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七看劍平和田老大半夜裏來找他,心裏驚訝,到了聽劍平一說,才知道他是越獄出來……
“現在不用怕了。”吳七說,“到了我這兒,你就躲一年也走不了風……”
“我想過一兩天就到內地去。”劍平沉吟了一會回答。
“到內地找吳堅嗎?也好,我可以弄到一隻小電船,把你載走。”
吳七打聽李悅的消息,劍平便把他們在獄裏的情況告訴他。這時候田老大坐在旁邊,耳朵聽着,心裏卻懸着家,他站起來打斷他們的談話說:
“我得走了,萬一他們來查家,我不在,怕會露了餡——”
話說到這裏頓住了,因爲這時候外面巷口有汽車煞住的聲音。
吳七連忙吹熄燈,伏在窗戶眼上,瞅着。
“有人來。”他疑惑地說,“不會是偵緝隊吧?”
劍平忙也伏到窗戶眼上去瞅,忽然低聲叫道:
“是偵緝隊!金鱷也來……”
聽到“金鱷”,田老大登時目瞪口呆,跌坐在牀沿上,說不出話。
吳七忙趕到後門,從門縫裏偷看,他發覺小巷口那邊,也有人把守……
吳七刻不容緩地拉着劍平往後跑,衝進後廂房,指着頂上一個黑洞洞的天窗,催促着說:
“上房頂去!沒有別的辦法了。”
“你呢?”劍平問。
“我?你不用管!”
“不,這樣你會受累的。”
“我有我的辦法。你不用管!來吧,上去!”吳七粗暴地命令着,蹲下去,把他那腳踏板似的寬肩膀讓出來。“踩上去!快!”
劍平不知怎麼辦好。他怕吳七爲了救他,連累到吳七自己。
“你愣什麼!”吳七咬着牙罵,粗魯地搖着劍平的腿,“快呀!快呀!……”
前面大門鼕鼕冬敲起來了。
不能再考慮了。劍平踩上吳七的肩膀,攀住天窗,像猴子那麼靈捷,一騰身就翻到房頂上去了。
吳七先把後門的閂卸下,然後不慌不忙地走去前面開門。
一進來就是鬧哄哄的十多個,領頭的是金鱷,末了一個是畢麻子,都亮着手槍。手電筒滿屋子亂晃。吳七嫂驚醒了,小孩子哭起來。在屋檐下睡得呼嚕呼嚕的吳竹,被兩個探子把他拉起來:
“點燈……”
吳竹劃火柴,點燈。
“猴鱷!”吳七眼睛放出棱角來說,“你這是什麼規矩,半夜三更查我的家?”
“不干你事,老七。”金鱷說,由於他長得矮,不得不擡起頭來對着丈二金剛似的吳七說話。“咱們是來抓逃犯的,人家看見他跑進你屋子。喏,田伯也在你這兒,這是人證……”
“不錯,劍平來過我這兒,可我把他放走了。”
這時有個探子走進來,把金鱷拉出去咬耳朵。
“後面小門沒有拴。”那探子說,“人準是從後門溜……”
金鱷連忙跑去親自察看後門一番,隨後他下命令道:
“把巷頭、巷尾,全封鎖起來,挨家挨戶地查,趕快!”
這邊吳七房間裏,有個高高、瘦瘦的探子,脖子特別長,頂着一個橄欖樣的小腦袋,他搖搖擺擺地晃到吳七跟前,翹起下巴來說:
“嗨,你知道你是窩家嗎?你要不把人交出來,你也逃不了干係。”
這時吳七正巴不得尋事惹非,叫他們逮走,好讓劍平逃脫,不料橄欖頭竟自己尋上來。
“逃不了干係便怎麼樣?”吳七調皮地反問,顯然帶着挑釁,“四兩人兒別說半斤話,你還是撒泡尿照照臉,看你是什麼毛相,再開口還來得及!”
橄欖頭登時漲紫了臉。
“姓吳的,你算老幾?把人放走了,還說便宜話。”
“得罪,得罪,小哥兒。”吳七含着敵意地冷笑了一下,“老子也不知什麼緣故,一瞧你那個卵子大的腦袋,心裏就有氣,總想拿你來糟蹋開心,算你倒黴吧!”
橄欖頭氣得紫臉轉青,口脣發黑,兩腿抖得像拌豆腐的筷子。
“站好!我要搜身。”他勉強裝着神氣,顫聲說,看得出,他是想拿官勢來壓一壓對方。“請照規矩,懂嗎?手舉起來!”
