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卢伯屏一九二九年十一月十三日

屏兄:

  星一晨起床时已近十点。便赶速预备出城,并被褥亦未暇叠。腹中觉稍空,见案头尚有牛奶,思煮而饮之,继又见火酒已罄,乃作罢;仅嚼南糖数块而已。

  所幸电车并不拥挤。西直门雇人力车,车夫尚健走。到寓时尚未及十二点也。惟疲乏不可支,下午之课,敷衍得尚不坏,则出弟意料之外矣。

  昨日又至清华,为浦江清君送词去。浦君外出,未得见,只见吴宓。吴头脑之不清楚,殆远过于弟,愈谈愈不知所云。出清华园时,已是傍晚,西山落日,映平原衰草,荒凉萧瑟之气,直逼心头。返寓后,益觉无聊。乃提前吃晚饭,不意饭后仍觉空虚。私心以为“糟矣!数年来未发之心情,今日乃复发耶?!”直至九时以后,出户小解,见满庭月色,心始畅然。返室即检谱填词,词成,心益释然,如放下重担者。得词共二首,亦尚无抑郁不能自聊之气。录博一粲。


好事近


灯火伴空斋,恰似故人亲切。无意搴帷却见,好一天明月。


欣然启户下阶行,满地古槐叶。脚底声声清脆,踏荒原积雪。


此调殊不易填,须有清淡萧闲之意,音节方调叶。弟此词尚得此意,惟稍觉不自然耳。后半,弟甚满意,脚踏落叶,瑟瑟有声,因忆起冬日行积雪上之情形。非在静中,不能有此等笔墨也。第一首词既成,本思睡去,乃饮了牛奶一杯之后,词意又泛上来,乃再填。


浣溪沙


不是眠迟是梦迟,月明高挂老槐枝。词情漾得一丝丝。


可惜填词忘看月,何妨看月忘填词——词成已是月西时。


小巧而已,较第一首似稍逊也。

  此信亦无他事,只报告近三日生活而已。

  兄何时再来海淀一宿?来时请将拙词每集带七八册来。前托兄为公纯购词,刻亦不必。弟将在吴宓处买一册寄去也。或将再买数册赠季弟及老郑。

  来时为弟带十几块钱来方好。刻囊中廿元尚未花用,惟胆怯不可言。似一花即净尽者。可笑。

  此祝刻安

弟顾随白言 十三日


  乾元亨已找得《深夜》稿版否?


  下午课罢归来,见有挑担卖花者。以洋四毛购花与草各一盆,价稍昂,以弟开口即将价还“老”了,不好意思说不买。若一毛馀还妥价,当多购两盆也。花与草皆常见之品,惟弟不知其名耳。花西洋种,似中国之秋海棠。草似竹,弟似忆其名为“文竹”。兄亦当常见之,知其名否?

  又所购“华盛顿”香烟,开筒之后,得上海中国银行毛票一张,计两角。烟价三毛五,今以毛票抵之,得一毛五耳。买花多费两毛,吸烟即多得两毛。得失恰复相抵。命运之神安排得何其巧欤?

  再祝日安

弟随又白 同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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