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霜花第二十五章 老處女的轉變

  章瑞蘭雖然比華傲霜年紀小得多,但對於男女之間的問題,卻比老師知道得更多。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子,到了三四十歲,還沒有結婚,這絕非出於自願,必含有一個不簡單的原因。論到教書先生的生活,誠然是清苦萬狀,然而像華先生這樣一個人,既無家室之累,也沒有一切應酬,還不至於有對油鹽柴米發生恐慌的情形。她在談話當中,每每嘆上一口長氣,好像有隱衷說不出來,這必是生活枯燥。在另一角度看吧,縱然缺少柴米油鹽,也不致有話說不出來。她心裏在忖度着,眼光可就射在華先生的臉上,笑道:“華先生家庭,不在這裏,還有其他的負擔嗎?”華小姐搖搖頭道:“小姐,你們年紀輕,沒有深入社會的底層,不知道做人難。那拿破崙說打仗第一是錢,第二是錢,第三還是錢,這話於今不大適用,應當移到做人方面。小姐,這社會沒有錢不行,有錢就任何事情都辦得通。我現在就是需要錢。有了錢,我就吐一口氣了。有什麼法子可以得着錢呢?那就只有做商人了。”她一口氣說了這套話,臉上紅紅的,似乎是很興奮。章小姐上過華先生的課,也在會議場上聽過華先生演講,向來她說話,都是從從容容的,不像今天這樣激昂,無疑她是受了一點刺激了。便笑道:“華先生要經商,在現時的潮流上,也是當然。如果需要我效勞的話,我願出一點力,但不知華先生要經營哪路商業?”

  說話時女僕又送了茶碗來。章小姐說:“我們坐到裏面屋子裏去談吧。”華傲霜變着很親熱的樣子,攜了章小姐的手,一路走到裏面屋子裏去,同在一張沙發上坐下,拍着她的腿道:“你能幫我的忙,那就好了,我猜你是懂得商業的。你問我經營哪路商業嗎?那是個笑話,我一來不懂什麼叫商業,二來也沒有本錢,我是一部《廿四史》,不知從何處說起。那麼,我是百分之百的外行了,爲什麼有這個念頭呢?可是我就看到百分之百的外行兼商,而且是發了財,所以我就有這個意思了。你能告訴我一個辦法嗎?”章小姐心裏想着,這可是北方人說的瞎子摸海了。沒有資本,沒有經驗,而且也沒有目的,她一個老處女,突然要做生意,我就是個最有辦法的老商人,我也沒有法子和你出什麼主意。便含笑道:“華先生以我是個商人的女孩子,就有什麼商業經驗嗎?”華傲霜道:“剛纔你還說和我幫忙呢!怎麼不到五分鐘,你又變卦了?”章瑞蘭點了頭道:“我是說了這話的,可是老師並沒有告訴我,應當走哪一條路。我站在廣場上,擡頭一看,四面八方,全是街道,你教我向哪裏走?”華傲霜點點頭,抿了嘴笑着,想了一想,又點點頭道:“你這話是對的。可是你替我想想,我能想出什麼路數來呢?我有法子,我也不會請教你這位大小姐。慢着,我還得加以說明。今天下午,我受了一點刺激,我立刻想到,我應該改行經商。我是爲情感所衝動了,心裏一迭連聲地喊着經商經商。其實我自己想起來,這也是胡鬧,我不過受了樑又棟的勸導,有點兒神經緊張。”章小姐笑道:“樑又棟先生既告訴了先生應當改行,他一定說了要怎樣改行。不然,華先生也不會立刻積極起來。”華傲霜道:“我還另外受有一點刺激。”她說這話,臉上泛起了一層紅暈,似乎有一點憤慨。但這紅暈立刻變成了喜意,她有了笑容,回頭向房門外看看,回過臉來,低聲道:“我有點小心眼兒。我今天到一家唱戲的女伶家裏去,我覺得她家那份排場,比你們公館裏大得多。女傭工,男傭工,都把兩隻眼睛放在頭頂上看人,憑我多念幾年書的資格來說,也不至於不如她一個唱戲的。然她就一切都比我好,有什麼話說呢?”章瑞蘭道:“是那個唱戲的?華先生怎麼認得她呢?”華小姐頓了一頓,笑道:“爲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我要到她那裏去託她,轉一個口信。我根本不認得她,不過說起來,你也會知道,報上廣告欄裏,就常常登着她的名字,她叫王玉蓮。”章瑞蘭道:“哦!是她,我看過她的戲的,長得很漂亮。”這句話似乎是華小姐所不願聽的。她搖了兩搖頭,鼻子又聳着哼了一聲,冷笑道:“戲臺上的漂亮算什麼?那完全是靠化妝。唱老戲的人,穿着紅紅綠綠的戲服,更烘托得好看。而且唱老戲的人,多半是欠缺教育的,這種女孩子,應該是一無可取。”章小姐聽到這裏,簡直類於攻擊,這就不好把這話談下去了,笑道:“是的,越是這些人有辦法,越是讓知識分子發生憤慨。華先生明天可以不必早起嗎?我們不妨作長夜之談,替華先生想點辦法。”她笑道:“好哇,我苦悶得很,就是想不出辦法,作個長夜之談,也是我所情願的。”章瑞蘭笑道:“好!我奉陪老師。最近有人由印度回來,帶了一點咖啡,我叫女傭人熬一點咖啡來喝。”說着她走出去吩咐去了。

