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利慾驅入萬火牛,世途擾擾幾歡悲。
漫言富貴書生分,誰解青袍誤老儒。
話說王天寵正和總兵張廣太二人談話,忽見簾子一起,從外面進來了兩位英雄。王天寵擡頭一看,頭前那位年約七十以外,五短身材,約有五尺;身穿藍綢子大褂,足下白襪雲鞋,藍寧綢套褲。再望臉上一瞧,面如古月,目如朗星,雙眉似箭,二目神光足滿,三山得配,四方口,一部白鬍須,好似銀線相似。後面跟着那位是身高六尺以外,頭上並無髮辮;身穿青洋縐大衫,內襯白棉綢褲褂,西湖色綢子套褲,足下白襪,青雲鞋;淡黃的臉膛,細眉毛,大眼睛,皁白分明,二目神光帶煞。
王天寵看罷,連忙站起身來讓座,說:“二位請坐。”張廣太站起身來說:“我給你三位引見引見。”用手指定頭前那位老者說:“朱大哥,這位是福建臺灣聚泉山的公道大王王天寵,自峨嵋山神力王爺大營來看我。我給你二位見見。”那老者說:“久仰王義士的大名,今幸相會,此乃三生有幸。”張廣太又說:“王義士,你不認識這位?此乃是雲南的鏢頭,鑽雲神吼朱天飛。你二位彼此照應。”王天寵聽罷此言,連忙施禮,說:“兄臺英名著於四海,今幸在此相逢,真是我王天寵三生之幸也!”張廣太又指那位禿老頭兒說:“此位是威震山東的追風仙猿侯化泰。”王天寵聽了,喜之不盡,過去行禮。四人落座。
朱天飛、侯化泰二人問道:“王義士這是從哪裏來?”王天寵說出自己要替師兄顧煥章報仇雪恨,要訪天下的英雄,同入峨嵋山刺殺吳恩的話,說了一番。侯化泰聽完了,一陣冷笑,說:“王義士,你要活吳恩我給你拿個活的來,你要死吳恩我把他人頭給你取來。”朱天飛聽了這話,一回頭說:“你這話也太大了。你想想,神力王帶有數萬之衆,英雄豪傑不少,都不能取他制勝。你好大的口氣,我可不敢應。”這幾句話說得侯化泰面紅耳赤,一語不發。王天寵聽了,連忙說:“二位老英雄不可。我今此來,正爲訪求能人;你二位要一斗氣,我的事就不能辦了。”朱天飛說:“不然。我二人久有滅吳恩之心,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今藉着王義士這件事,我二人捨死忘生,進峨嵋山前去探聽,到那裏見機而作可也。”王天寵說:“就煩求進山細訪那馬傑如何,並煩訪問我師兄生死下落。”朱、侯二人說:“我們明日起身。”張廣太說:“二位兄臺要進峨嵋山,須從西北幽僻小路進去。我前年跟飛刀會總侯起龍走過這座山,裏面有接天嶺、青蓮島、興會莊、引會莊,是瘟癀道人葉守敬、虎遁真人葉守清這二人管理。那山下是六十四座山莊,分爲八八六十四卦之象。我知道各莊都有賊兵,都是一個大頭目管着。還有那六十四處,都各有頭目。吳恩住通天寶靈觀,上有幾處是他常住之地:一名會仙台,在觀內東邊;二曰如意宮,在後山;三曰逍遙閣,在五層殿之西北。山上方圓六十餘里,各處都有景緻。”
朱天飛聽完了,說:“事不宜遲,你我就此起身。”張廣太說:“不可。我略備水酒,給你三位送行。”吩咐廚下備酒,家人伺候,讓王天寵、朱天飛上坐,侯化泰、張廣太相陪。那邊是姜玉、高傑、鄒忠、李大爺四位一桌,共兩桌。
家人擺上菜來,大衆開懷暢飲,談說些古往今來的英雄。
