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臺這一臺戲雖沒有鑼鼓助興,其實有一個男主角,四個女主角,倒是一幕內心的精彩表演。不過女主角王玉蓮本人,她根本沒有想到華小姐和蘇先生有過較好的友誼,她被捲入旋渦,卻還是矇在鼓裏。她洗完了臉,走過來,因向華傲霜笑道:“這後臺實在沒有可以招待嘉賓的地方,也許街上的三六九之類的麪館,還沒有打烊,我來做個小東吧。”華傲霜當着蘇伴雲在這裏,根本不願受王小姐的招待,便笑道:“夜深了,不必吧。我明天一大早要過江去上課,改日再來叨擾。”玉蓮向她看看,又向蘇伴雲看看,笑問道:“是不是客氣?”蘇伴雲道:“華先生明天起早過江上課那是事實。”玉蓮將戴的手錶看了看,笑道:“那我也就不敢勉強,上完了課回城,請華先生常賜教。”華傲霜見主人隨着一攔,就不請了,心裏就有三分不痛快,便道:“一定去拜訪的。”於是輕輕地向楊小姐說了聲走吧,然後向程小秋道謝着,緩緩走出後臺。
可是一到大街上,又遇到了一個做東的,乃是章瑞蘭小姐,由電影院裏出來,碰個正着。章小姐抓住華先生的手道:“老師,我們去吃點消夜吧,我們一路回去。”華傲霜看那樣子,她不願一人步行回家,要人陪着,便也就依允了她的約會。當大家吃過點心出來的時候,華先生又有了一個奇遇,乃是蘇先生陪伴了王小姐,緊緊挨着走進對面一家消夜館子去了。這不但是自己看見,楊小姐也看見,她扯了一下華先生的衣服,又向前指了一指。華先生怎好說什麼,只微微一笑。當晚大家到了章公館,各自安歇。
次日一早起來,華傲霜要過江去教書,楊小姐覺得一個人留在重慶,沒有意思,而且勉強請的假,也不敢再向下拖延。大家都知道她的苦哀,就不挽留她。華傲霜走出章公館,楊小姐也跟了出來,問道:“華先生,有什麼事要順便帶回去辦的嗎?”華小姐低頭想了一想,因道:“也沒有什麼事,不過我這次在城裏,也許要多住兩天。後天我若不回去,請你對唐先生說一聲,和我請兩點鐘假。”楊小姐說了聲這無問題,自走了。華傲霜在一種悵惘的心情下,一面走路,一面沉思,她心裏想着,這樣地奔波着教書,雖說是可以增加一點收入,可是把這增加的數目算算,奔波一趟,也不夠向章瑞蘭回請一次。自己住在人家公館裏,受着人家的招待,應當是向人家表示一點致意。可是小小地請一次客,也該看一場電影和吃一頓消夜,這個數目,就不是兩天的鐘點費所能負擔。這樣子苦掙,有什麼意義。算了,我反正是一個人,少花兩個,也省得受此奔波之苦。她手提了個旅行袋,不知不覺地在馬路人行道上走。走到一個陡長的坡子上,向下一看,是一片滔滔的江水,再望江那邊,便是重重疊疊的山,這就想着自己的目的地,還在那邊山上。假使學校裏的滑竿迎接不上的話,自己就還要爬一大段山坡,站着望了一望,心裏說了句不幹了,回去吧,讓王玉蓮知道是這樣吃苦,弄幾個小錢花,徒惹下人家笑話。今天不走,上午就可以去找玉蓮談談。想時,便轉身要向原路上走回去。
