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卢伯屏一九二三年五月二日

振千、杕生、伯屏三兄:

  你们的相片和对于《反目》的批评信,都得着了。我感谢你们那样不客气,真挚的批评。《反目》的确有点“足”中不“美”,(但你们都以为是“美”中不“足”。)题目改一改,倒使得,只是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至于内容,那是“已成之局”;我也不想——并且不能——改了。譬如一个人长得倒也白净,只有鼻、口、眉、眼等处,安插得稍微有点儿不合适,但无论如何只好是听其自然,不能改做了。我很喜欢人家批改我的作品,(不是虚心,只是成性。)我很反对近日的作家那样固执;——一遇见他人有不满意的批评,便破口大骂。像创造社的人们和胡适之先生因为一句外国文翻得不甚妥,便打了半年笔墨官司,这种我是极“赞不成”的。但这篇《反目》,我却不能听从三位老兄的话去改良题目和内容,则又何耶?

  这篇的材料,是我得之于荫庭口中者。(这话已将近一载了。)事实上“反目”底确是终身。当时听了,很以为可怜。所以一下笔先拟了个《反目》的题,又因为怕读的人对于这位篇中的女主人起误会(以为她真有些不大……)是故在第一节里,极力描写她的幽娴贞静——旧式的,也是作者一番苦心。那原不是作者注意所在处,只算是烘云托月的笔法。不料写到那里,便病了。直到今年春天里才续完。事过境迁,眼光亦变,写完了一看好像为自己——一个好以“幻想”自慰的人——写照。重读了好几遍,越发觉得薄命人孤寂得可怜,真想哭了。三位老兄想想,“已成之局”,怎么能改呢?我意思还想把第一节去掉,一直便从“到了吉期”起首;但是“敝帚自珍”,又舍不得,所以仍之。

  你们不是都看过梭罗古勃s《铁圈》吗?《反目》不是有点儿相似吗?人千万不要屈服在环境之下呀!但是那也得是一个有胆气的人,才能奋斗,才能战胜环境。有多少胆怯而爱和平的人,没有胆力去抵抗压力,改革制度,竟自以“幻想”自慰着虚过了一生!(咳!可怜,可怜!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呢!)我写了那篇,爱惜还不暇,怎么又能改削呢?恕我不能满读者的意,因为它已竟满了作者的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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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次箫赴日本序》诚有如振千兄所言者——后两段慢慢地松了。但又有什么;老顾本不想以古文传世呀。


  俳句不能“过瘾”。“过瘾”两字下得真好。请您不要拿它当饭吃,当小菜用了吧。

  “嘴上那两撇……”一首,我近想改为

  “嘴上那两撇小胡子儿呀,一年了,

  还是那么‘短短’的几根儿呢!”


  有点儿头晕了,不写吧!祝三位老兄常痛痛快快地喝酒和谈话。《美丈夫》随函寄去,不知以为何如。但较之《反目》,有逊色矣。

弟随敬上 一一,五,二


  十中还缺英文教习不?一位北大毕业生闲着呢,请不请?

又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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