如果他只重視教社的命令而不聽從人類心靈的主宰的教訓,他遵守的這種禁令會不會是錯誤的呢?不過,咳,也許羅麗妲最重視的正是這種禁令。除此以外,也許羅麗妲對他的感情……使他這般煩惱的重重疑慮真是說也說不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