  在章小姐這種精緻溫暖的屋子裏,又有提神的咖啡喝,談了兩三小時,章小姐終於和這位女老師想出了一個辦法,而這個辦法,名義是爲大衆服務,相當合於華先生的脾胃。原來章小姐設計一下,請華先生在所住的文化村口,創辦一個合作社。合作社的資本,暫定五十萬元。這不用老師煩心,她可以用二百個同學的名字來攤認。這二百個同學,有十個同學代爲出錢就行了。其餘的人,只是出一個名,湊足合作社股權的單位。至於幾個合作社的經營,章小姐有個遠房的姑母陸太太可以來主持。她年紀在四十歲上下,她的丈夫就是手創四個合作社的人。陸太太跟了她丈夫出入各合作社,得了不少的經驗。不幸這位陸先生掙到百萬元家財,人稱“陸百萬”的盛況之下,財多身弱,竟害了一場大病去世了。人死了就死了吧,無論物價如何高漲,在半年以前,這一百萬的鉅額,在陸太太懂得合作事業的人,總有辦法運用。而不幸在陸先生大病中,發現了他另娶了一位年輕的外室。當時不容她來過問這問題,怕是增加病人的煩惱。而這位外室,卻先下手爲強,低首下心,天天來伺候陸太太兼伺候病人,儘可能地把陸先生銀行裏的存款,或開支票,或憑存摺,提去了八十多萬。陸太太辦完了喪事,卻落個兩手空空。她帶了兩個孩子,就寄食章公館裏。正是一肚皮經濟哲學無用武之地。由章小姐的父親章三爺,以至於章小姐本人,都在和她計劃,要尋一條什麼出路。而陸太太自己,卻對於辦合作社最感興趣,願遠房哥哥幫助她,再去創辦合作社。可是創辦合作社,並非開一所店面子,沒有合作的單位,根本就不能存在。章公館裏儘管拿出百十萬股本來,不費吹灰之力,可是她絕不能在公館裏開辦一個合作社。就是可以開辦一個合作社,章公館裏的男女把廚子、聽差一齊算上,也不過二十多個人,不夠做一個合作社員的基本數。因之陸太太儘管有這番雄心,可是也像華小姐一樣,盲人瞎馬,不知道向哪裏去着手。

