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小窗無計避炎氣,人手新編廣異聞。
笑對癡人曾說夢,思攜樽酒共論文。
揮毫墨灑千峯雨,噓氣空騰五嶽雲。
色即是空空是色,槐南消息與平分。
話說三爺廣太到了廳外,見東邊站着一個人,年約三十多歲,頭戴官緯帽,藍綢國士衫,青布快靴,腰繫涼帶,黃白臉膛兒,說:“張先生來吧,見了我家莊主,須要小心纔是。”三爺在後面跟着侯福,進了東邊四扇屏門,有個院子,穿過廳房五間,又走了兩三層院子,到了一所寬闊院子,搭着天棚,放遍時樣鮮花。院內魚盆無數,養着極品龍頭鳳尾金魚。北邊上房臺階下,放着琴桌一張,後面擺着藤椅一把,上面坐着一人,年在四十一二,短髮滿留,上挽盤蛇纂,彆着如意金簪,從耳旁垂下兩縷長髮,漆黑透亮;身穿暑涼綢羅漢領短汗衫,青洋縐綢中衣,腳着青緞皁鞋,項短脖粗,身體胖大,面如羊肝色。後面站着兩個小童,年在十五六歲,面紅齒白,十分伶俐,給那人打扇。桌上放着官窯蓋碗、赤金茶盤,擺着碧綠翡翠煙壺、漂白羊脂玉煙碟。旁邊有兩個水桶,內有南北鮮果。
侯福在旁邊侍立,一見廣太進來,說:“這是我家主人,過來行禮。”廣太施禮:“莊主爺在上,張廣太這廂有禮。”那莊主說:“你唱個曲兒我聽聽。”廣太說:“賞個座位給我。”
莊主說:“侯福,那邊與先生看座。”廣太落座。有人將弦子給拿過來,廣太定準弦子,唱了個《夢中夢》,又唱了個《於金全德》。唱完了,莊主說:“好!福兒把他帶下去,每天給他二兩銀子,叫他住在外邊廳房,我哪時高興,再叫他進來唱。
告訴廚房,給他預備飯。”廣太同侯福出去,仍在先前坐着那個屋裏住着,每天進去唱曲,帳房裏就把銀子給他送過來,故此三爺也不想走了。
這一天,吃完早飯,裏邊也沒傳進去,自己還在外閒走,瞧這一座莊院甚是齊整。聽得裏邊人聲響亮,從裏面走出五六十個莊丁,手拿槍刀劍戟、斧鉞鉤叉、鞭鋼錘抓。大家說:“將張廣太圍在當中!”齊聲嚷:“拿!別放走了張廣太,拿着把他活埋了!”張廣太不知何事,問道:“你等不可動手!有話說明白了,再動手不遲。”只見侯福在前說道:“姓張的,你的事犯了!”廣太說:“我的什麼事犯了?”侯福說:“不必多說,你跟我見莊主去就是。”廣太說:“走呵!”衆人圍繞廣太,直奔大廳前來。見侯莊主怒氣衝衝,桌上放着他的單刀、包袱等物。原來是前頭伺候的小童偷看他的包袱裏面有避血劂、單刀,心中一想:“他大概不是好人,我先稟明莊主,也算一件奇功。”說着,將包袱等物送與莊主觀看。莊主一見,十分大怒,吩咐衆人:“將他拿來見我!”
衆人帶到張廣太來,莊主說:“張廣太,你是做什麼的?”
張廣太說:“是彈唱曲詞的。”說:“你要這刀與避血劂何用?”
