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拉第五九章

  哈蘭先生應波達姍達里的邀請來到她家時,表情十分嚴肅,過了片刻,他才說:「我們有責任把羅麗妲找來,和她談談這件事。」

  羅麗妲一到,哈蘭先生就用自命不凡、莊嚴肅穆的聲調對她說:「聽著,羅麗妲,在你的一生中,一個責任重大的時刻已經來到了。一邊是你的宗教,另一邊是你的愛好,你得自己選擇走哪一條路!」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觀察這些話在羅麗妲身上所起的效果,因為他覺得在他這樣一個熱愛正義的模範面前,所有的懦夫全會發抖,一切虛假的東西全會化為灰燼──他認為他這個崇高熱情的光輝榜樣實在是梵社的無價之寶。

  可是羅麗妲一語不發。因為不說話,哈蘭先生便接著說:「當然,你已經聽說畢諾業先生考慮到你的處境,或者由於別的什麼原因,表示願意參加梵社了。」

  這倒是一件新聞,羅麗妲對此雖然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可是眼睛卻發亮了。她仍然像一座石像那樣坐在那裡。

  「帕瑞什先生,」哈蘭接著說下去,「對畢諾業的這種心甘情願的態度當然很高興。可是值不值得高興,要由你來斷定。因此,今天,我用梵社的名義要求你。把瘋狂的欲望放在一邊,只從宗教的觀點來把你的心考察一下,問問自己這個何題:『有沒有什麼真正的理由,值得為這事高興?』」

  因為羅麗妲仍然一聲不響,哈蘭先生以為他的話已經產生了巨大的效果,於是他加倍熱心地說:「加入教社,舉行入教儀式在人的一生中是一個多麼神聖的時刻,這還用我說嗎?你允許這樣一個儀式受到褻瀆嗎?為了個人的幸福、方便或愛情,我們就可以把我們的梵社引向錯誤的道路、並且歡迎虛假的東西,彷彿我們尊敬這種東西似的,是嗎?告訴我,羅麗妲,你允許自己一輩子和梵社歷史上這個可悲的事件聯在一起嗎?」

  即使聽到這個問題,羅麗妲也還是一聲不響,一動不動,唯一的變化是把椅子抓得更緊了。於是哈蘭又接著說:「我常常看到,個人的欲望在腐蝕人的品質上有多麼不可抗拒的力量,我也知道必須原諒別人的弱點,可是當這個弱點不但影響到他自己的生活,還影響到成百上千的別人的生活、把他們唯一的庇護所徹底粉碎的時候,告訴我,羅麗妲,你還覺得可以原諒他們嗎,即使是一剎那的時間?天神給我們權利原諒這種弱點嗎?」

  「不,不!帕努先生!」羅麗妲離開她的椅子,站在他面前喊道,「你用不著原諒我們,我們已經受慣了你的攻擊,也許你的寬恕倒會讓我們誰都受不了!」說完這話,她就離開了屋子。

  波達姍達里被哈蘭先生的一番話弄得心煩意亂,因為她絕不想失掉畢諾業。但她的一切努力都落空了,哈蘭先生絲毫無動於衷,最後她只得滿腔怒火地和他分了手。她感到很為難,因為她既得不到帕瑞什先生、也得不到哈蘭先生的支持,誰也想不到她會陷入這種難以想像的境地;她對哈蘭先生的看法又一次改變了。

  畢諾業呢,當他打算參加梵社的想法在自己心裡還很模糊的時候,他懷著極大的熱情表示決心,但當他看見他必須向梵社提出正式申請,而且還要找哈蘭先生商量,他就畏縮了,不願意這樣公開地提出申請。他覺得走投無路,也不知可以和誰商量,就連去看安楠達摩依,跟她談談這事都辦不到。他也不想去散步,於是回到自己的住處,上樓走進臥室,倒在床上。