又說起這大清國自定鼎以來,真是國泰民安,君王有道,這夥教匪不知天時,逆天作事,焉有不敗之理。吳恩他守這座孤廟,無甚益處。王天寵說:“不然,還有他的老窩巢在雲南楚雄府水路。大竹子山有仁和教主白練祖,比吳恩的法術高強。還有勸善會總蔡文增,手下雄兵數萬,猛將百員。小竹子山有座山雕羅文慶和蔡文榮,也有數萬雄兵。還有穿雲關、石平州、祁河寺、越山泉、湖耳山等處。湖耳山是雲南第一勇士小霸王楊勝,手下有四員大將,又有一萬敢死軍。這幾處要平定了,大快人心。”張廣太說:“凡事自有定數,天數、人力相併,方可成功,總要諸公努力纔好。我今是眼觀捷旌旗,耳聽好消息。”
朱天飛說:“我等多者百日,必有捷音相報。”席散,衆人談心。天到九點鐘才吃完飯,大家安歇。
次日天明,早飯已畢,朱天飛、侯化泰、王天寵三人告辭,張廣太送至總鎮署外,四人分手。王天寵等三人曉行夜住,飢餐渴飲,一路上無心觀望山水景緻。這回到了三岔口,嘍兵通報進去。虯首龍楊永安親自迎接出來,一見朱天飛,二人行禮。
原來他二人是故舊之交,今日相逢,喜之不荊楊永安說:“朱兄臺已然是歸隱之人了,今日出山,大展鴻才,弟實欽仰!”用手一指侯化泰,問:“這位老豪傑是哪路英雄?”朱天飛說:“弟,你原來不認識他?我給你引見吧。此人就是我三年前和你說的北五省有名的英雄,追風仙猿侯化泰。”楊永安連忙施禮說:“失敬了。”侯化泰連忙還禮,二人分外親近。四人進了山寨落座,從人獻上茶來,四人吃茶。王天寵說:“你二位今日跟我來至此處,要進了峨嵋山,吉凶未卜。我這裏有金鏢一支,你二位帶起來。”朱天飛接過來,帶在兜囊之中,問:“此物有何用處?”王天寵說:“這個鏢,你二位要進了山,見着管糧會總楊永泰,那是我的叔丈人,你二位把金鏢交給他,自有照應。”楊永安叫家人擺酒,四人對坐吃酒,直吃到初鼓之後,方纔安歇。一夜晚景無話。
次日天明,早飯已畢,朱天飛、侯化泰二人告別,王天寵送至山下,說:“請二位兄臺保重,弟不遠送了。”朱天飛說:“弟,你等候吧,我二人去也。”那侯化泰說:“都是自己人,不必客套,你我容後再見。”說罷,二人順大路進了峨嵋山。但則見青山如畫,翠嶺生雲,蒼松映日,野獸潛蹤。真是山路險如羊腸,是一條崎嶇之徑,猿鶴相親,鬆篁交錯,另有一派的新奇景況。侯化泰看見這樣山景,不着長嘆一聲說:“哎!
大丈夫處世上,渾如作一場春夢。光陰過隙,不覺催人已老,百歲光陰,幾何瞬息就到,惟有青山不改。”朱天飛說:“你所說之話,乃是人之常情。我想大丈夫生在世上,必要轟轟烈烈作一場事業,不辜負此生,也不辜負此身,留下英名,傳爲千古佳談,方是丈夫所爲。”
二人正說着話,猛擡頭一看,但則見一道山嶺在正南阻住了去路。上面旌幡招展,號帶飄揚,有五六千八卦教兵在上面把守,威風凜凜,說:“呔!山下鼠輩休要逞能!你等是哪裏來的?趁此實說!”朱天飛說:“我二人上山來投降的。”那嘍兵哈哈大笑,說:“你這樣年紀,我們八路都會總並沒有養老院。朱天飛二人順道上了山嶺,說:“衆位且別笑我二人年老,昔日太公八十才遇文王,保武王興周滅紂,八百諸侯會於孟津,一戰而成功。後漢黃漢升,八十還能帶兵取定軍山。我也不是說句大話,提起我的名姓,你家會總爺必請我入山。”
那兵丁正在講話,只見那把守接天嶺的正印會總吳鐸、吳峯二人,過來問朱天飛:“你二人從哪裏來的?姓什麼?叫什麼?”