廣太說:“我久在外面,以作防身之用。”莊主說:“你會練不會?莫非你是綠林中的朋友?”廣太說:“練卻會練,我可不是綠林中的人。我練一練,莊主看看就是。”說罷,練一回短刀。莊主甚喜,說:“罷了,練得真好,你真可算得英雄。
你我結爲異姓弟兄,不知你意下如何?”張廣太說:“甚好,求之不得。”二人遂設香案,侯莊主居長,廣太爲弟。磕罷頭,吩咐擺酒,對座談心,說:“賢弟,你猜猜,劣兄我是作什麼的?”廣太說:“我猜你是個財主。”侯莊主說:“不對,你望犯法的事猜猜。”廣太說:“兄長,你莫非是綠林中的英雄?”莊主說:“還得比那個厲害點。老弟,我告訴你吧。愚兄的姓,你是知道了,我名叫起龍,別號人稱飛刀太保。劣兄會打十二口鏢刀,能七步斬黃龍,八步定乾坤,百戰百勝,百不失一。因此,我雄聚一方。要論起大清國,我這個罪名,對老弟你說句外話吧,殺了發魂腔子扛枷大腿充軍。”廣太笑着說:“兄臺太取笑了。”侯起龍說:“賢弟,實告訴你吧,四川峨嵋山通天寶靈觀有一位八路督會總賽諸葛,姓吳名恩,字代光。此人上曉天文,下知地理,呼風喚雨,拘神遣將,撒豆成兵,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乃是一位天地會八卦教教中爲首的頭目。手下有五王、八侯、十二公、四十八家大會總、四十八家巡風的會總,天下各省州城府縣村莊鎮店,俱有我們會中人。賢弟,你要作官,入我們這個教中,久以後也可以凌煙閣上標名。”張廣太說:“蒙兄臺愛,弟當奉命。”二人盡歡而散。
廣太喝得十分大醉,不省人事。侯起龍早給他打上火鍛子頂記,打完用白蠟油一搽,從此頭頂上就有錢大的一個疤癤。第二日醒來知道,後悔已晚。自己雖有萬分不得意,亦不敢說走,走又走不了。正是:對人歡喜揹人愁,衆人歡喜我獨愁。夜晚坐在書房,自己燈下聽見四壁蟲聲,窗櫺上透進一鉤新月,見景傷情,想起家中老母年邁花甲,離家七載有餘,不知老母身體可曾安康?家中兄嫂可能孝順?我那長兄乃是忌妒之人,焉能孝順他老人家?想我在外時常思念,他老人家亦必倚門而望。想我今天困在這太保莊,今生今世料想不能回去相見生母之面。再說我今年已二十二歲,他鄉作客,不知四美堂韓紅玉如今怎樣?自己思前想後,已至三更,上牀安寢,翻來覆去,恨不能一時就亮。正是:白晝怕黑嫌天短,夜晚盼亮恨偏長。張三爺想罷,長嘆一聲,不由自己落下幾點英雄淚來。
少時,雞鳴三唱,天色大亮,紅日東昇。天又下起雨來,自己前思後想。外面進來侯福,說:“我家莊主有請吃早飯,有大事商議。”廣太說:“我去。”走到裏面上房屋內,早已擺上酒飯來。侯起龍說:“賢弟,我在此處住不了啦,不久有清兵前來剿滅。此去山西三十五里,有一座畫石嶺,山裏邊愚兄有五千精兵,三員大將:我兩個侄兒一名金槍太保侯尚英,一名金刀太保侯尚傑,還有一名叫獨角龍馬凱。管軍教習蔣芳,人稱黃面太歲。你我今夜晚換好了衣,你帶着合莊之兵,前去逛逛山地,瞧瞧裏邊的人馬,順便在裏面住幾天。”二人用完了飯,天晚派人去套車,把合莊人等俱帶着,往前行走。
約有四鼓時分,到了畫石嶺,只聽裏邊炮聲陣陣,號燈齊明,殺聲一片,擺開了大隊,齊聲說:“接會總爺。”往兩邊一閃,面見賊兵過來請安。又說:“請會總爺進山歇馬。”侯起龍帶廣太入東山口,往裏走之不遠,又往北拐,一座教軍場,甚是平闊。北邊山上又一座大寨,上插旌旗,槍刀密佈,人聲吶喊,號燈齊明。只見獨角龍馬凱、黃面太歲蔣芳前來接見,又有侯起龍之侄尚英、尚傑前來,大家到了山寨。這一日,有孽龍溝的敗兵杜興、桂茂,帶着三四千人馬前來,見寨主說:“孽龍溝失守,督會總杜雙印陣亡,請寨主會總爺早做準備。”
正說之際,又報:“白大將軍帶人馬前來徵畫石嶺。”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