  次日上午,章小姐起牀,就把這遠房姑母陸太太約着,和華先生到書房裏來談話。華傲霜昨晚聽到章小姐介紹陸太太和她合作,她就甚爲高興。因爲陸太太雖是個婦人,然而她是沒有丈夫的。她對於沒有丈夫的人,總是認爲同志的。其次,是陸太太有四十多歲,比自己年紀大些,對於年紀小的婦女,心裏向來有一種說不出的妒意;自然,由反面看來,對於比自己年紀大的,那就使自己得着一種安慰了。所以一見着了陸太太,立刻跑上前去,和她握着手。她看陸太太穿了一件灰布的棉袍子,左臂袖上圈了一圈黑紗,頭髮在腦後挽了個橫髻,卻是在鬢角上紮了一小圈白線絨結子,臉上黃黃的,沒有一點脂粉。加之她尖長面的輪廓,帶了一分冷淡的神氣,活現着是一副寡婦丰韻。這在別人看來,或者是不大適意;而華先生看到,就是一個極好的印象。何以有這個極好的印象,她自己也說不出來。她搖撼了陸太太的手,笑道:“昨晚上章小姐和我談起陸太太來,我十分高興,我們一見如故,希望陸太太將來和我們合作,多多指教。”陸太太和她在並排的小沙發上坐下,嘴角上帶百分之一二的笑意,因道:“指教這兩個字,那太承受不起了。華小姐是個學者,這話應當倒轉來說。”章小姐坐旁邊小圈椅上架起腿來,像是個很自得的樣子,笑道:“大家都不必客氣了。我們還是談整個的計劃吧。華先生,我剛纔和我姑媽談了半小時,她十二分地贊成。據她說,只要第一個合作社辦得有基礎,以後陸續地擴充起來,可以辦許多分社。辦合作社,雖不能像做投機生意那樣掙錢,可是這是穩紮穩打的戰法,絕不會失敗。”華傲霜笑道:“失敗自不會失敗,無論如何,合作社販來的貨物,要比普通商人販來的貨物便宜得多。可是怎麼樣能得着勝利,我可是不大明白。”陸太太將身子向前移了一移,寡婦臉上落下了三分笑意,低聲道:“這是錯不了的。”說着,她伸出手來抓住了華小姐的衣袖,接着道,“那法子就太多了。比方說,我們若有三百個社員,不難一次領到一百五十斤白糖,半斤白糖一個人,還算多嗎?”華傲霜道:“我們哪裏有許多社員呢?”陸太太道:“那有什麼難處?只要合作社能夠有法子立案,三百個社員的姓名,還沒法子填寫起來嗎?反正社員入社,要繳的股本,我們都替他們代辦了。”華傲霜笑道:“我明白了,我們既是替人家繳了股款,這利益就當我們享受,我們把這白糖用黑市賣出去,就可以得到很大的利益。”陸太太坐直了兩手一拍,笑道:“對極了!就是這樣辦。只要學這個例子,其餘的,你就自然明白了。”於是她根據了這一點例子,發揮了許多議論,華小姐覺得比看什麼婦女運動的論文,都親切有味,只管含着笑聽了下去。最後,陸太太笑道:“這個社會,是個勢利社會,既無錢,又無勢,就別想活下去。我們婦女界,向來就難於自己造成一種勢和利的地位,不免倚靠男子,那怎樣能把女權提高?華先生,不怕你說句見笑的話,我覺得光靠女子本身學問好,道德高,絕不能提高女權,必須女界裏面也出幾個大資本家,然後纔有辦法。”

