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短經七雄略第十八

臣聞天下大器也,羣生重蓄也。器大不可以獨理,蓄重不可以自守。故劃野分疆,所以利建侯也;親疏相鎮,所以關盛衰也。昔周監二代,立爵五等,封國八百,同姓五十五,深根固本,爲不可拔者也。故盛則周邵相其治,衰則五霸扶其弱,所以夾輔王室,左右厥世。此三聖製法之意。然厚下之典,弊於尾大。自幽平之後,日以陵夷,爵祿多出於陪臣,征伐不由於天子。吳並於越,晉分爲三,鄭兼於韓,魯滅於楚。海內無主,四十餘年而爲戰國矣。秦據勢勝之地,騁狙詐之兵,蠶食山東,山東患之。蘇秦,洛陽人也,合諸侯之縱以賓秦;張儀,魏人也,破諸侯之縱以連橫。此縱橫之所起也。

蘇秦初合縱至燕,說燕文侯曰:燕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呼迤、易水,地方二千餘裏,帶甲數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粟支數年,南有碣石雁門之饒,北有棗慄之利,民雖不田作,而足於棗慄矣。此所謂天府者也。夫安樂無事,不見覆軍殺將,無過燕者。大王知其以然乎?夫燕所以不犯寇被甲者,以趙之爲蔽其南也。秦趙相斃,而王以全燕制其後,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中、九原,過代上谷,彌地數千裏,雖得燕城,秦計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趙之攻燕也,發號出令,不至十日,而數十萬之軍,軍於東垣矣;渡呼迤,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國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戰於千里之外;趙之攻燕也,戰於百里之內。夫不憂百里之患,而重於千里之外,計無過於此者。是故願大王與趙從親,天下爲一,則燕國必無事矣。燕文侯許之。蘇秦如趙,說趙肅侯曰:臣竊爲君計,莫若安民無事,且無庸有事民爲也。安民之本,在於擇交。擇交而得則民安;擇交而不得,則民終身不安。請言外患:齊秦爲兩敵,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齊,而民不得安;倚齊攻秦,而民不得安。君誠能聽臣,燕必致氈裘狗馬之地,齊必致魚鹽之海,楚必致橘柚之園,韓、魏、中山皆可使致湯沐之奉,而貴戚父兄皆可受封侯。夫割地包利,五伯之所以覆軍擒將而求也;封侯貴戚,湯武所以放弒而爭也。今君高拱而兩有之,此臣之所爲君願也。夫秦下軹道,則南陽危;劫韓包周,則趙自操兵;據衛取淇,卷則齊必入朝秦。秦欲已得乎山東,則必舉兵而向趙矣。秦甲渡河逾漳,據番吾,則兵必戰於邯鄲之下矣。此臣之所爲君危也。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強於趙。趙地方二千餘裏,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數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燕固弱國,不足畏也。秦之所害於天下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而伐趙者,何也?畏韓、魏之議其後也。然則韓、魏,趙之南蔽也。秦之攻韓魏也,無名山大川之險,稍稍蠶食之,傅國都而止。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於秦。奉無韓、魏之規,則禍必中於趙矣。此臣之爲君患也。臣聞堯無三夫之分,舜無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無百人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士不過三千,車不過三百乘,卒不過三萬,立爲天子,誠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敵之強弱,內度其士卒賢不肖,不待兩軍相當,而勝敗存亡之機固已形於胸中矣。豈掩於衆人之言,而以冥冥決事哉?臣竊以天下之地圖按之:諸侯之地,五倍於秦,度諸侯之卒,十倍於秦。六國併力,西鄉而攻秦,秦必破矣。今西面而事之,見臣於秦。夫破人之與見破於人、臣人之與見臣於人也,豈可同日而論哉?夫衡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秦成則臺榭、美宮室、聽笙竽之音,國被秦患而不與其憂。是故沖人日夜務以秦權恐偈諸侯,以求割地。願大王孰計之。臣聞明主絕疑去讒,屏流言之跡,塞朋黨之門,故尊主強兵之臣,得陳忠於前矣。故竊爲大王計,莫若一韓、魏、齊、楚、燕、趙,從親以叛秦。合天下之將相,會於洹水之上,通質,刑白馬而盟,約曰:秦攻楚,齊魏各出銳師以之佐之,韓絕其糧道,趙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韓魏,則楚絕其後,齊出銳師以佐之,趙河涉漳,燕守?