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才見英雄定家邦,回頭半途在郊荒。
任君蓋下千間舍,一身難臥兩張牀。
一世功名千世孽,半生榮貴半生障。
那如早隱高山上,紅塵白浪兩茫茫。
話說馬成龍與夢太在那高家窪賭氣吃酒,要了好些個菜,把飯館裏所有的菜都給要完了。跑堂的叫了一羣打手,在旁邊站着,一個個成風凜凜,相貌堂堂,約有二十幾個人。山東馬瞧見那邊有一盆鯉魚,約有四五尾,山東馬叫他給拿到竈上,做得了拿過來,放在桌上。自己吃了一口,就把那一尾整魚扔在外頭去,又一連照樣扔了兩尾。
只見外面有一個黑大漢,就是方纔賣藝的那個,把那三尾魚都揀起來。方要拿着走,只聽得山東馬說:“且慢走,我來也!”成龍出去到了外邊,截着那大漢說:“你姓什麼?叫什麼?是哪裏的人?”那大漢說:“尊駕要問,我乃涿州人氏,姓高,名傑,別號人稱賽鐵蓋。我家中父母雙亡,自幼兒無人照管,我習學槍棒。我家中有些產業,都被我家中手下人騙去,剩我一人,家中無依靠,流落江湖,賣藝爲生。今天是從早晨並未吃飯,我方纔練了半天,也沒有一個人給錢。我無奈來此處,正遇尊駕在這裏吃飯,我揀了幾尾魚,打算着拿到那邊去用水洗洗,我好吃,不想被尊駕看見動問。”山東馬說:“我請你今天吃一頓飯。來,你跟我進裏邊去。”高傑跟隨在後,來到裏邊一瞧,菜蔬擺滿桌上。高傑落座吃酒。
山東馬說:“你有膽子沒有?”高傑說:“膽子倒有,幹什麼吧?”山東馬說:“你把咱們桌上邊傢伙,你都打摔了,把他爐竈也給拆了,把他桌子也給毀了。咱們吃完了飯,點着火,把他的天棚花障都給燒了。辦完事,我給錢,沒你的事。”
高傑多吃了幾杯酒,說:“不要緊,都交給我了。”先端起酒罈望地下就是一摔,只摔得粉碎;然後拿起房椽子,往桌上一拍,砸碎了好些個盤碗。山東馬把大環金絲寶刀望桌上一插,明晃晃的甚是驚人。馬夢太腳蹬着板凳,拉出短把刀來,望桌上一拍,說:“馬大哥,咱們老弟兄們從北京城來到此處,不能栽跟頭。無塌了有地接着哪,腦袋掉下來碗大的疤拉。今天咱們殺一個夠本,殺倆嫌一個!”跑堂的一聽,與衆人暗暗的說道:“今天了不得了,快稟報莊主得知。叫我一瞧,咱們這二十多人也不是他們三個的對手。”
原來這座飯館,是祁家莊的小淫人祁文龍開的。他本來是一個酒色之徒,倚仗着他是一個五府的皇糧莊頭,此地無人敢惹。結交官長,走跳衙門,包攬詞訟;常搶人家的少婦長女,其性最淫,一夜無婦人陪他睡覺,他如度一年。他家中有逍遙自在牀,無論什麼樣的貞節烈女,要叫他搶了去,他擱在逍遙自在牀上,任憑他自己追歡取樂。今年他續這四天戲,這裏開了一個飯館,所爲自己作樂。他預備些個打手,所爲搶人,都是些個無知匪徒。今天一見馬成龍等三人在此吃飯,俱是外鄉人,打算要敲山震虎,要把三個人給唬住,藉着主人的勢力,訛幾百銀子,大家分肥。今天遇見釘子了,把幾個打手嚇得俱都溜之乎也。
三個人吃完了飯,叫跑堂的前來算帳,嚇得跑堂的戰戰兢兢,不敢向前。高傑說:“小子過來!給咱們算算帳。”跑堂的戰戰兢兢來至面前,說:“二位老爺別生氣,我慢慢的算就是了。”把傢伙揀起來,說:“三百六、二百四、六百、八百。。。”方說到八百這裏,高傑說:“小子,到底是多少錢了?你說明白了。如若不然,把腦袋給你旋下來!”跑堂的說:“共。。共。。共合二百四十錢。”馬夢太說:“給三百錢吧,連小菜俱都在內。”三個人站起身來,說:“開了臺了,咱們一同聽戲去吧。”夢太、成龍把刀帶好,高傑扛着房椽子,出離飯鋪。
