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俠義傳第一百零九回 馬成龍旅店遇友 陀頭僧力大驚人

詩曰:

年老逢春雨乍睛,雨晴況復近清明。

天低宮殿初長日,風暖園林才囀鶯。

花似錦時高閣望,草如茵處小車行。

東風兒賜何多也,況復人間久太平。

話說白平被杜文興按倒要打,東上房白少將軍聽見,連忙出來說:“不可,我來也!”後面四五個家人跟隨,齊至杜文興的面前,說:“達官不可,這是我一個無知的家人,他冒犯尊駕。”白安怕白平捱打,說:“我們少將軍在此!”杜文興說:“原來是少將軍,這是尊駕你的家人哪?好!”白勝祖說:“你休要見怪,他一時無知,我來賠罪!”杜文興見白少將軍和顏悅色,把氣沒了,放開白平,說:“多有冒犯了。”白少將軍說:“好。”給杜文興作揖,帶白平迴轉東上房。

杜文興方要進北屋去,聽見店門外馬蹄響,有人說:“這裏好,還有鏢車在這裏哪。來人,把鏢旗子給他拔下來,我看他怎麼樣!”杜文興聽見一愣,望外一看,但則見店前有二十多匹馬,圍繞着三位騎馬的,帶四輛行李車,前呼後擁進了店,下馬進了北上房五間。那三位爲首的,正是胖馬馬成龍、瘦馬馬夢太、病,二郎李慶龍。這些人是討令單行,帶二十名差官人等來至四方鎮,三人住了春遠店的北上房。方洗完臉,只見白平送進一罐由京中帶來的好茶葉,說:“請三位大人的安。我們大爺住的是東上房,要在這裏看熱鬧呢!”馬成龍說:“好,我也是要住這裏看熱鬧。”白平回去,白少將軍過來見過馬成龍,四人談了一會。

只聽門外嚷:“店家,裏面有潔淨房沒有?”進來了一個老道,身高九尺,膀窄腰圓,背後斜插一口寶劍,手拿蠅甩。小二帶他由東上房南邊小門進後院中去了。天有正午之時,忽聽“噹噹”鐘響,從外面進來了一個陀頭和尚,身高一丈,膀窄腰圓,一張紫黑臉,粗眉毛,大眼睛,披散着髮髻,打一道金箍;身穿一件粗藍布僧衣,青中衣,赤足;肩頭之上扛着一條鐵扁擔,一頭是一塊石頭墜,一頭是一口大鐘,重有一百二十斤;手拿木錘,連打了幾下鍾,他挑着進來,口唸“阿彌陀佛”,來至院中。馬成龍看那和尚甚是雄壯,威風凜凜。看罷那和尚,心中說:“好一個雄壯和尚,真英勇!”見那和尚把鍾放下,朝着東上房唸了聲“阿彌陀佛”,磕了三個頭,又往北上房磕了三個頭。那西面廚房之內小二來至和尚面前,說:“我們這裏掌櫃的有話,給你預備素齋,你現吃去,還是回頭吃?”那和尚說:“我吃了去吧。”在西邊小天棚之下有八仙桌一張,和尚坐下,那小二送過芝麻醬、過水麪來。和尚吃了幾碗,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馬成龍把跑堂叫過來說:“這和尚是化什麼哪?”小二說:“化什麼?化修四方鎮北一座小鐵善寺。他化這裏人捐資重修,化了一年了。那和尚工夫也好。”馬成龍說:“是了,你們這店是常舍齋嗎?”小二說:“我們掌櫃的姓李,名春生,是位學而未成的名士,家大業大,開了這座春遠店。那西邊北上房後就是他的住宅,修的整齊甚好。他今年五十五歲,跟前沒有兒子,就是一位千金女兒,也是讀書。我們李掌櫃的是個文墨人,還愛交朋友,他也是世路通達之人。”那馬成龍一聽,心中甚是仰慕,想要見見這個人,又不得其門而入。小二說完了走了。

只見李春生和那化緣的和尚說話,見小二過來,問:“東上房住的是什麼人?北上房是什麼人哪?”小二說:“東房住的是大清營的白少將軍。北上房我看也是作官的,身穿着是便衣,他帶着二十個馬兵,是差官模樣打扮。”那和尚說:“現時聽說穆將軍帶人馬至四川,幫神力王剿那吳恩,這許是穆將軍那裏的人。”那李春生說:“夥計,你去問問他那些跟人,他是作什麼的。”那和尚站起來,說:“我要告辭了。”李春生說:“不送了。”那和尚擔起那鍾來,又撞了幾下。

他才往外要走,只見從店外進來一個禿老頭兒,年約七旬,精神百倍,身高六尺,光着頭未戴帽子,連一根頭髮都沒有;身穿青藍夾襖,足下白褲青緞子皁鞋;手中拿一把摺扇,在店門內一伸手,把那陀頭和尚抓住,說:“老蜜春個萬坨岔窯在哪裏?”那和尚說:“施主,這話我一概不懂,你說的是什麼?”