中;秦攻齊,則楚絕其後,韓守成皋,魏塞其糧道,趙涉河博關,燕出銳師以佐之;秦攻燕,則趙守常山,楚軍武關,齊涉渤海,韓魏皆出銳師以佐之;秦攻趙,則韓軍宜陽,楚軍武關,魏軍河外,齊涉清河,燕出銳師以佐之。諸侯有不如約者,以五國之兵共伐之。六國從親以賓秦,則秦甲必不不敢出於函谷以害山東矣。如此則霸王之業成矣。趙王曰、善。蘇秦如韓,說韓宣王曰:韓北有鞏洛成皋之固,西有宜陽商版之塞,東有宛穰洧水,南有陘山,地方九百餘裏,帶甲數十萬;天下之強弓勁弩,皆從韓出;韓卒超足而射,百發不暇止,遠者括洞胸,近者鏑掩心;韓之劍戟,則龍泉太阿,皆陸斷牛馬、水截鵠雁。夫以韓卒之勁,與大王之賢,乃西面而事秦,交臂而服焉。羞社稷而爲天下笑,無大於此者也。是故願大王孰計之。大王無事秦,事秦必求宜陽成皋。今茲效之,明年又復求地。與之則無地以給之,不與則棄前功而受後禍。且夫大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己。以有盡之地,而逆無己之求,此所謂市怨結禍者,不戰而地已削矣。臣聞鄙諺曰:寧爲雞口,無爲牛後。今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異於牛後乎?夫以大王之賢,挾強韓之兵,而有牛後之名,竊爲大王羞之。韓王勃然作色,按劍太息曰:寡人雖不肖,不能事秦。從之。蘇秦如魏,說魏襄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鴻溝陳汝,南東有淮潁煮棗,西有長城之界,北有河水卷衍,地方千里。地名雖小,然而田舍廬廡,曾無芻牧之地。人民之衆,車馬之多,日夜行不絕,?訇鞫殷殷,若有三軍之衆。魏,天下之強國也。王,天下之賢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稱東藩,築帝宮,受冠帶,祠春秋。臣竊爲大王恥之。臣聞越王句踐戰弊卒三千,擒夫差於幹遂;武王卒三千,革車三百乘,制紂於牧野,豈其卒衆哉?誠能奮其威也。令竊聞大王之卒,武士二十萬,倉頭、奮擊各二十萬,廝徒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此過越王句踐、武王遠矣。今乃聽於羣臣之說,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以效實,故兵未用而國已虧矣。夫爲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顧其後,破公家而成私門,外挾強秦之勢,以內劫其主,以求割地,願大王孰察之。《周書》曰:綿綿不絕,蔓蔓奈何?毫?不伐,將用斧柯。前慮未定,後有大患。將奈之何?大王誠能聽臣,六國從親,專心併力,則必無強秦之患。故敝邑趙王使臣效愚計,奉明約,在大王詔之。魏王曰:謹奉教。蘇秦如齊,說齊宣王曰:齊南有泰山,東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四塞之國也。臨?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築、鬥雞走狗、六博蹴リ者也。臨?之途車轂擊,人摩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未殷人足,志氣高揚。夫以大王之賢,與齊之強,天下莫能當也。今乃西面事秦,竊爲大王羞之。且夫韓、魏之所以畏秦者,爲與秦接境壤界也。兵出相當,不出十日,而戰勝存亡之機決矣。韓魏戰而勝秦,則兵半折,四境不守;戰而不勝,則國已危亡隨其後也。是故韓魏之所以重與秦戰,而輕爲之臣也。今秦之攻齊則不然,倍韓、魏之地,過衛晉陽之道,經乎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比行,百人守險,千人不敢過也。秦雖欲深入,則狼顧,恐韓、魏之議其後。是故恫疑虛喝,驕矜而不敢進。夫不深料秦之無奈齊何也,而欲西面事之,是羣臣之計過也。今無事秦之名,而有強國之實,故願大王少留意計之。齊王曰:善。蘇秦如楚,說威王曰:楚,天下之強國也。王,天下之賢主也。西有黔中、巫郡,東有夏州、海陽,南有洞庭、蒼梧,北有陘塞、句阝陽,地方五千餘裏,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資也。夫以楚之強,大王之賢,天下莫能當也。今乃西面而事秦,則諸侯莫不西面而朝章臺之下矣。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強則秦弱,秦強則楚弱,其勢不兩立。故爲大王計,莫如從親以孤秦。大王不從親,秦必起兩軍,一軍出武關,一軍下黔中,則鄢郢動矣。臣聞治之其未亂也,爲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後憂之,則無及也。故願大王早熟計之。