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星期六)上午,学校开终业式,及欢送廿三学级学生毕业;同时也欢送了我。我坐在会场中,心里怦怦地只是跳。跳到了上台致答词时,我几乎哭出来。(后来学生告诉我说,我的脸上没有血色了。)
为什么我的感情这样地贲张?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今日昨日,整整地睡了两天,醒着的时候,所感到的是异样地疲乏。为什么呢?我又说不上来。
下半年,从九月开始,我就俨乎其然地大学的“专任讲师”了。然而一想到就觉得是莫名的腻烦。
大概这就是舍不得那些花一般的门弟子的感情了吧?
我永远是厌故喜新。我永远在追求或幻想出新的美的东西。然而我的环境与我追求的所得却永远是陈腐。我既没有过人的精力去奋斗,又没有石一般的沉默去忍受。我,于是,只有感到生活的疲乏与生命的厌倦了。“甚年来诅咒早心烦,也无心赞美”,我是寻不出那诅咒与赞美的对象来了。
北平当然是懒怠去的。明日送季弟西上后,我便整理书籍,摒挡行李。七月十号左右,南返故里。在家里住的日期,预定是四十或五十天。至晚阳历九月初间,我可与老哥哥在直隶馆的马缨花下相见的。燕大的阴历年假日期最短,只有两个礼拜。我一定不能回家。尔时或在平寂居,或与吾兄同赴府上度岁,只有临时再做计划了。我与燕大订的合同是一年,我与老哥哥见面的时候尽多哩。请不要因为我这次没有赴平而不快吧!
今日黎明,下了一阵雨。竟日凉风飒然,使人觉得有如初秋,又好像是在青岛的海滨。吃了晚饭之后,与季弟打了一阵乒乓,又大笑了一阵。然而此刻仍是异样的疲倦,仿佛是出完了汽的啤酒。信也写不下去,即使写下去,也写不出有力气的话来。就此打住了吧!
孔令刚君有意来转学么?倘使有转学证书,自然不成问题。否则也就难说了。请以此意转达。
祝你康健而且愉快。
弟弟随白 七月一日
小词二首抄奉。
江城子
去岁此际,曾填《风入松》一阕,有句云:“夜短两人同梦,日长各自垂帘。”流光一瞬,又到重五。尘劳浮生,此身可虑。何必回首前尘,始兴慨叹?倚声赋此,寄之天涯。
去年此际两心知,幕垂垂,日迟迟。转眼流光又到去年时。重五恰如重九日,云漠漠,雨霏霏。 此时百事不相宜,且填词,且吟诗。心未成花,早已自成丝。楼外马缨才一朵,红上了,最高枝。
贺新凉
赋恨终何益?莫教他、黄尘淹没,青衫泪迹。记上高楼舒望眼,常怨天宽地窄。把恨泪灯前暗滴:窗外新桐流清露,伴月明坠下无声息——春早去,三之一。 而今孤注休虚掷,唤天公,重燃灵焰,再添生力。心上伤痕知多少?开落心花狼藉,看心血涓涓流溢。试把君尝君应说:“甚春蜂酿得花成蜜?”同一笑,当悲泣。
词中用李易安:“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句。末句或作:“何必化,千年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