那禿老頭兒一聽,把眼一瞪,另透出一番殺氣來,把那和尚鐵鐘奪過來,摔在就地,裂爲兩半。和尚哈哈大笑,說:“這也無妨。我廟中還有一百六十斤的一口鐘哪,明日我拿那個化緣也好。”馬成龍和白少將軍看見禿老頭兒打那和尚,心中甚是不平。那和尚說:“合字,念困剛,陀岔搖歪年上神湊字。”

書中交代,這是江湖黑話。“合字”是他們自己人,“念困剛”是別說黑話,“陀岔搖歪年上神湊字”是住在西邊廟裏。

那禿老頭兒哈哈大笑,說:“我找你,看看你去再談。鍾也摔了,你扛去另鑄吧。”那和尚說:“無妨,我去也。”撿起鍾來,竟自去了。那禿老頭兒站在大門那裏,似等人的模樣。白少將軍說:“這個老頭兒七十來歲,這麼大力氣,非俗等之人。”

馬成龍一瞧,也說:“這個人是位英雄,可惜不知名姓。”

書中交代,這位禿老頭兒就是追風仙猿侯化泰。他自那日在廣慶茶園別了孫兆英和鋼腸烈士歐陽善、鐵膽書生諸葛吉、玉面哪吒張玉峯四人,回到店內,打發周茂源、李漢卿二人回家,帶了一封信,叫他兄弟侯化和數訓兒子侯天爵、侄兒侯天貴,自己訪一個朋友去,不久必回家去。他等二人去後,自己想:“要先訪訪張廣太,然後可以往四川去一趟。”主意已定,算完店帳,由京中僱了一輛車,上王家營。下車僱船過江。他自己坐着船,那日到了浙江西海岸獨龍口。此時獨龍口買賣也多了,人煙稠密。張廣太連家眷也接了來啦,在這裏新練了六營水旱馬步隊。侯化泰下船先找了一座當鋪,把自己所有隨身的衣服全都當了,共當銀十兩,他只剩下舊單褲褂一身,破鞋襪子一份。他穿好了,來至衙門前一看,是總鎮帥府,有刁斗、旗杆,新修的轅門,這裏面是鼓手樓子,蓋得甚好,也新鮮。那衙門東西路、南北路,全有客店。他在那衙門東路天和店內,進去說:“掌櫃的,快給我找一間房,我要住店。”小二一瞧,見他連行李都沒有,說:“老頭兒,你要住店,去找那雞毛店去住,鋪三個錢的雞毛,蓋四個錢的乾草。我們這店是大店,不住閒散人,你快去吧!”侯化泰說:“我在獨龍口繞了兩個彎,瞧着這裏就數你這店小,你爲什麼不讓住?你說吧!”那小二說:“瞧你沒行李,不住”侯化泰說:“我這裏有錢,不欠你的,要行李作什麼?你不放心,來,我這裏有十兩銀子,交明你櫃上,我吃飯店錢,如不夠之時,你只管往我要。”掌櫃的聽見,連忙出來說:“我們這夥計太勢利眼,太不懂事務!”侯化泰說:“不要緊,你看我這是市平足銀十兩,兩錠一件,大小共三件,交給你吧。”掌櫃的接過去,打開銀櫃放在銀櫃裏,帶侯化泰至北上房之內。小二說:“貴姓啊?”侯化泰說:“姓侯。你姓什麼?”小二說:“我姓常,我們掌櫃的姓焦。”送過洗臉水來,又問道:“要什麼吃的?”侯化泰說:“我是遠方來的,不知這裏風俗,你說說都賣什麼好吃的吧。”小二說:“我們這裏煎炒烹炸、燒溜白煮,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應時小賣,整桌酒席。”侯化泰說:“整桌的都是什麼酒席?你說說吧。”那小二說:“上等全席,海味燕菜全有;滿漢席、雞鴨席、八人席、行長的席,全有。”侯化泰說:“也好,上等席幾兩銀子?”小二說:“六兩一桌,連酒帶飯。”侯化泰說:“也好,照樣給我來一桌。”小二答應下去,心中說:“這個老頭兒,他倒捨得吃,連兩頓飯錢都不夠。他住了三間上房,是一天一兩銀子。”到廚房要菜,伺候着他吃完了,然後送上茶去。侯化泰說:“叫你再來,不叫你去吧。”他自己安歇。

次日一早,小二送過茶來,心中說:“今日他可吃不起了,我看他要什麼吃?連件衣服都沒有!”只聽侯化泰那裏說:“來,再給我照昨日那樣來一桌。”小二聽見,站在那裏不動,說:“老爺,我們這店本錢短,什麼東西都是現買,你老人家再要一桌,連房錢十三兩銀子,還沒有我們夥計的零錢。”侯化泰說:“我知道。這裏還有十兩銀,給你拿去。”伸手掏出來一包兒,是兩錠一件。小二手中拿着,笑嘻嘻的來至櫃房,心中說:“這人也是,不愛穿,愛講究吃。也好,又賣他十兩整。”來至櫃房,說:“掌櫃的,這裏有十兩銀子,是上房那禿老頭兒又存的。”焦掌櫃的接過來,把銀櫃一開,只見昨日所存之銀兩蹤跡不見,自己心中猶疑,說:“怪道!這十兩銀,我昨日自己放在櫃裏,我鎖的櫃,並無生人瞧見,這事可怪!

別讓那禿老頭兒他知道,可不好,恐他訛我。”打開這十兩銀一看,與昨日那十兩件數一個樣,連一點都不差。掌櫃的心中想:“這事可不好,這個人不是好人。我今日把銀子留個記號,看他是怎麼樣。”自己把銀子全都寫上字包好,仍然收在銀櫃之內,他也一語不發。今日侯化泰吃了兩桌上等席,天晚安歇。

次日天明之時,他又打發小夥計去上房與侯化泰取銀,侯化泰給了兩錠一件,是十兩。掌櫃的把銀櫃打開一看,銀子又沒了。

一瞧小二從上房取來這十兩,上面有字,是他寫的。他一想:“這個人不是好人,我去到衙門送信,來拿他吧!”主意一定,手中託着銀子,要去調官兵來拿賊。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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