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令山東之國,奉四時之獻,以承大王之明詔;委社稷,奉宗廟,練士勵兵,在大王所用之。故從合則楚王,衡成則秦帝。今釋霸王之業,而有事人之名,竊爲大王不取也。夫秦,虎狼之國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讎也。衡人皆欲割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謂養仇而奉讎。大逆不忠,無過此者。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則楚割地以事秦。此兩策者,相去遠矣。二者大王何居焉?故敝邑趙王使臣效愚計,奉明約,在大王詔之。楚王曰:善。謹奉社稷以從。六國既合縱,蘇秦爲縱約長,北報趙。趙肅侯封秦爲武安君。乃投縱約書於秦,秦不敢?兵函谷十五餘年。

張儀爲秦連衡,說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地四平,諸侯四通,條達輻湊,無名山大川之限。從鄭至樑,二百餘裏,車馳人走,不待倦而至樑。南與楚境,西與韓境,北與趙境,東與齊境,卒戍西方,守亭障者不下十萬。樑之地勢,固戰埸也。樑南與楚,不與齊,齊攻其東;東與齊,不與趙,趙攻其北;不合於韓,則韓攻其西;不親於楚,則楚攻其南。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且諸侯之爲縱者,將以安社稷、尊主、強兵、顯名也。今爲縱者,一天下約爲昆弟,刑白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堅也。而親昆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而欲恃詐僞反覆蘇秦之謀,其不可成亦已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據卷衍、酸棗,劫衛取晉陽,則趙不南。趙不南則樑不北,樑不北則縱道絕,縱道絕則大王之國欲無危,不可得也。秦折韓而攻樑,韓恃於秦,秦韓爲一,樑之亡立可須也。此臣之所爲大王患也。爲大王計,莫如事秦。事秦則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高枕而臥,國必無憂矣。大王不聽臣,秦下甲士而東伐,雖欲事秦,不可得也。且夫從人多奮辭而少可信,說一諸侯而成封侯之業。是故天下之遊談士,莫不日夜扼腕?目切齒以言縱之便,以說人主。人主賢其辯而牽其說,豈得無眩哉?臣聞之,積羽沈舟,羣輕折軸,衆口鑠金。故願大王審計定議。魏王於是倍縱約,而請成於秦。張儀說楚懷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山帶河,四塞以爲固,虎賁之士百有餘萬,車千乘,騎萬匹,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樂,主明以嚴,將智以武,雖無出甲,席捲常山之險,必折天下之脊。天下後服者先亡矣。且夫爲縱者,無以異驅羣羊而攻猛虎。虎之與羊,不格明矣。今王不與虎而與羣羊,臣竊以爲大王之計過矣。凡天下強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交爭,其勢不兩立。大王不與秦,下甲據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下兵河東成皋,韓必入臣,則樑亦從風而動。秦攻楚之西,韓攻其北,社稷安得無危。臣聞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秦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於汶山,浮江而下,至楚三千餘裏,舫舟載卒,一載五千人,日行三百里,裏數雖多,然不費牛馬之力,不至十日,而拒?關矣。?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也。秦舉甲出武關,南面而伐,則北地絕。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乃也。夫待弱國之救,忘強秦之禍,此臣爲大王患也。大王嘗與吳人戰,五戰而三勝,陳卒盡矣。編守新城,存民苦矣。臣聞功大者易危,而人弊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強秦之心,臣竊爲大王危之。凡天下而以信約縱親相堅者,蘇秦封爲武安君也。蘇秦相燕,即陰與燕王謀伐齊,破齊而分其地。乃佯爲有罪,出走入齊。齊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於市。夫以一詐僞之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今秦與楚接壤界,固形親之國也。