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零脂剩粉舊池塘,豔雨悽風古戰常一點紅心千載血,幾分黃土六朝香。
人歸拾翠時將晚,花落留春住不妨。
未免有情情繾綣,鷓鴣啼罷又斜陽。
話說馬夢太在兩軍陣前正被蕭可龍一腳踢倒在地,脊背朝上。那蕭可龍他用腳蹬着馬夢太,說:“好一個無名小輩!也來在我跟前送死!”馬成龍與衆人一瞧,說:“不好!馬夢太要死在賊人之手。”大家幹瞧着,也是救不了他。只見蕭可龍擺錘大笑,說:“不想你等都是些個無能之輩!”方舉錘望下打,只見一陣塵沙,夢太抓刀就往回跑。原來是夢太他被蕭可龍踢倒,自料想活不了,用手抓了一把土,望着賊人面門一揚,迷了他的兩目,鬧了一嘴土,蕭可龍腳蹬不穩,望後退了兩步,馬夢太自己抓刀跑回了本隊。蕭可龍說:“好一個混帳東西!
你不是朋友!愣把我給鬧了一臉土。我再要拿住你,絕不饒你!”
只見張廣太催馬出離了本隊,大喊:“賊人真可惱,你往哪裏走!我必要生擒你這小輩!”原來張三大人在本隊之內一瞧,說:“這些個賊人來的勢大,怕今天泥金崗不好,我受國家皇恩浩蕩,我何不去與那個賊人拚命!”催馬直到陣前,自己想:“能死陣前,不死陣後!”他一擰手中的槍,大罵賊人。那蕭可龍一瞧見張廣太,又聽得那身背後有人說:“會總爺,你不可放走來的這人,他就是當初的張廣太,也是咱們教中人,反了歸降大清。會總爺,你老人家必要把他拿住就是了!”蕭可龍一見廣太端槍奔自己刺來,他那倭瓜擂鼓金錘望外一磕,張三大人如何敵得住,那支槍早就鬆手啦,腿望外一磕,捲回馬來,一直的望回就跑。
只見那邊對面來了一個英雄,大嚷說:“張三大人不必着急,我來拿這賊人!”廣太一瞧,那個人身高九尺,身穿藍綢子一件長衫,青緞子抓地虎靴子,手擎雁翎刀;面如白玉,兩道綠眉毛,一雙大環眼,三山得配,臉上帶着一臉的水鏽,兩隻眼睛滴溜溜的亂轉。
來者這一位英雄,姓王,名勇,字天寵,別號人稱小白龍,自前在黃河灣與顧煥章分手。說書的一張嘴,難說兩下里話。那王天寵就在三江兩廣地方遊逛各處的名山勝境,到處行俠作義,除惡安良,永不偷人家。他要沒有錢使用,訪問那裏有賊的窩巢,他去訛賊。如若給他,萬事皆休;如不給他,要與他動手,輕者帶傷,重者廢命。綠林中聞名喪膽,望影心驚。
這一日,到了福建地面,手內無有盤費,王天寵一想:“也是真沒有主意啦,我今天破了戒吧,就在此處打劫過往的行路之人,暫顧燃眉之急。”一瞧前邊有座松林,穿林有條大路,小白龍王天寵就在樹後一等,等了有兩三個時辰,不見有一人過來。正等得着急,只聽那邊小車兒“吱扭吱扭”響,王義士一聽,心中說:“買賣來了!”再一細看,涼了半截,原來是一個磨剪子洗鏡子的。小車是一個輪子,上四放着一塊磨刀石,推着過去了。王勇心內說:“我劫他作什麼,我再等一個有錢的就是了。”讓過磨刀的去,他自己站在松林,又等候多時。只見那邊又來了一個少年男子,年約二十多歲,身穿藍布褲褂,白襪青鞋,身揹着一個大包袱。王勇說:“你站住!”把手中的木棍一舉,那個少年男子把包袱一扔,說:“好漢爺饒命!我包袱內是我才從我舅舅家中借了來兩三件棉衣服。我家離此不遠,我父母俱是傷寒病,,還沒有出汗。