  這一類的話,在兩個月前,讓華小姐聽了,華小姐是感到不入耳的。她現在聽到,就覺得很有道理,立刻更感到與陸太太氣味相投。一番話直談到十二點鐘,同在章公館進午餐。這個問題,雖然解決,可又惹起了華小姐新的煩惱。原來她到章公館來以後,徑直地就向章小姐書房裏走來,還不曾看到章公館的內層。這時,由章小姐將她引進內客室裏來,她除了看到許多精緻的陳設而外,她又看到這內客室的牆上,有三張結婚照片。第一第二兩張,都是少年夫婦,圍着一羣參加結婚典禮的人。第三張,卻是一對中年人,而且僅僅兩個人的全身相片。男的穿了長袍馬褂,女的穿了旗袍,披着喜紗,臉上都是在莊嚴之中帶了三分笑意。便站住了腳,仔細地端詳一番,一面望了相片問道:“這一對新人……”她沉吟着還沒有說下去,章小姐站在旁邊,就插嘴道:“不要看他們年紀不小,可是一對初婚,說起來是很有小說趣味的。”華傲霜道:“是你什麼人呢?”她迴轉頭來看着章小姐,望了她的臉上,覺得那個新郎與她的面孔很相像。章小姐見她注視着,便笑道:“華先生看出來了,那新郎正是我的大哥。自小的時候,原來是家裏和他訂過婚的,他跑到日本去讀書,堅決不肯結婚,家庭強他不過,只得把婚事退了。他受了這樣一個波折,經過了很多年不曾提到婚事。後來他認識了我這個嫂嫂,兩人年歲相同,這位嫂嫂也是青年時候眼光很高,錯過了婚期,成了一位老……”她想到老小姐與老處女,這話都說不得,便又把話音拖長了,不曾下個結語。華小姐立刻插嘴道:“她過了三十歲嗎?大概沒有吧?”章瑞蘭道:“那會說給你聽,不相信。嫂嫂和我哥哥結婚之日,都是三十二歲。”說着話,大家向旁邊小餐廳裏走去。華小姐對於這件事,似乎很感興趣,吃飯的時候,還繼續向章小姐問着他們兩人的感情很好吧。章瑞蘭微笑着吃飯。陸太太就代答道:“她是一個小姐,不好意思答覆你這個問題,我來代說了吧。我們這位侄少爺的觀念,以爲青年人結婚,不懂得真正的戀愛,完全是……”她說到這裏,想起了華傲霜也是一位老小姐,如何可以和她說婦人能說的話,便改了口道,“完全是小孩子胡鬧的玩意,到了中年呢,人在社會上多了若干經驗,對於人生也有了許多觀察與體會,那時結起婚來,男女之間,彼此有許多諒解之處,那比青年夫婦要好得多。據我個人的經驗,不敢說他完全正確,但我們這位侄少爺,就根據了這個觀念,夫婦相處得很好。他們也結婚三四年了,一直沒有紅過臉,倒可以說是一對標準夫妻。”華傲霜自也覺得陸太太說話是含蓄的,事實上這個中年夫婦的麗影,一見之下,就讓人感到一種欣慰,也不能說陸太太的話有什麼誇張。當時不便有什麼話說,只是微微笑着。可是她心裏卻有了很大的衝動。

  飯後又把辦合作社的事磋商了兩小時,結果,相當圓滿。最後,陸太太和她商量定了,籌款的事由章瑞蘭負責,一切法律手續由陸太太負責,有辦不通之處,請章瑞蘭的老太爺幫忙。至於在郊外找房屋,拉攏不出錢的社員,由華傲霜負責。華先生明天上午就有一堂課,最好是今天下午就趕了回去。可是她想到在王玉蓮家留下的一封信,請他們轉致蘇伴雲先生,不知道他們轉交去了沒有,假如他們真肯交出去的話,蘇伴雲總會有個答覆。想到了答覆這個問題,卻讓自己大吃一驚,不是約了他今早七時在香港酒家會面的嗎?竟會把這事忘了。若是再到王家去問上一遍消息,一來是太露痕跡,二來王家那些傭人的姿態,實在也讓人看不入眼。可是不去找蘇伴雲一趟,心裏又像有個什麼放不下來似的。可能蘇伴雲看了自己那張字條,今日按時到了香港酒家。自己約了人,自己就沒有去,他豈不會疑心我開玩笑?她把辦合作社的問題解決了,卻把另一個更要緊的問題耽誤了。她想起來是越發地煩躁,在章公館也就不能再坐下去。和章小姐說了,去看兩個朋友,立刻走上大街來。