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使秦太子入質於楚,楚太子入質於秦;請以秦女爲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室之都,以爲湯沐之邑;長爲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臣以爲計無便於此者。楚王乃與秦親。張儀如韓,說說韓宣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所生,非菽而麥,地方不過九百里,無二年之食料;大王之卒,悉舉不過三十萬,而廝徒負養在其中矣。今秦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虎賁之士、?走詢科頭、貫頤奮戟者,不可勝數。山東被甲蒙胄會戰,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秦逐山東之卒,猶孟賁之與怯夫;以輕重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諸侯不料地之弱、食之寡,而聽縱人之甘言好辭,比周以相飾。詿誤其主,無過此者。大王不事秦,下甲據宜陽,斷韓之地,東取成皋、滎陽,則鴻臺之宮、桑林之苑,非王有也。夫塞成皋、絕上地,則國之國分矣。故爲大王計,莫如爲秦。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韓。非以韓能強於楚也,其勢然也。今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夫攻楚而不私其地,轉禍而悅秦,計無便於此者。宣王聽之。張儀說濟?王曰:天下強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衆富樂,欲爲大王計者,皆爲一時之說,不顧百代之利。縱人說大王者,必曰:齊西有強趙,南有韓樑,齊負海之國也,地廣民衆,兵強士勇,雖有百秦將,無奈齊何也。大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臣聞齊與魯三戰而魯三勝,國以危亡隨其後。雖有戰勝之名,而有破亡之實。是何也?齊大而魯小也。今秦之與齊也,猶齊之與魯也。今齊、楚嫁女娶婦,爲昆弟之國。韓獻宜陽,魏效河外,趙入朝歌、澠池,割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驅韓、樑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指博關,臨?、即墨非王有也。國一旦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願大王孰計之。齊王許之。張儀說趙王曰:敝邑秦王,使效愚於大王。大王收天下以賓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關,是大王之威,行於山東。敝邑恐懼懾伏,繕甲勵兵,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今以大王之力,舉巴蜀,並漢中,包兩週,遷九鼎,守白馬之津。秦雖僻遠,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有敝甲凋兵,軍於澠池,願渡河,據番吾,會戰邯戰之下,願以甲子合戰,以徵殷紂之事。故使臣先以聞於左右。凡大王之所信爲從者,恃蘇秦。蘇秦熒惑諸侯,以是爲非,以非爲是,欲反覆齊國,而自令車裂於市。夫天下之不可混一亦明矣。今楚與秦爲昆弟之國,而韓、樑稱爲東藩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之右臂也。夫斷右臂而與人鬥,失其黨而孤居,求欲無危,豈可得乎?今秦發三軍,其一軍基午道,告齊使興師渡河,軍於邯鄲之東;一軍軍於成皋,驅韓、樑軍於河外;一軍軍於澠池,約四國而擊趙。趙服,必四分其地。是故不匿意隱情,先以聞於左右。臣竊爲大王計,莫如與秦王遇於澠池,面相見而口相約,請按兵無攻。願大王之定計。趙肅侯許之。張儀說燕昭王曰:大王之所親信,莫如趙。昔趙襄子嘗以其姊爲代王妻,欲並代,約與代王遇於句注之塞,乃令工人作爲金斗,長其尾,令可以擊人。與代王飲,陰告廚人曰:即酒酣樂,進熱啜,反斗以擊之。於是酒酣樂,取熱啜,廚人進斟,因反斗擊代王,殺之,肝脅塗地。其姊聞之,因磨笄以自殺。故至今有磨笄之山,天下莫不聞。夫趙王之狼戾無親,大王之所明見。且以趙爲可親乎?趙興兵攻燕,再圍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謝。今趙王已入朝澠池,效河間,事以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王有也。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趙不敢妄動。昃西有強秦之援,南無齊趙之患。是故願大王孰計之。燕王聽張儀。儀歸報秦。

