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懷抱凌雲志,萬丈英豪氣。
田野埋麒麟,良禽困羽翼。
蛟龍逢淺水,反被魚蝦戲。
平生運未通,未遇真明帝。
話說張廣太殺了春姨,外邊有人叫好,自己出去一瞧,並不見有人。自己等至天明,到了外邊。這座公館乃是一個店,先叫聽差之人,說:“帶我去上衙門有事。”那個聽差的人知道是按察使大人的親信人,也不敢不帶他去,遂帶着到了縣衙,先稟明老爺,自來投案。
知縣升堂問三爺。廣太一想:“把哈大人擇清楚了就是。”想罷,說:“我名張廣太,跟哈大人作門客,在上海三載。今有大人那裏侍妾春姨指婚馬昆,馬昆已死,春姨守孀。昨天在公館她託病,不走,我奉大人之命,護送行李車輛。昨夜二鼓,她到我那屋中誘姦,我不從,她口出惡言,反說要去見大人,說我調戲她,故此我把她殺了。”知縣一聽這話,心中想:“這事我先去驗驗,稟明哈大人再作道理。”主意已定,吩咐人傳穩婆、三班人等,先到那裏驗屍,訊問了兩個老媽、丫環,問明瞭,把屍身成殮起來,行文到省城。哈大人得了信,也就回文,叫把廣太送到省城,自己發落就是。知縣這日派人,連行囊、車輛與張廣太一同送到太原府按察司衙門,交明白了,領了迴文。大人派人給了來人十兩銀子,叫他把死屍埋了就完啦。
又派那大爺出來,請進張廣太。到了書房,給大人請安。大人說:“廣太,我方纔都問明白丫頭、老媽了,此事與你無干,你不必疑心,就是還在我這裏,別疑心。”吩咐擺酒,給三爺壓驚。直吃到盡歡而散,又到後邊給太太請安。自此就在衙門中住着,常同那大爺出去逛逛,外面之人都知道是大人的兩個少爺。
這一天,三爺同那大爺正在街閒遊,只聽背後有人叫:“張廣太!”三爺心中一愣,說:“此處除去大人,沒人敢叫我的名字。”回頭一看,原來是老師回教正,連忙過去行禮。他師傅說:“同着人你先去吧,我在這西邊羊肉館雅座內等你就是。”
三爺說:“咱爺們兩個自天津分手之後,我時時想念。今天我先叫他回去,我跟你老人家去上羊肉館。”說着,來到那大爺的面前,說:“大爺,先回去吧。我有要緊的事,遇見了熟人啦。”那大爺說:“讓在衙門去就是。”廣太說:“他是清真教的人。兄弟,你先回去吧,我去了就回去。”說着,來至老師回教正的面前,說:“老師跟我來。”
二人到了羊肉館雅座之內,說:“廣太,我看你做事還好,在太谷縣殺人之事,我知道。外邊叫好之人,就是我。我看你此時氣色甚好,五官端正,久以後必要走大運。我這裏有書信一紙,你帶在身旁,遇見你師兄瘦馬馬夢太交與他,自有照應之處。你還不可在此久居。此一去,你往西南走就是了,自有機緣相遇,千萬要聽我的話纔是!”說着,要菜用飯,談了會心。三爺說:“師傅從哪裏來?”回教正說:“我閒遊各處,無準定向,今天自陽曲縣來。我早知道你在這裏,我還有要緊事要走,特意來看你,指你一條明路,三兩天之內,不可叫人知道,千萬你走,不可在這裏久耽誤!我要去了。”三爺會完飯帳,出門分手,送了他師幾步,纔回了衙門來。
裏邊大人叫他進去,三爺到了裏邊,見了大人請安。那大爺也在一旁站着,說:“三哥,遇見那位是做什麼的?你也沒同他回來。”三爺說:“走了。他是我師傅,清真教的人。”說着,哈四太太說:“廣太,你把那岔曲唱一個,我聽聽。”
那大爺連忙遞過弦子去,三爺唱了一個《長亭分別》,又唱了一回子弟書《月下趕賢》。唱完了,四太太與大人齊說好,叫老媽、丫環把那新近淮陽道送來的好茶葉,拿出來泡茶;又拿出來金絲散子、西洋蛋糕、各樣的應時的點心,叫張三爺吃,廣太也就用了幾樣。天已到三更多天,四太太說:“廣太,你歇歇去吧,天不早了。”三爺說:“我要走了。”說着,站起身來,到外面把姜玉叫過來,說:“賢侄,我有句話與你說。我是明天要走,把所有的箱子都交給你了。我這一去,一年半載不定,我是有緊急大事,不能在此久待。要回明瞭大人,又怕不叫我走,那時倒費了話了。我是不辭而別,如要是大人問我的時節,你就說我出去有事,不知往哪裏去了。”