  出來是出來了,看到馬路上來往如梭的人,卻讓自己心裏感到一種惶惑。人家在街上走來走去,都有一個目的地。自己的目的地,卻在哪裏?王公館去吧?不妥。鬆公館去吧?也不妥。不知蘇伴雲辦公的地點在哪裏,最好是能向他打一個電話。這並非難事,可以打聽得出來的,只是向來自命不凡,對一個男子這樣地去找他,透着身份降低多了。因之在一鼓作氣的情形下,走上了大街。可是到了大街之後,反是失去了那股勇氣,不知道要到哪裏去好。一時沒有了主張,且向着到去鬆公館的路。雖然並沒有決定非見蘇伴雲不可,可是這兩條腿依然向鬆公館走去。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鬆公館門口,這倒讓自己有點考慮了。這個時候蘇先生一定還沒有下辦公室,這時去找他,無非是丟下一張卡片,或寫個字條交下,依然還是不得要領。自己明日一早,必須回校去,便是約了他,也無用。這樣想着,躊躇了又向來路上走回去。心裏一個轉念,算了,那蘇伴雲整日地盤桓在年輕的女戲子家裏,中年未婚的男子,有什麼不會迷惑的?這種男子,品格不高,他不會在道德學問上去尋覓對象。那是……正想到這裏,忽聽到有人叫了一聲華先生。擡頭看時,正是蘇伴雲先生。他今天不但是頭髮梳得烏亮,面孔修颳得精光,而且身上穿了一件新的青呢大衣。華小姐看到,不由得一怔,但儘管臉上冷淡,心裏可就有一種遏止不住的笑意涌上了嘴角。這就點着頭笑道:“蘇先生是個忙人了。我在王小姐家裏留下一封信,蘇先生接到了嗎?”蘇伴雲迎近一步,微彎了腰道:“真是對不住。這一封信今天到我門上,已是八點鐘,對華先生的約會過了期了。我又急於要上辦公室,竟是沒有去。華先生又不在信上留下一個住址,我要找個道歉的所在都不可能。抱歉抱歉!什麼時候讓我做個東來表示謝意呢?”華小姐原是一肚子委屈,覺得蘇伴雲這個人可以不必再交朋友了。現在經他當面的一道歉,便覺得那一份兒委屈,一齊化爲烏有。而且他走近了來,只帶一點笑意,便覺他的年歲又小了七八歲。就在這一看之下,說不出來心裏頭有一種什麼愉快,因笑道:“那太客氣了。其實我那約會,也並非十分重要,就是南岸有家中學要請蘇先生去教幾點鐘書。我本來知道你是沒有工夫去教書,但是人家這樣重重地委託了我,我又不能不把這話轉告訴你,怎麼樣?可以抽得出工夫來嗎?”蘇伴雲笑道:“我現在做了這芝麻大的一個小官,倒是整日地將自己這個身捆縛住了。”

  說着話兩人向行人路的裏面移動,靠近了一堵牆站定。華小姐擡起手來,將牆上貼的壁報撕下了一小角,笑道:“我聽說你收了一個得意女弟子,你的學問,將來有人傳授了。”她一面說着,一面望了手,將那一小角報慢慢摺疊搓揉着。蘇伴雲笑道:

  “不就是華先生會到的那個王玉蓮小姐嗎?她是個賣藝餬口的人,有空的時候,無非跟我補習點國文,想多識兩個字。學問根本談不上。明天下午,我做個小東,約華先生和她一處敘敘,好嗎?你見了她,你也會認爲是可造之才的。”華傲霜本就願意耽誤明日一兩點鐘課,在城內耽擱些時,以便和蘇先生做一次長時間的談話。現在他說是要約王玉蓮在一處敘敘,這大大地違背了本意,加之他還誇獎了王玉蓮一句,把自己絕不會有的意思也代爲說了,尤其是令人不快。便道:“改日我再來奉約吧,我現在反正不斷地進城,我們可以在一個空閒的時候,長談一次,我有幾件事要請教。”蘇伴雲笑道:“說得這樣客氣,那我不敢當了。若是華小姐有什麼事需要商榷,可以寫信給我,我是歡迎的。”華小姐正有寫長信給他的意思,而且也這樣實行過。但在預備筆墨紙張之後,她就立刻轉了個念頭,以前二十幾歲的時候,男人寫信給我,照例是不答覆,甚至把來的信一條條地撕了。十年來,除了談些生活上不得已的事,向不寫信給男人。今日之下,蘇伴雲並未寫信給我,我就首先給他嗎?不能服這口氣。在這個念想下,就是把寫信的舉動擱住了。又一想於今他提議寫信討論,總算不是自己在男子面前屈服,應當可以實行。便點了頭道:“好的,只是在大文豪面前,不能賣弄筆墨。”蘇先生道:“我已經說了,這樣熟的朋友,不應當客氣,怎樣你又客氣起來了呢?”華傲霜笑道:“蘇先生的觀點,真也和一般人不同。我總是聽到人家說,我高傲,卻沒有聽到人家說我客氣。你相當自私。”說着她看了蘇先生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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