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古友尊三益,今人重萬金。
乾坤無管鮑,何處是知心?
話說白少將軍等在隱善莊於佔鰲家中吃酒,忽聽號炮驚天,有家人來報:“莊北有一支人馬,打着小竹子山的旗號,撲奔正東而來,乃是座山雕羅文慶。”於佔鰲一擺手,吩咐:“把莊兵調齊,如賊兵到來,稟我知道。”手下家人下去。大家在這裏開懷暢飲,直吃到月上花梢,方纔停杯罷盞。家人撤去杯盤,留兩個人看守吳恩,餘下俱都安歇睡覺。一夜晚景無話。
次日天明,老莊主於佔鰲派家人到莊東各路探聽有賊兵沒有,家人下去。於佔鰲來至客廳,見衆位差官老爺們也都起來了。顧煥章、馬成龍等就要告辭。於佔鰲說:“侯爺與馬大人暫且不要忙,我方纔派家人到江口各處打聽,怕是座山雕羅文慶沿途之上埋伏下人馬。”倭侯爺一聽此言,心中甚喜,知道於佔鰲是一位久經大敵的英雄,大家在這裏等候聽信。早飯已畢,只見家人於榮、於華兩個人進來稟報說:“奴才奉莊主爺之命,到前途探聽賊兵的消息。座山雕羅文慶在小路之上埋伏下人馬、乾柴、硫黃、焰硝,等你大家走到那裏,放火把你等燒死。大路之上有他的大隊,你等繞路奔下江口過江,多走四五十里地過江。”馬成龍等說:“好,我們還不能久待,我們這就起身。”於佔鰲說:“我給你預備一輛車。”馬成龍說:“不用,叫我們這位高大兄弟揹着他吧。”
十位英雄各帶兵刃,由隱善莊起身,一直往東南,爬山越嶺,走了約數裏之遙,見前面有一帶高山。衆人順着這道大山上了山坡,過了這一道大山,纔是下江口哪。衆人步山坡,踏山嶺,往上行走。但則見這一座高山甚是險峻。怎見得?有贊爲證:沖天佔地,轉日生雲。沖天處,尖峯直直;佔地處,遠脈迢迢。轉日的乃嶺頭鬆鬱郁,生雲的乃崖下石嶙嶙。鬆鬱郁四時八節常青,石嶙嶙萬年千載不改。林內每聽夜猿啼,崖下常見妖蟒過。山禽聲咽咽,走獸吼呼呼。山獐山鹿成羣作對鬆鬆走,山鴨山鶴大陣攢羣密密飛。山桃山果觀不盡,山花山草應時新。雖然危險不能行,卻是遊人來往處。
衆人走至山頂之上,見正北有一座廟,一層殿,東西各有配房。山門關閉,上有一塊匾,三個大字是“空空觀”。衆人走得口乾舌燥,想要找杯水吃。顧煥章說:“你們在這裏少待,待吾前去叩門。”顧煥章叩了兩下門,聽裏面一聲“無量佛”,說:“善哉!善哉!”有人作歌。顧煥章用耳一細聽,裏面
歌曰:玉殿瓊樓,金鎖銀鉤,總不如山谷清幽。薄團紙帳,瓦鉢瓷甌,西山作伴,雲月爲儔。高官駿馬,永無追求。我也不知春,不知夏,不知秋。萬事俱休,名利都勾。樂清閒,樂自在,樂悠悠。
歌罷,出來一人把山門一開。顧煥章一瞧,出來一個老道。
見老道年到古稀,頭戴如意道巾,身穿一件舊道袍,足下白襪青鞋,腰繫水火絲絛;麪皮微黃,黃中透亮,眉分八彩,目如朗星,準頭豐滿,四方口,花白鬍鬚根根見肉。顧煥章看罷,連忙行禮,說:“唔呀!道兄請了。吾們乃是山下隱善莊來的,走得口乾舌燥,望求道爺方便方便,賜給我們點水喝。”老道上下瞧了顧煥章兩眼,說:“你們幾位請到廟內鶴軒吃茶。”顧煥章叫衆人進了廟內,在西邊鶴軒落座,把吳恩放在旁邊。老道吩咐小童兒看茶。小童兒有十四五歲,長得機巧伶俐,烹過一壺茶來,給大衆斟上。顧煥章問:“仙長尊姓大名?在此貴觀仙山,你參修了有多少年?”老道說:“山人乃無名氏,自號貪夢道人。自古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塵不染,萬慮皆空。終日在廟中參修,也不知度過多少春秋了。尊駕是何人?”顧煥章說:“吾名顧從善,乃聾啞仙師的門人。”
那老道人一聽,點點頭說:“你們衆人全是前程萬里之人,當下氣色不甚通便,須要小心謹慎。”顧煥章知道這老道乃清修之人,問:“仙長爺,看我等衆人後來休咎如阿?”貪夢道人哈哈大笑,說:“荒山野叟,焉敢妄談是非!衆位吃完茶請吧!”