可是她還沒有移開步子,便看到兩個年輕的學生迎面而來,走到面前一同站定,深深地鞠着躬。華先生吃了許多教育飯,她是知道的。小學生路上見了先生,深深地鞠躬,初中學生也鞠躬,但角度要減少。高中學生,多數是站定了點一個頭,也有人老遠地躲了開去。大學生見了先生,洋洋而不睬。這兩個青年,已是高中學生,在制服上認出他們是自己教書的那個中學的學生。他們這樣執禮甚恭,算是最看得起先生了,便笑着向他們點了頭。一個學生道:“華先生,是過江到學校裏去嗎?我們是昨天下午進城的。爲了趕回去上先生的英文課,特地把事情辦完了。”華傲霜聽到學生這樣對她表示好感,實在出乎意料,無論如何,她不好意思說不去教書了。一個大些的學生,立刻接過她手上的旅行袋,笑道:“我和先生拿着吧。”她沒有了第二句話,和學生同過了江。到了那等滑竿的小茶館門口,接先生的滑竿也候在那裏。她自是把那滿腔不願意,都收拾起來了。那另一位女教員教美術的李先生,今天卻沒有來,她到了寄宿舍裏,放了東西,一人坐着,也相當無聊。看看鐘點,去上課還有半小時,便帶上了房門,在院落裏散步。
卻聽到前面辦公室裏,有一陣吆喊爭吵的聲音。有一個人道:“你憑什麼開口就罵人沒有知識?你在大學讀了一年半,我也讀過半年,論學歷和你差不多。你雖然當的是教員,你那門功課,不是什麼物理化學,也不是什麼國文英文,用不着費三年五載的工夫去研究。你要我教,我也能教,什麼稀奇?”又有一個人喝道:“你說話,你知道應當負什麼責任?我不和你講,我和你去見校長。”說時有兩個人由辦公室走出來。一個穿中山服,一個穿蹩腳西服。穿中山服的是這裏出納員,自和他很熟。那個穿西服的,在初中教有一班史地,另外教了一門主要課。可是這門功課,他並不是在專門學校研究出來的,無非挑柴賣,買柴燒,臨時找幾本書看看,上得課堂去,念念講義,說說閒話,學生根本不愛聽,和他起了一個外號,叫賣膏藥的。學生這樣說,教職員當然也不會十分看得起他。可是他有點來頭,除了董事長硬保薦他而外,在政治路線上,他有點辦法,校長根本不敢不聘請他。學校裏的出納和會計,向來是和教職員有衝突的。這位出納員,他也和旁人一樣,瞧不起這賣膏藥的,當然便有糾葛了。華傲霜看到,緩緩地迎上前去。那位教員首先向她道:“華先生,你要和我表示同情纔好。這個傢伙,他對我們教員公然侮辱。”出納搶着道:“華先生,並沒有這事。他今天向我支借本月份薪水,我因爲沒有接到會計主任的傳票,不便付款。他開口就說我沒有知識,是校長的走狗。我也受過大學教育,不過家貧失學罷了。我說他教的功課我也能擔任,這不是吹,我實在有這個自信。就算是吹,一個當職員的說也能擔任一個教員的功課,這就算侮辱了全體教員先生嗎?他要拉我去見校長,我就去見校長,是非自有公論,難道他罵我是校長的走狗,那就不算侮辱嗎?”華傲霜笑道:“兩位算了吧。我們教育界鬧窮,鬧得就夠難受了,哪裏還有工夫去生這些閒氣?”她雖這樣地說了,可是這兩個犯着爭執毛病的人,誰也不肯休手。
上課的號已經響了,華傲霜也不再勸,自拿了書本子上課。因爲她對於剛纔排解的事,未能忘懷,臉上還帶了一點笑容。她前面坐着兩個女學生,是和她感情較好的,便問道:“華老師,你今天很高興嗎?”她嘆了一口氣道:“我很高興?我若不是在街上遇到兩位同學,表示你們對我歡迎,讓我受到很大的感動,那我自今天起,我就不來了。我來教兩天書,除了來去的川資,我還能剩幾個鐘點費?老實說不夠你們當小姐的看電影和上小館子一個禮拜六半下午的消遣。你們一定會問我,華老師沒有來多久,爲什麼就消極?若嫌不合算,先就不該來。你們這個問法,是對的。可是我原來過江來教書,就不爲的是錢,我是……”她說到這裏,搖了兩搖頭,笑道:“我不必和你們說,說了你們也不懂,翻開書來,現在講書。”華先生說講書,真也打起各位學生的精神來,大家都凝神聽講。這兩年來,大後方青年人對於英文的愛好,自是受了盟軍東來的鼓勵。這個學校的中學生,也不會例外。此外以華先生大學教授的資格來教書,而且又是教會學校出身的,她教這些中學生,實在綽有餘裕。她並且把報上新出的名詞,如轟炸機、閃電戰、大西洋憲章這些英文字,也都一一介紹出來,尤其得着學生的愛好。有時她還能抄兩個英文歌給學生課外去唱。這些學生,自從念英文以來,沒有遇到這樣容易領教而又有趣味的老師。