朱天飛說:“我叫朱天飛,是上海人氏,綽號人稱鑽雲神吼,久走四川、雲南、陝西各路的鏢。只因我這個師弟侯化泰,他在山東東昌府殺了贓官知府蔡紹榮,我二人身犯重案,被在官應役之人捉拿,我二人無處躲避。令聽說這裏八路都會總招賢納士,我二人特意來投降。”吳峯聞聽,心中一動,說:“原來是朱天飛,找家會總爺常提說,他今既來投降,不可錯過。”
說:“朱老英雄,你那師弟他叫什麼名字?”朱天飛說:“他叫追風仙猿侯化泰。”吳峯說:“我送你二位到興會莊,見忠正王都天會總瘟癀道人葉守敬去。”朱天飛說:“相煩了!”那吳峯立派了兩名兵丁,備良馬兩匹,說:“送二位賢士至興會莊去。”那兵丁拉馬過來,朱天飛二人上馬,順這一座接天嶺往南。但則見山峯峭壁,道路崎嶇,兩山坡都是古柏蒼松。往南走了有七八里之遙,但見一座關城,阻住去路,上插旌旗,有無數的教兵把守。至關城,守門兵丁問:“往哪裏去?”
那送朱天飛的教兵說:“我奉我們會總之命,送這二位投降的賢士來見都天會總。”那兵丁說:“我去稟報一聲,你二人隨我來吧。”帶他二人進了城,往南走至十字街,往西路北里便是天地會會總的府門。朱天飛二人下馬,早有人通稟進去。正遇葉守敬在內書房閒坐,家人說:“回稟爺知道,今有接天嶺的吳峯遣家人送來兩個投降的人來:一名朱天飛,一名候化泰,現在府外,候爺的示下。”瘟癀道人一聽這二人來,心中一動,說:“此二人乃當時人物,豈肯歸天地會八卦教,其中定有緣故。我必須如此如此。”
書中交代,這瘟癀道人葉守敬,他是河南人,自幼兒喜道書,好奇談。他拜地理教主袁治千爲師,授他一部《仙法會原》。
看那書上皆左道之術,他甚爲用心習學。他自煉一種藥,名瘟癀香,要點着,其味異香,人若聞見,立刻昏迷,非他的解藥不能緩過來。他自造了一杆瘟癀旌,裏面有自來簧,要衝鋒打仗,不是人家的對手,他一晃那旗子,人就跌下。會使一口寶劍。今日聽說有人來投降,他料想:“這朱天飛、侯化泰二人必是被大清營中人所請,前來詐降,我出去一問,便知是怎麼一段緣故。”遂吩咐:“傳伺候升帳。”外面答應,先放三聲鎮山大炮,然後一陣鼓響,那聽差的五百名削刀手,四員大將是杜光、賈茂、姜振宗、何永,四人都是勇將。葉守敬頭戴九樑如意道冠,身披紫緞色八卦仙衣,上繡八卦,也是乾三連、坤六斷、離中虛、坎中滿,中間太極圖,腰繫水火絲絛,足下白襪雲履;肋下佩一口寶劍,綠鯊魚皮鞘,黃絨穗頭兒,黃絨挽手,真金飾件;手內拿一把蠅甩。升坐了帥位,叫人把兩個投降之人帶上來。不多時,朱天飛、侯化泰二人進來,一看這瘟癀道人葉守敬在當中坐定,兩邊列削刀手五百名。二人看罷,躬身施禮,說:“都天會總在上,我朱天飛有禮!”侯化泰也行了禮。只見那道人把面一沉,二目一睜,一陣冷笑,說:“我把你這兩個該死的匹夫,你二人是放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吩咐手下人等:“把這二人給我綁了,推出去斬首!”不知二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