“好,請搜吧。”吳七客客氣氣地回答,岔開兩腿,慢騰騰舉起兩手,張口打了個怪樣的呵欠。
橄欖頭一半恐懼一半懷恨地伸手過去摸索吳七的腰圍;那腰圍突然凹得又扁又小,忽然又鼓得跟石磨一般硬。橄欖頭雖然驚疑,卻又不得不乍着膽子摸索下去。剛摸到胳肢窩裏,吳七把手輕輕一掀,橄欖頭立刻往後顛退,撞了牆壁,摔下去。
這一下橄欖頭像只被人捉弄而惹怒了的野貓,他一翻身起來就拔出手槍,對着吳七,狂暴地嘶叫着:
“舉起手來!要不我就開槍!……”
吳七䀹着一隻眼睛,滑稽地瞧着對他瞄準的槍口。
“你要開槍?哈哈,來吧。”他敞開了衣襟,露出鐵甲似的胸脯,用指頭指着那長滿毛楂的胸脯說,“開吧,開吧,這兒。你要不敢開,你是婊子養的!”
橄欖頭渾身震顫,頭髮蓬亂地掛了一臉,他那扳着火機的指頭一直在哆嗦着……
吳七忽然縱聲大笑起來,笑聲帶着顯然的挑戰和侮蔑。
這時兩個年紀較大的探子聽到嚷鬧進來了,看見這情景,嚇得一個攔着吳七,一個拉住橄欖頭,忙着勸解。接着金鱷也趕來了。他裝模作樣地擺着“大哥”氣:
“自家人,自家人,”他笑哈哈道,“有話慢慢說,有話慢慢說……”又帶責備地盯了橄欖頭一眼道:“幹嗎耍兇呀!來,來,來,跟我來!”便把橄欖頭拉出去,湊在他耳旁說了幾句,叫他到隔壁搜屋去了。然後金鱷又轉回來,轉彎抹角地跟吳七開起“談判”來。
“不瞞你說,老七,這宗事不好辦。”最後金鱷表示“扼腕”地說,皺了皺他那肉丸子似的塌鼻子。“你把人放走了……這樣……呃,這樣……咱們回去不好交差……”
“你要怎麼樣,乾脆說吧,別結結巴巴的。”
“你跟咱們走一趟吧。”金鱷試探地說,“事大事小,你直接跟處長說去。……我是處長的部下,擔待不了這個……”
“行!”吳七直截了當地回答,“我跟你去,我做的我當!”
“對,對,對,”金鱷高興起來,登時堆滿奉承的笑容。“好漢做事好漢當!對!七哥一生就是爲朋友……爲朋友兩肋插刀,不算什麼。……再說,處長跟你又是老交情,好談!……”
“得了,得了,走吧。”吳七不耐煩地歪一歪肩膀說,“吃官司就吃官司,拉啥交情……”
田老大眼睜睜地瞧着吳七讓金鱷帶走,差一點掉了眼淚。
吳七來到巷口,跟金鱷一起上了囚車,隨後六個探子急忙忙地趕來,也上了車。
“他們還在搜街呢。”有個探子說。
“我去叫他們來。”金鱷說,轉身跳下車去,“你們還是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他向司機示意地揚一揚頭,囚車就開走了。
金鱷打回頭來吳七家,這時候留下來的探子已經把附近的住宅都搜遍了。畢麻子走來說:
“隊長!咱們還沒搜屋頂,你瞧,這兒有個天窗。”
貪功的橄欖頭挺着胸脯插進來道:
“隊長,我上去看看。”
金鱷答應,把手電筒給他。
橄欖頭疊了兩隻桌子,浮飄飄地跳上去,攀上天窗。他用手電筒掃射房頂,脖子伸得長長地左探右望,忽然嚷起來:
“有人!……跑了!跑了!……”
一聽見“跑了”,金鱷往外就跑。
手電筒照着一個彎着腰跑的影子,飛快地跳過第二間房子,接着第三間、第四間、第五間、第六間……嘡!槍聲響了,影子摔下來,倒在瓦頂上,手拉着南瓜藤,爬起來又栽下去,血從左腿淌出來。
這時坐在牀沿哆嗦的田老大,聽到槍聲,暈倒過去了。
囚車又開來了,劍平被扔在囚車的時候,聽見金鱷對他的手下誇口:
“他媽的,要不是捉活的,我一槍就打中他腦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