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卢伯屏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六日

屏兄:

  说起来,真是对不起你。抱着刻下的情绪底你,正是需要我的信的时候;然而我却有一个月没曾给你去信了。你或者以为我又是犯了什么脾气了吧?哪里,哪里!我只是懒得更不得开交而已。上课讲书,下课改卷子,每日每日都如此。又加之以同一些俗人谈不上来,且摆脱不开。于是我的心绪也一天一天地颓唐下去了。“甚矣吾衰也!久矣夫不梦见周公!”孔夫子曾经这样地叹息自己之衰老。我也要学了说:“甚矣吾心绪之不佳也,久矣夫不曾给屏兄写信。”

  昨儿季韶又有信来询问我的近况。晚间我就顺手作了一首小词复他:


临江仙


脑海时时翻滚,心苗日日干枯;旧时故我变今吾。漫言今已老,不老便何如?  少岁没曾挣扎,中年落得空虚。斜阳冉冉下平芜。故人千里外,羞寄数行书!


  季韶来信说他们校里在六月十号以后便可完事。你那里呢?剑君能不能与你一同晋京来呢?季韶问我在假期中,能不能进京一趟。当然要去的。我渴念着屏兄季弟与剑君。我很想同你们到涿县去住几天。但不知老天肯如人意否。我这里听说也有提前放假的消息。

  前几天,家大人来了一信,问我曾否托你作得了家大母的寿序。这颇使我难于回答他老人家。寿序的事,我早已嘱托你了。后来因为你的心绪不佳,我便压下去,老没再提。现在你怎么样?能不能作?请来信示知。这样的事情,我真不好意思求旁人,而且也不愿意求旁人。偏偏你又在这个当儿里。其实事情是九月里才办,再迟几天也无妨。大概家大人也知道我靠不住,所以屡屡来了信催促的。

  我这里不算穷,腰里现有三十元大洋哩,请放心吧,端午节我想至少总可以再发一点的。

  朋友们提起屏兄来,没有一个不表同情的。假如屏兄不喜欢人们的同情,那便罢了。倘若欢喜,则知交的同情,正足以弥补你的伤心。天下事失于此者得于彼,与之翼者两其足。屏兄想到这里,也应该有以自慰了。最有趣的是我的家庭里,我的父亲、叔父们是不用说的了;就是我继母同荫庭(她们都是旧式的女子)每逢我回家来,总要问一问卢伯屏现在哪里呢?他的兄弟呢?冯君培呢?刘次箫呢?于是我也不厌其详地反复申说,她们也含笑地听着。实在地说起来,你同次兄在我的家庭里,简直是我的两位长兄,而非复在朋友的地位上。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剑君向我要去一本英文小说:《菊子夫人》。据说是要翻译。

  你近来作什么消遣?又念词来着没有?

  我仍然时常填词。

  问你好。

弟随顿 五月廿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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