家中當賣已空,無處求借,我纔到我舅舅家中借了這幾件衣服。好漢爺要,就拿了去,我一家人該死了。”說罷,放聲痛哭。王天寵說:“你去吧。可惜我腰中未帶銀錢,若帶銀兩,我賙濟你幾兩,你倒是一個孝子。你在什麼莊村住家?晚半天我給你送銀子去。”那少年男子說:“好漢爺要問,我就在前邊太平莊。我姓張,名永,在村西頭路北里住:籬笆障,三間草房,院中有一棵棗樹。”王勇說:“你回去吧,我少時必有道理。”那少年男子竟自去了。王勇又在這裏等候多時。
日色將暮,只見從那邊來了一個人,年約三十有餘,身穿藍縐綢大衫,白襪雲履,低着頭往南走。王勇把手中木棍一擎,大喊一聲說:“快留下買路的金銀,放你過去,如若不然,我定要結果你的性命!”那人一聞此言,說:“罷了,這一條道上劫路的太多!我方纔在這北邊有五里多路,被一夥人把我一騎馬、五百兩銀子,還有被套,俱被他人劫去。當時雖則他們未要我的命,我自家也活不成了,惟有一死而已!好漢爺,你要殺便把我殺了,這身衣服都是你的。”王天寵一聽,說:“好哇,我本就是等了有一天,原來在我上站上有賊。你姓甚名誰?
跟我走到那裏,務要把你的馬匹、銀兩給你要回來。”這人說:“我姓李,名永福,在京都前門外綢緞店作生意。我這是回家,今天遇見好漢爺,若能把我的馬匹等件給要回來,我分給你一半。好漢爺,你跟我走。”
二人一直奔了正北,走了有五六里路,說:“前面有一個山口,山口以外有一片松樹。”只聽樹林內“嗆啷啷”一棒鑼聲,出來有四十多名賊人,一個個俱是花手巾包頭,短衣襟,小打扮,青緞薄底快靴,手舉長槍大刀。爲首有一個賊人,身高一丈,膀粗腰圓,腦袋小,長得不相稱,面似青粉,兩道細眉,一雙小眼睛;手拿一對古丁八寶鍍金錘,錘頭如同西瓜大小,錘把彷彿核桃相似,穿着一身青衣服,在那裏大喊說:“好小輩別走!快留下買路金銀,有毛寨主在此!”王天寵一聞此言,說:“小輩!你認識爺爺?我告訴你就是了。我姓王,名勇,表字天寵,別號人稱小白龍,江湖綠林聞名喪膽,望影心驚。”
這位毛寨主一聽,就嚇一跳,說:“原來是王義士!走吧,你老人家跟我到我那裏去住上幾日;願意走有盤費,不願意走,就在此處爲山寨之主。”王天寵說:“你叫什麼?”那人說:“我姓毛,名順,因我說話亂嚷怪叫,故此人都管我叫‘毛嚷嚷’。方纔我這裏得了一號買賣,我瞧跟着你老人家回來了,我就知這事不妥。”叫夥計們把馬拉過來,並褥套、銀子一併拿過來。衆人把所有東西俱皆拿來,交給李永福,說:“你去吧。”
王天寵說:“李永福,道路之上若有人再劫你,你就說我姓王的打發你去的,大概他等不能劫你。”李永福說:“多謝王恩公的厚恩,容日再報。”說罷,拉馬去了。毛順說:“王大爺,有一個地方,你敢去嗎?”王勇說:“哪裏去?”毛順說:“就是臺灣聚泉山,有一家寨主姓楊,名永太,別號人稱叫海底蛟,帶管二十四座海島,手下有六百八十隻戰船,帶管二十四路的總頭目,嘍兵有兩萬有餘。那位寨主手中使着一對分水雙桷。王大爺要是敢找他去,我那時節纔信服你是英雄。”王天寵一聽,說:“好哇,毛順,你頭前帶路,我非去找他不可!”毛順說:“請先到我山神廟內吃幾杯酒,明天我領你去到聚泉山,見見那本山寨主。我可不是給你們兩位攏對頭,那聚泉山我受過他之害。來吧,請同我先回山神娘娘廟去。”