說罷,收拾物件,帶小包袱一個,天有五更時候,換上了衣服,將所有應用物件,帶在身旁。天色已亮,自己出離了按察司衙署,也就去了。姜玉自己安歇。
次日,張三爺順大路往前行走,無非曉行夜住,飢餐渴飲。
這一日,走到一個鎮店,見有一個掛貨鋪內掛着一個弦子,是楠木的,裏邊帶膽,甚是時樣。三爺甚是愛惜那個東西,遂問:“要賣多少錢?”鋪中人說:“一兩銀子。”三爺給了一兩銀子,帶着那一個弦子,心中想:“我到了無人之處,先彈彈好不好,然後我到店內,若遇高興之時,我可以彈彈,就是拿它解悶就是了。”自己想着,甚是高興。自己無人之處彈了會子,晚半天住店。自己喝着酒高興,彈着弦子,唱了幾句岔曲。次日,又往下走。
這一天,到了福建省地面一個小山莊兒。村西頭兒有一個野茶館,座北向南,大天棚裏邊甚是涼爽。三爺也就進了茶館,落座吃茶。方纔喝了兩碗茶,只見從外邊來了一個人,年約三十多歲,五短身材,黑麪,環眉,闊目;身穿青洋綢大衫,青緞快靴,手中舉着一把涼桑方一進茶館,見衆喝茶之人一齊讓道,說:“侯大爺,你來了麼,這裏喝吧。”那個人說:“衆位別讓。”坐在張廣太的對過的桌上。跑堂的連忙拿過茶來,只見那邊衆人齊讓侯爺茶錢。那人說:“衆位別讓。”遂將跑堂的叫過來,說:“那邊擱着弦子的那個先生的茶錢,我會了。”
遂拿出錢來給跑堂的。跑堂的說:“先生,侯大爺會了你的茶錢。”
三爺廣太方纔要讓,那姓侯的過來說:“先生,你是哪裏的人?”廣太說:“順天府的。”那人又問:“貴姓?”廣太說:“姓張。”三爺遂回問道:“尊駕姓侯麼?”那人說:“姓侯,名福。我與先生薦個事,你可願意?”三爺說:“什麼事?”
侯福說:“我家莊主是本處一個大財主,從前幾日就派人在各處找彈唱曲詞的先生,我看尊駕拿着弦子,必是會唱的吧?”廣太信口答言說:“是。”自己心中一想,說:“我自離太原府,來在此處,尚無有哪投奔,又不知道路在哪裏,何不跟他前去,見機而作。”想罷,遂說:“侯大爺,此事甚好。我也是來此處訪友不遇,何妨尊駕代我一謀。”二人用完了茶,出離茶館,來至正西八里之遙,有一座大莊院,座北向南的大門,周圍羣牆,外面有護莊濠溝,裏面房屋甚多。大門以外,一帶垂楊柳樹,映着雪白的羣牆。門外上馬石兩個,大門以內放着板凳兩條,裏邊坐着十數個人,俱是衣帽齊整,彪形大漢。一見侯福同廣太進來,俱皆站起來說:“管家來了?”侯福並不答言,帶着廣太進了二門。裏邊是五間大廳,東西各有廂房,院中搭着天棚,擺着魚缸、山子石及各種奇花,燦爛可觀。帶着廣太至廳落座,見擺着陳設俱全。
侯福叫手下人來倒茶,只見來了一個書童,年紀十五六歲,身穿毛藍細布大褂,白襪子,青緞雙臉鞋,面如白玉,一個伶牙俐齒的童子,挽着漂白袖口,手拿海棠花的銅茶盤,內放着青花白的細瓷茶碗,與廣太倒過一碗茶來。侯福說:“你在此稍坐,我去回稟莊主。”說罷,轉身出去。廣太喝了兩碗茶,問這個書童說:“這莊子叫什麼名兒?你家莊主姓什麼?”書童說:“我是伺候我們管事的侯二爺的。這莊子名叫太保莊,我家莊主姓侯,名叫起龍。”正說到這裏,只聽外面有人說:“張先生這裏來,裏邊莊主叫你。”張廣太將包袱放在廳房,站起身來到屋門外。這一入後院,要惹出一場是非。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