  天黑了,僕人拿著燈走了進來,他正想讓他拿走,卻聽到薩迪什在樓下喊他「畢諾業先生!畢諾業先生!」聽到薩迪什喊他,畢諾業就像在沙漠中喝到一口清泉,立刻又生氣勃勃了。此刻,世界上唯一可以安慰他的人只有薩迪什,聽到他的聲音,畢諾業的倦意全都消失了。他一邊喊:「小弟弟,什麼事呀?」一邊跳下床,連鞋都沒有穿,就跑下樓去;可是在通向小院的樓梯腳下等著他的不僅是薩迪什,還有波達姍達里。這樣,他又得面對這個難題,重新掙扎一番。

  把他們帶上樓之後,波達姍達里叫薩迪什出去,坐在外邊陽臺上。不過他這樣無情地被趕出去,畢諾業為了減輕他的痛苦,給了他幾本圖畫書,把他帶到點著燈的隔壁房間。

  波達姍達里是這樣開始進攻的:「畢諾業,因為梵社的人你全部不認識,你只要寫一封信,我給你送到教社的教長那邊,明天早晨我到處跑跑,為你星期天入社作好一切必要的安排。你自己一點也不用再擔心了。」畢諾業聽了,吃驚得一句話也答不上來。不過,無論如何,他還是順從地寫了一封信,把它交給波達姍達里。他覺得不管情況如何,他必須找到一條既無法回頭、又不容猶豫的出路。

  波達姍達里還順便提了提畢諾業和羅麗妲的婚事。她一走,畢諾業便開始感到有些厭惡,甚至心裡對羅麗妲也起了反感。他覺得波達姍達里之所以表現得這樣過分匆忙,一定是受了羅麗妲的慫恿。隨著自尊心的衰退,他對別人的尊敬好像也降低了。

  另一方面,波達姍達里卻在想,回家之後,她可有一件讓羅麗妲高興的消息告訴她了,因為她確實發現她女兒愛上了畢諾業,因為這個緣故,梵社的人才對他們的婚事議論紛紛。這件事,她誰都罵,就是沒有罵她自己。她已經有好幾天幾乎沒有和羅麗妲說一句話了,現在有了解決的辦法,而且在很大的程度上是靠她自己的努力得來的,所以她急於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羅麗妲,好跟她和解。羅麗妲的父親把什麼都弄糟了,羅麗妲本人也沒能把畢諾業引上正路。她沒有從帕努先生那裡得到半點幫助,是靠她波達姍達里一個人解決問題的,真的!真的!六個男人辦不到的事,一個女人就可以辦成了!

  到家之後,波達姍達里聽說羅麗妲不大舒服,已經很早就上床睡了。她微笑著說:「我很快就可以讓她好起來的。」她手裡拿著一盞燈,走進了臥室,看見羅麗妲還沒有上床,只是歪在沙發上看書。羅麗妲立刻坐直身子問道:「媽媽,您到哪兒去了?」

  這句話問得很尖銳,因為羅麗妲已經聽見她母親和薩迪什到畢諾業的住所去了。

  「我看畢諾業去了。」波達姍達里回答。

  「去幹什麼?」羅麗妲問道。

  「哼,去幹什麼!」波達姍達里心裡有點生氣地想。羅麗妲只會把我當成敵人,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丫頭!

  「幹這個!」波達姍達里一邊生氣地大聲說,一邊把畢諾業的信拿出來給羅麗妲看。羅麗妲看了信,羞得滿臉通紅,特別是聽到波達姍達里說的下面的一番話,她的臉就更紅了。波達姍達里為了誇大她的成績,竟說不施加點壓力,畢諾業是不會寫這封信的。她可以自豪地說,除了她,沒有人能辦成這件事。

  羅麗妲雙手捂著臉,躺在沙發上,她母親以為她不好意思流露出激動的心情,便走出了屋子。

  第二天早晨,她去拿信、要把信送到梵社去的時候,發現信已經被人撕得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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