王天寵跟着那毛順望前行走,過了兩三個山灣,見正北有座山神娘娘廟:鐘樓倒壞,殿宇歪欹,羣牆塌倒,裏邊房屋倒不少。同毛順帶那四十多人到了大殿,裏面有幾個看守之人,也有廚房,也有配殿,也有桌椅、板凳,讓王天寵落座。上面擺着好些茶碗,有一把茶壺。過來了一個人,先給王義士倒過一碗茶。毛順吩咐:“來人,備酒,辦理菜蔬。”少時,杯盤齊集,擺滿了桌子上,親身給王勇斟上酒,他自己在下邊陪着。
王天寵喝了幾杯酒,吃了些個飯,然後安歇,一夜無話。
次日天明起來,用完了飯,說:“毛順,你帶我走吧,奔福建聚泉山去,找那山寨主海底蛟楊永太去。”又備了兩匹馬,毛順帶路,騎了一匹馬在前邊,王天寵騎了一匹馬在後頭跟隨。
二人到了渡口一擺渡,連人帶馬要去到聚泉山去:“你們來一隻小船兒。”那邊來了一隻船到岸邊,毛順同王天寵拉馬上船,揚帆順風,走了有兩三重山島,見正北有一座山口,那邊有二三百隻船,船上還有好些水師營的嘍兵,有好幾千之衆。爲首的頭目說:“你們是作什麼的?快通名姓!如若不然,我等要放箭啦!”毛順聽罷說:“列位要問,我叫毛順。那位是小白龍王天寵,來拜你家寨主!”那邊人說:“二位少待,我遣人去稟我家寨主得知。”進了山口,奔大寨報與老寨主知道,說:“有王天寵同毛順前來拜訪。”
楊永太正與那二十四座海島的寨主議論大事。內中水豹子何成、鬧海龍王何玉,是兩個大頭領,說:“老寨主,這一個王天寵乃是一位有名的英雄,必須請上山寨。”海底蛟楊永太說:“衆位英雄,請鳴鑼擺隊,迎上山寨。”先派人到了那前山口以外,說:“我家寨主請王義士進山寨。”那船望兩旁邊一閃,王勇那隻小船兒望裏邊一進山口,望北邊一瞧,是一片水,當中有不少的船隻。那北邊有岸,岸上有一塊平川之地,是一塊教軍常北邊有一座高山,山上有大寨,寨外邊有無數的嘍兵,俱在兩邊站定。王天寵到了北岸,船站住下船去。有人帶着上山,只見那邊有衆位寨主迎接。
王天寵帶着毛順進了大寨,見兩旁的那些個嘍兵,都是花布手巾包頭,青綢子褲褂,青緞快靴,懷中抱着有斬馬刀的,有大槍的,有鬼頭刀的。當中那二十四家寨主,也有青臉的,藍臉的,面如晚霞的,面如紫蟹的,面如青粉,面似烏金紙的,面似赤炭,真是三山五嶽的英雄,四野八方的豪傑。當中那海底蛟站在那裏,真是九尺身軀,黑麪目,雙眉帶煞,虎目圓睜,一部花白鬍子;身穿青綢子一件大衫,足下青緞快靴,一見王勇,說:“王天寵,我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不想今朝在此處相會,此乃三生有幸!”王天寵心中說:“我是被毛順約請來替他出氣,我今天要與他一論綠林的義氣,毛順必說我是怕他兵多,不敢與人家論武。”想罷,說:“老寨主,我來非爲別故,我是先找你借白銀五千兩,然後你把這山寨讓與某家就是。”那邊羣雄一聽,說:“好一個王天寵,你真好大膽!來到這山寨,說這狂言大話!我等大家拉刀,把他亂刃分屍,結果性命!”衆人一聲喊。不知此事該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