這時聽到華老師有點倦勤的意思,大家都怕成爲了事實,上過兩堂課,已是吃午飯的時候。一大羣學生,不約而同地跟在後面,也走到她的宿舍門外來。她不能讓這些學生都擁進房去,就在門口站定,擋了他們的去路。笑問道:“你們什麼事,把我包圍了?”那些擁擠在前面的學生,也是敢說話的,便道:“我們聽說先生不教書了,心裏非常難受。不知道先生是真的要不來呢?還是隨便說的一句話呢?”華傲霜望了這些學生極天真的樣子,倒不忍讓他們失望。便笑道:“我自然不會和你們隨便開玩笑,可是這也不比在路上拉黃包車,拉了一站算一站,我就是不幹了,我當然也會有個交代。”這句話說完,學生隨着鬨然地喊着:“華先生不能走,不能走!”隨了這話,有幾個女學生直走到她面前來,有一個道:“華老師,希望你肯定地答應我們,不走。”華傲霜看看他們,心裏已經深深地受着感動了。但她連日在重慶城裏受到的冷淡,她沒有完全忘卻。她知道教書教得好,除了受學生歡迎,多叫兩句老師,沒有其他安慰可言。那麼,肯定了答應學生把書教下去,那是自己害自己了。因之含着微笑道:“你們這種誠意,我是深深地感謝的。不過我說句笑話,你們這行爲有點自私,你們只爲了你們的功課打算,你們也和你華老師打算了沒有呢?”也不知人叢中是哪一個青年,插了嘴。他道:“我們學生願意和老師效勞。老師吃不飽,我們和老師買米。老師要衣服穿,我們和老師扯布。老師……”華傲霜笑道:“不要向下數了,我還成了個先生啦,我簡直敲你們的竹槓了。”說着她不住地搖了手。可是她心裏在暗笑着,我缺乏的東西,你們這些男女小孩子有什麼法子可以和我找來?但這些天真的學生,沒有得着她的話,是不肯走開的,你一句我一句只管包圍着把話說下去。華傲霜正感到沒有辦法擺脫,恰好是前面一陣鈴聲,笑道:“吃飯這個問題,最現實,現在搖鈴吃飯,你們應當讓我去吃飯,你們也可以去吃飯。今天我還在這裏的,有話我們慢慢地說。”這樣地交代過了,學生算是無詞可措,方纔散去。
可是到了這日下午散課以後,學生又成羣地包圍起來。有兩三個女學生擠着走到她面前,將手牽了她的衣裳道:“好老師,謝謝你,可憐可憐我們小孩子,不要丟開我們了。”說時眼睛裏都汪汪地含了眼淚水,若再給他們一點刺激,那眼淚就要流出來了。人人是知道女人的,華傲霜不敢撩撥他們了,這其中有一二十個女孩子,若都哭了起來,那是十分難於處理的一個問題。便笑道:“不要來蘑菇了。我答應着你們了,至少我也教完這個學期。”圍着的一大羣學生,就鬨然地笑起來。華傲霜笑道:“你們別再包圍我,讓我在敞地裏輕鬆地散散步。由今天上午到這時,我聽到過你們叫了一千句華老師。我是個觀音菩薩,也讓你們這阿彌陀佛叫得煩死了。”學生們又鬨然地笑着。有人還想和華傲霜說話,就被別個攔住了,說是有什麼話,明天再談吧。於是華老師擺脫了羣衆,一個人在一片草地上走着。心裏不住暗想,這當然也是值得向人驕傲的事。可惜這件事不能讓蘇伴雲看到,我這分受歡迎,比王玉蓮在臺上受到叫好,那該是不大相同吧?她這樣地想着心事走路,恰好遇到那位上午吵嘴的教員。他似乎知道了學生挽留華老師的舉動,笑着向他點了個頭,臉上有一種欣慕的笑容。華傲霜也就和他點了個頭,眼望着他,遇到學生時,學生都冷冷地散開到一邊去。有幾個女學生卻對了他的後影,瞪上一眼,還向地面吐了兩三片口水。華傲霜在這樣的對照之下,就更知道學生歡迎自己是十分可引以爲榮的一件事了。