於是楚人李斯、樑人尉繚說於秦王曰:秦自孝公已來,周室卑微,諸侯相兼,關東爲六國。秦之乘勝侵諸侯,蓋六代矣。今諸侯服秦,譬若郡縣。其君臣俱恐,若或合縱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王所以亡也。願王無愛財,賂其豪臣,以亂其謀。秦不過亡三十萬金,則諸侯可盡。秦王從其計,陰遣謀士齎金玉以遊諸侯。諸侯名士,可與財者,厚遺給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乃使良將隨其後,遂並諸侯。

秦既吞天下,患周之敗,以爲弱見奪。於是笑三代,蕩滅古法,削去五等,改爲郡縣,自號爲皇帝;而子弟爲匹夫,內無骨肉本根之輔,外無尺土蕃翼之衛。吳、陳奮其白挺,劉、項隨而斃之。故曰:周過其歷,秦不及其數,國勢然也。

漢興之初,海內新定,同姓寡少,懲亡秦孤立之敗,於是割裂疆土,立爵二等。功臣侯者,百有餘邑。尊王子弟,大啓九國。國大者,跨州兼郡,連城數十,可謂矯枉過正矣。然高祖創業,日不暇給,孝惠享國之日淺,高後女主攝位,而海內晏然,無狂狡之憂、卒折諸呂之難、成太宗之基者,亦賴之於諸侯也。夫原本以末大,流濫以致嗌。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橫逆,以害身喪國。故文帝採賈生之議,分齊趙。景帝用晁錯之計,削吳楚。武帝施主父之策,推恩之令。景遭七國之亂,抑諸侯,減黜其官。武有淮南、衡山之謀,作左官之律,設附益之法。諸侯唯得衣食租稅,不與政事。至於哀平之際,皆繼體苗裔,親屬疏遠,生於帷牆之中,不爲士民所尊。故王莽知漢中外殫微,本末俱弱,無所忌憚,生其奸心;因母后之權,假伊、周之稱,專作威福,廟堂之上,不降階序而運天下。詐謀既成,遂據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馳傳天下,班行符命。漢諸侯王蹶角稽首,奉上璽紱,唯恐居後。豈不哀哉!乃莽敗,天下?擾。光武中興,篡隆皇統,而猶遵覆車之遺轍,養喪家之宿疾,僅及數世,奸宄充斥。率有強臣專朝,則天下風靡;一夫縱橫,則城池自夷。豈不危哉!在周之難興王室也,放命者七臣,幹位者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兇族據其天邑,鉦鼙震於閫宇,鋒鏑流於絳闕;然禍止畿甸,害不覃及,天下晏然,以治待亂。是以宣王興於共和,襄、惠振於晉鄭。豈若二漢階闥暫擾,而四海已沸;孽臣朝入,而九服夕亂哉?遠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覽董卓擅權之際,億兆悼心,愚智同痛。豈世乏曩時之臣,士無匡合之志歟?蓋遠績屈於時異,雄心挫於卑勢耳。魏太祖武皇帝躬聖明之姿,兼神武之略,龍飛譙沛,鳳翔兗豫;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睹前車之傾覆,而不改其轍跡;子弟王空虛之地,君不使之人,權均匹夫,勢齊凡庶;內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磐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爲萬世之業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人,或兄弟並據,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廁其間,與相維持,非所以強?弱枝,備萬一之慮也。時不用其計,後遂凌夷,此周、秦、漢、魏立國之勢。是以究其始終強弱之勢,明鑑戒焉。

論曰:周有天下八百餘年,後代衰微,而諸侯縱橫矣。至末孫王<赤?>降爲庶人,猶能枝葉相持,名爲天下共主。當是時也,楚人問鼎,晉侯請隧,雖欲闞周室,而見厄諸姬。夫豈無奸雄,賴諸侯以維持之也。故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僵,扶之者衆,此之謂乎?及嬴氏擅場,懲周之失,廢五等,立郡縣;君有海內,而子弟爲匹夫,功臣效勤,而干城無茅土;孤制天下,獨擅其利,身死之日,海內分崩。陳勝偏袒唱於前,劉季提劍興於後,虎嘯龍睇,遂亡秦族。夫劉、陳諸傑,布衣也,無吳、楚之勢、立錐之地,然而驅白徒之衆,得與天子爭衡者,百姓思亂、無諸侯勤王之可憚也。故請曰:夫亂政虐刑,所以資英雄而自速禍也。此之謂矣。夫伐深根者難爲功,摧枯朽者易爲力。今五等,深恨者也;郡縣,枯朽者也。故自秦以下,迄於周、隨,失神器者非侵弱,得天下者非持久,國勢然也。嗚呼!郡縣而理,則生布衣之心;五等御代,則有縱橫之禍。故知法也者,皆有弊焉。非謂侯伯無可亂之符、郡縣非致理之具,但經始圖其多福,慮終取其少禍,故貴於五等耳。聖人知其如此,是以競競業業,日慎一日,修德以鎮之,擇賢而使之。德修賢擇、黎元樂業,雖有湯武之聖,不能興矣。況於布衣之細,而敢偏袒大呼哉?不可不察。

上一頁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