只見正東有三間看臺,上面收拾得乾乾淨淨。只見又從西面來了一乘涼轎,是一把太師椅子,穿着兩根橋槓,上頭過風涼帳。頭前有引馬,後有跟騾,前呼後擁,約有十數名跟人。椅子上坐着那個人,年在二十以外,面如白紙,細眉圓眼,光着頭,戴着墨;身穿雪青官紗大衫,芙蓉紗中衣,漂白襪子,青緞子鑲銀灰摹本緞心雙臉鞋,當中是長圓金壽字,二紐上帶着十八子香串;手拿團扇一柄,上畫杏林春燕。二馬看罷,只聽旁邊有人說:“祁任主來了!”只見那一乘涼轎,到了正東那三間看臺的底下,有兩個小童攙扶。那祁文龍上看臺落座,口中說道:“你們到廟裏把祖師爺請出來,就說我到了,請他點戲。”少時,見有兩個家人直奔雹神廟去了。不多一時,只聽南邊一聲“無量壽佛”。成龍回頭一看,見那道人好生面善:頭戴緞子如意道巾,身穿玉色綢子道袍,青緞子護領,白襪,厚底雲履;背後揹着一口寶劍,綠鯊魚皮鞘,黃絨穗頭,真金飾鏈;長眉大眼,半邊臉發紫,半邊臉發黃。成龍一細瞧,認得是由興順鏢店漏網的賊人鬼臉太歲佟起亮,心中甚喜,說:“夢太,咱們哥倆運氣來了。今天誤遇奉旨嚴拿的要犯佟起亮,咱們哥倆去到那邊,把他拿住,交本地面官解進京去,必是一件奇功。”馬夢太說:“大哥,你好想不開!咱們倆人是奉旨回家去祭祖,來到邢臺縣,卻是爲何?一則你我有違旨之罪,二則勞而無功。有兩句俗話:‘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我聽戲去吧。”拉着成龍、高傑,說:“咱們聽戲去就是了。”
三人站在臺口,大衆聽戲的都瞧他們三個人:一個胖的真胖,一個瘦的真瘦,一個黑大個挺高。大家正瞧之際,只聽那邊有家人喊嚷說:“祖師爺點了戲啦!頭一出是《蕩花船》,二出是《賣胭脂》。”說罷,只聽傢伙一響,開場演戲。那花旦方一出來,山東馬說:“好傢伙!”聲音洪亮。從那邊來了幾個彈壓廟場之人,說:“是哪位叫好?哪位叫好?不知道我們這裏的規矩麼?把他鎖上帶了走!”成龍說:“你不必詐,叫好的就是我,你知道不知道?”這幾個官人一瞧馬成龍那個打扮,說:“把他帶着走,見莊主去。”夢太趕緊攔住,說:“且慢!衆位老哥們,不必如此。我姓馬,在北京順天府當內大班,我也是出來辦案。那是我一個夥計,說話粗魯,不知這裏的規矩。衆位看我的面上,遮蓋遮蓋吧!”那幾個官人說:“我們是那莊主叫來彈壓廟場,有我們老爺交派:如有不法之人在此擾鬧,我們必要過來將他拿住今天你也是咱們六扇門裏的人,我們回去,莊主不問便罷,莊主如問時,我替你們遮蓋遮蓋就是了。”
正說之間,只見從那邊過來一個家人,說:“衆位,是誰叫好?莊主叫你們幾位過去哪。”這幾個官人來到東邊看臺之上,佟起亮與祁文龍二人問道:“適才什麼人嚷‘好傢伙’?
不知道這幾天是我續的戲嗎?成心擾我,把他鎖來!拿我的片子,把他送縣。”官人說-:“沒人叫好兒,是有一個擺酒攤的,他自家中抱着一個酒罈子,正趕《落花船》上來,他一瞧臺上的戲,地下有個磚頭把他絆了一個跟頭,罈子也砸了,酒也灑了,他心疼他的罈子,他一哭說:‘好傢伙呀,好傢伙!”’佟起亮說:“你們下去吧!”
衆官人方纔下了看臺,只聽臺口那邊又有人嚷說:“兒他媽媽,實在好!實在好傢伙啦!”這幾位官人說:“又是那個山東兒。”衆人到了馬成龍面前,說:“又是你嚷‘好傢伙’?”
山東馬說:“不錯,是我說的。”“方纔在莊主跟前,替你說半天話。”山東馬說:“我去見他去!我也不是殺人的兇犯、滾馬強盜。你頭前帶路!”說着話,把高傑叫過來,附耳說:“你如此如此。你二人跟我來!”成龍等同官人來到看臺以下,成龍跟他等上去。
此時祁莊主已回家去了,就剩了鬼臉太歲佟起亮,他在那裏坐着。官人說:“祖師爺,我把這個叫‘好傢伙’的帶了來啦。”佟起亮說:“把他帶上來!”話言未了,只聽成龍罵道:“好一個鬼臉太歲佟起亮!你這號東西,往哪個廠蹦!”佟起亮一聽,嚇得真魂出外,說“無量壽佛”,用手一扶桌子,跳下了看臺。高傑與馬夢太二人過去攔住原來山東馬未曾來到此處,早已吩咐明白,說:“如若看臺上下來一個老道,務必把他拿住,不準放他逃走!”高傑舉着房椽子,瞪着眼睛,竟等老道。馬夢太拉短把刀在旁邊站起。佟起亮一躥,正躥在高傑的面前。高傑掄起房椽子,照老道頭頂之上就是一下。老道望旁邊一閃,抽出寶劍,要與高傑動手。馬夢太拉短把刀,說:“佟起亮,你是奉旨嚴拿的要犯,你今天往哪裏逃走!”成龍從看臺上下來,三個人把他圍住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