次日早上第二堂課,是屬於華傲霜的。在第一堂課的時候,就有七八個女學生擁到屋子裏來,她笑道:“小姐們怎又來包圍了,我不是答應了你們,把書教下去嗎?”一個女生撅了嘴道:
“可是華老師只答應教這個學期。”華傲霜道:“何必說得太遠呢?下學期也許我不在重慶,也許我死了。”於是好幾個女學生連說着:“不會的,不會的。”華傲霜道:“早就吹了上課號了,你們還在這裏蘑菇。”一個女生道:“這一堂是賣膏藥的,在那裏胡扯,哪個要到堂上去打瞌睡!”華傲霜笑道:“趕快不要在我面前說這種話,知道的,說是你們不願意上他的課,不知道的,還以爲我這個新來的教員挑撥你們師生的感情。出去吧。”那些女生哪裏肯走,依然包圍了華先生,要她答應。華傲霜對面前站着的一個女生,用手拍了兩下肩膀,笑道:“你們年輕,實在也太忠實了。在這個社會裏,對人太忠實了,那是會上當的。”女生們聽了這話,都有些莫名其妙,睜眼望了她。她道:“你們不懂得嗎?你逼着我一定要我答應繼續在這裏教書,你以爲我的話是打了手紋腳印的賣身合同嗎?我爲了省掉麻煩起見,我儘可以答應你們把書教下去。你們聽了以爲是勝利了,可是我到了那應當上課的日子,我並不來,你們有什麼法子?難道還能根據我這句口頭的話,到法院裏去告一狀嗎?”一個女生笑道:“那我們何至於此?”華傲霜笑道:“這不結了,我若是口不應心地向你們點上一點頭,說是我就這樣答應了,可是我並不顧慮到你們將來的抱怨,那你們豈不大上其當嗎?”女生道:“不,華先生不是這樣的人。你不來,你就先告訴我們不來。你若是答應我們來,你就絕對會來。”華先生道:“你們竟是這樣地相信我,我知道你們的腦筋還是一張白紙,沒有塗上任何一種顏料。可是你們再長上兩歲,恐怕就不會這樣相信我,而要加以考慮了。”說着,她昂起頭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些女生對於她這些話,當然都是不解意思何在。這樣地糾纏了一點鐘,直到第二堂又吹上堂號了。她笑道:“好好好!我答應你們就是,不但此也,希望你們將來畢業升學,考取了大學,我還在我教書的大學裏,我還是你們的老師。走走走,我要上課去了。”憑了這一番話才把這個問題結束。
這日下午,華傲霜又到章瑞蘭公館裏來了。這回倒不是她有意來揩油,因爲章小姐曾再三地說着,教完了書務必再來住一宿,還有很要緊的事需要商量。華先生知道她一個當小姐的人,絕沒有什麼要緊的話說。不過在城裏落腳,是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比她家還安適的,不必考慮就在章公館下榻。晚飯以後,章小姐早已買好了電影票子,約着去看電影院門口竟有一個意外的遇合,那位程小秋老闆,這時也是極端的盛裝,穿件花綢袍子外罩花呢大衣,挽了一個西裝少年的手臂,雙雙地走出來。