顧煥章等大家告辭,出離了空空觀,順山坡下了這座大山,來至下江口。
天色已晚,一輪紅日已將西沉。下江口這裏有個鎮店,東西的大街,路北里有幾座客店。馬夢太到江口看了一看,今日不能過江,非明日一早不可,只可在街上打了一個客店。路北是三義老店,衆人進店,佔了北上房五間。小夥計送上洗臉水來。衆人問小夥計:“這裏過江到祁河寺有多遠?”小二說:“離此七十五里之遙。”馬夢太要了酒飯,正在擺酒,忽聽外面有人打門。小二出來,見有一位拉馬的,頭戴青泥得勝盔,身穿箭袖袍,對襯巴圖魯坎,薄底靴子,脅下佩一口綠鯊魚皮鞘太平刀;年有三十以外,淡黃臉面,兩道重眉,一雙大眼,鼻直口方,說:“小二,你把上房給我們打掃乾淨了。大清營瘦馬老大人奉命探賊,打你們這座店裏的公館。”小二說:“我們這住着好幾位大清營的差官老爺。”那拉馬的說:“既然如是,我們打東邊的那座店吧。”馬夢太聽見外面說話,心中說:“喲,又來了一個瘦馬大人。”方要趕出去瞧瞧,那拉馬的已在東隔壁打了店了。馬夢太心中說:“等到夜內我瞧瞧去,到底是何人冒充我的名姓?”想罷,回到上房,對衆人說方纔之事。顧煥章說:“老兄弟,不要管他閒事,明日僱船解吳恩到大清營要緊。”馬夢太點頭答應,說:“今日咱們分前後夜值宿。”王天寵、顧煥章說:“我們兩人值前夜。”鎮八方小陳平侯文、樂九州賽存孝侯武說:“我二人幫着你們二人守前夜。”
高傑、白勝祖說:“我們兩個人的後夜。”墨金剛白桂太、混海泥鰍姜鴻說:“我們兩個人幫着你們守後夜。”馬成龍一聽,心中喜悅:“我與馬老兄弟,我們二人替你們睡覺。”衆人說:“也好,你們二人歇着去吧!”
馬成龍、馬夢太到東里間屋中,兩個人斜身躺在牀上。馬夢太總是睡不着,心中想着到東邊店內瞧一瞧,那假馬夢太倒是何人。想罷,慢慢起來,帶上短把刀、避血劂,出離北上房,躥上房去。到東邊店內一瞧,這店中是北房五間,東西各有配房。見北上房燈光閃爍,懸燈結彩,出入俱都是差官戈什的樣式。馬夢太到了後窗戶,用舌尖舔破紙窗,往裏面一瞧,但則見窗戶裏頭靠北牆一張八仙桌,東邊椅兒上坐定一人,身高八尺向外,頭上戴青泥得勝盔,四品頂戴花翎,身穿藍寧綢繡團龍箭袖袍,腰繫涼絲帶,着全分的活計。看他相貌,麪皮微黃,黃中透白,兩道重眉,一雙闊目,看年歲有三十以外。這人很透精神。馬夢太心中一動,看此人舉止不俗,兩旁站着有四個戈什哈,大都是年力精壯之人。聽見屋裏他那裏說話:“方纔你們那裏打店,他說那裏住着差官,你們沒問他姓什麼?”
那個人說:“我們並未問他等姓什麼。”正在說話之際,忽見打外面進來一個手下人:“回稟大人得知,外面有你兩個師兄:一位姓洪,一位姓馬,乃是河南衛輝府回回峪的人,要上大營前去拜望你老人家,路遇特來拜訪。”只聽那假馬夢太說:“去把吳壽、宋生兩人叫來。”這人轉身下去。
不多時,叫上兩個人來,年有二十多歲,是家人打扮,長得倒很伶俐。一個白臉膛,一個黃臉膛。白臉膛的叫吳壽,黃臉膛的叫宋生。來至這裏,給假馬夢太行禮,說:“主人呼喚,有什麼事情?”那人說:“你們兩個人到外面看看,來這兩個人,姓洪的、姓馬的,說與我師兄弟,盤問盤問他是打哪裏來的?倘若是矇事,當時把他們拿住”吳壽、宋生答應出來,到了店外說:“哪位找我們大人?”只見打那邊過來兩個人,說:“我。”吳壽睜睛一看,這位答話的年有四十以外,身穿青洋縐一件大衫,足下青緞子三鑲抓地虎靴子,手內拿着一個小包裹;面如重棗,兩道粗眉,一雙大眼,準頭豐隆,四方口,沿口的黑鬍鬚。下邊站着那位是紫臉膛,環眉大眼;身穿藍縐綢一件大衫,足下青緞快靴,年有三十五六的年歲,過來說:“你們兩個人是瘦馬大人的家人哪?”吳壽、宋生說:“是,不錯。你們二人是我們大人的師兄弟,可見過我們大人的面沒有?”那面如重棗的人說:“沒見過。我姓洪,叫洪永太。”用手一指,說:“那白淨面皮的,那是師弟,叫馬清太。你回稟你家大人去,我們二人奉師命,特意前來瞧他來了。”吳壽、宋生說:“你二人在此少待,我就去回稟我們家主人。”
吳壽、宋生回進裏面,把此事回稟了。假馬夢太一聽此言,心中一動,說:“我本是假充瘦馬馬夢太,要探大清營的消息。
他二人今天前來,要與我一盤問,豈不把我的機關泄露?不免我把這兩個人誆進來,把他們兩個人拿住,解送到大竹子山前去報功。”主意已定,告訴吳壽、宋生說:“請!”不多時,把洪永太、馬清太請至上房。一見馬夢太,這二人心中一愣。洪永太聽見他師傅老篩海回教正說過馬夢太這個人的長相,爲人極其瘦弱,今見此人五官相貌,與他師父說的大差,天地相隔。
洪永太說:“馬老大人在上,洪永太有禮。”假馬夢太連忙站起來,說:“師兄駕到,小弟未曾遠迎,甚是不恭,望求兄長恕罪!”洪永太說:“哪裏話來。”假馬夢太與二人見過了禮,吩咐:“吳壽、宋生,傳外面擺酒。”洪永太說:“賢弟且慢。
這店中的東西,我們兩人也吃不得,我們兩個人已然吃過晚飯了。”假馬夢太正在說話之際,忽聽院內一聲喊嚷說:“好賊人!膽敢冒充馬老太爺的名姓!”把屋中假馬夢太嚇得呆呆的一陣發愣。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