楊小姐的姐夫,華小姐是認得的,已是四十上下年紀,只穿套半舊的中山裝。這個少年憑相貌和衣服,都不是小秋的那親戚。站在楊小姐的立場,自很願意她有這麼一個朋友。不過小姐們交男朋友,沒有十分成熟,那是不會要人家知道的。因此雖面對面地遇到了她,並不對她打招呼,將頭偏到一邊來。可是程老闆卻毫不在乎,高聲地叫了一句華先生。她只好點着頭道:“程小姐怎麼有工夫來看電影?”小秋笑道:“我這叫忙裏偷閒。”說着話她笑嘻嘻地隨了那西裝少年走了。華傲霜走進影院,落了座。章瑞蘭笑問道:“那個女的不是唱老戲的程小秋嗎?”華傲霜道:“是她。那個楊小姐正怕她的姐夫便會愛上了程小姐。可惜她沒有來,她若是來了,倒是服下了一劑清涼散。”章小姐道:“可是她們這種人講求交際和應酬,和一個資本家的兒子出來看場電影,那也是極平常的事。”華傲霜道:“那個西裝少年是資本家的兒子嗎?你怎麼認得?”章小姐笑道:“他還不是我們學校開除的學生嗎?連着兩個學期功課都不及格。”華先生笑道:“不及格要什麼緊?你看他外表,還不是豐致翩翩的少年嗎?唱戲的女伶,有這樣漂亮而又有錢的少年捧她,她爲什麼不高興?”章瑞蘭笑道:“程小姐不過是個二等角兒罷了,還有那頭等角兒像王玉蓮這樣的人,那怎麼辦呢?豈不是讓這裏輕薄少年包圍了嗎?”華傲霜淡笑了一笑,就不曾接着向下說。在這場電影之下,華先生觸類旁通地就發生了許多感觸。覺得這些油頭粉面的少年,他們實在甘心去做這類女子的奴僕,那是天性使然。就算他的父母,他的妻,也不能干涉。次一等的人,無論如何那也是不能挽回的。蘇伴雲和玉蓮的情形怎樣,在程小秋和這個西裝少年的親熱狀態下,也就看得出來了。由於中學裏那些學生對於自己熱忱地挽留,可想在學問方面,職業方面發展,還可以得着精神上的安慰。好的,由明日起就打起精神教書,可以把蘇伴雲、王玉蓮都丟到一邊去了。
當晚回到章公館,就告訴章瑞蘭,明天一大早要回學校去。而章小姐卻說要商量的事在這日中午,無論如何下午再走。華先生看她那誠懇的樣子,似乎真有要緊的事,也就答應了。清晨她依然起來很早的,章府大大小小都沒有起來,閒着無事,不覺由正屋走到後屋。他們這裏有一個小小的花園,堆着一些石頭,栽了些樹木。雖然這還是初春,晚開的梅花,殘枝沒有落盡,而早開的杏花,卻完全鋪滿了樹枝了。自己走到了一棵杏花樹下,斜靠了一塊大石站定,正有點欣賞着的佳興,未免看了花出神。卻聽到有個蒼老的婦人聲音道:“這年月,當教員教書,還不如碼頭上的挑腳伕呢。一個人有天大的本領,混不到一碗白米飯吃,我就看不起他。有道是吃飯本領,吃飯本領,蒼蠅叮在木瓢上,還可以混一飽白米飯呢,念一肚子書還少不得吃那一半穀子一半稗子的平價糙米,真是作孽,還臭美些什麼?”她聽了這話,不由得一驚。向那說話的地方看去,卻是一幢樓房,有扇百葉窗面對了這個小花園。有個五六十幾的老太,穿着舊式的乾淨衣服,一面關窗子,一面嘮叨着說話。說完了,窗子就關起來了。華傲霜不用猜,就知道這是章公館的所謂老姨太,她最不喜歡有知識的新婦女。這些話不見得是指斥着姓華的,但無疑的是罵一個教書先生。真的,教書先生還不如那木瓢上的蒼蠅,可以混到白米飯。自己曾以學生挽留教書而感到驕傲,仔細想想這老姨太的言語,果有一絲驕傲的可能嗎?想着想着,她站在花下有些怔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