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天歌》:壽天富貴與貧窮,全不由人由天公。
前世積修今世受,莫說時乖命運通。
眼前受用都是福,何須怨恨怒衝衝。
昨日花開滿樹紅,今朝花落一場空。
花落留鳥啼春事盡,方知向在豔陽中。
話說馬成龍同着墨金剛白桂太等來到一個山莊,想要找一個地方歇息歇息,又沒有酒飯吃,無奈往前打聽。見那邊站着一個人,侯文過去問道:“這座莊村叫作何名?可有店麼?”
那人說:“我們這叫隱善村,並沒有店。”侯文說:“這裏可有大戶人家無有?”那人說:“我們這村莊有一家財主,姓於,名叫佔鰲,爲人樂善好施,原先在河南作過一任參將,只因膝下無兒,退歸林下。又當年荒歲亂,各處刀兵四起,雲南地面邪教造反太厲害。惟有我們這隱善村,有莊主辦的團練鄉勇,護守莊村,捉拿盜賊,守望相助。你們幾位是哪裏來的?”侯文說:“我們是大清營的差官,勞你大駕,帶我們到那於莊主那裏拜望拜望。”那人說:“你們幾位跟我來!”衆人跟着來到村莊以內,見路北的大門,座北向南,門口有五棵柳樹。那人用手一指,說:“你們幾位叫門,我去了。”
馬夢太到了門首,說:“辛苦,哪位在門房裏?”裏面出來一人,有五十來往年歲,穿一身月白褲褂,白襪雲鞋,說:“你們幾位有什麼事?來找誰呀?”那馬夢太說:“我們本是大清營的差官,久仰莊主大名,特意前來拜會。”那人說:“你們幾位在此少待,我到裏面回稟一聲。”家人去不多時,說:“莊主爺迎接出來了!”衆人擡頭一看,見出來這位老丈,年有花甲以外,身穿藍綢子長衫,足下白襪雲鞋;身高七尺,面如三秋古月,長眉朗目,鼻直口方,海下黑鬍鬚根根見肉,精神百倍,儀表非俗。馬夢太等過去連忙行禮,說:“老丈在上,我等大清營差官,有公事從此路過,求老丈格外施恩,我等在此借宿一宵,明日早行。”
老丈一看這九位英雄還擡着一個老道,老者用手一指,衆人進了二門,往正面一瞧,是明三暗五的大客廳,兩邊抄手式遊廊,東西各有配房三間。有兩個小童子都在十四五歲,把上房簾櫳打開,衆人進了上房。睜睛一瞧,靠北牆硬木條案,東邊擺着一個官窯的果盤,裏面放着些佛手、木瓜,西邊有一對餑餑盒子,當中擺着水晶魚缸,裏面養着龍睛鳳尾淡黃魚。條案前放着一張花梨八仙桌,兩邊各有太師椅子,桌上擺着文房四寶。靠東邊幔帳高挑,裏間屋中是順前檐的炕,裏面圍屏牀帳,一概俱全。於佔鱉把衆人讓到裏間屋中,俱都問了名姓,吩咐童兒看茶。小童兒俱都獻上茶來。馬夢太一看,這家中甚是講究,獻上茶几,俱是狼宣窯的瓷器。於佔鰲問:“衆位從哪裏來?”那馬夢太向前說道:“是打祁河寺,誤走鄧家莊、青石坡。”把在李祥家捉拿吳恩之故細說了一遍。於佔鰲吩咐擺酒。於佔鰲說:“衆位哥們,我給薦一個人。童兒,到內書房把大爺請來!”小童兒去不多時,只見簾櫳一起,進來一人。
衆人不瞧猶可,仔細一看,原來正是過海銀龍白勝祖。
書中交代,白勝祖因何來到此處?只因在鄧家莊後院與鄧芸娘在屋中吃酒,只聽鑼聲響亮,打發丫環春梅往前院瞧瞧。丫環回來稟報說:“前院有無數的人動手,有一個山東人,名叫馬成龍。”正說着,外面慌慌張張進來一個婆子說:“姑娘,可不好了!莊主爺被人用暗器打死了!八路都會總吳恩躍牆逃走,前面衆家丁被殺。”鄧芸娘一聞此言,氣得蛾眉直立,杏眼圓睜,說:“好一干賊匪大膽!我前去替我哥哥報仇!”伸手摘下一口刀來,帶好了迷魂袋,方要往前走,一回頭瞧見白少將軍在那裏坐着,心中不放心,說:“冤家,你在這裏等候我,我到前面瞧瞧就回來。”白少將軍說:“美人,你到前頭瞧瞧,我決不能走,我在這裏等你。”鄧芸娘手拿單刀,來到前院一看,連一個人都沒有了。自己無奈回到後面,聽見丫環春梅在那裏嚷說:“可了不得啦,那位白將軍跑了!”鄧芸娘問:“從哪裏跑的?”春梅用手一指,說:“姑娘你瞧,那後窗戶還支着呢。”鄧芸娘一看,說:“好一個無情無義的冤家,我看你哪裏跑?”一推後窗戶也追去了。
白少將軍本無心要鄧芸娘,打算把她穩住了,好救那幾個朋友。聽見使喚老媽來報,朋友被人家救走啦,見鄧芸娘出去,自己一想:“我還不走,更待何時?”踹後窗戶跳到後院,躥出牆外,自己慌不擇路,也不辨東西南北,想要往前逃走,追趕衆位英雄。正然往前走着,聽見後面行人叫他說:“白勝祖,你往哪裏走?”白少將軍聽見是鄧芸孃的聲音,嚇得撒腿就跑,鄧芸娘隨後就追。白勝祖跑了七八里地,見眼前是一座園子,白勝祖急了,繞過去從東邊跳進花園子。擡頭往北一瞧,有三間樓,上面有燈光閃爍。白勝祖一擰身躥上樓去,打算在這裏躲避躲避。到了樓窗外,見裏面點着燈光,溼破窗櫺紙一看,屋中並無一人。轉身進了屋中,到東里間一看,順前檐一張湘妃竹的牀,上面支着蚊帳,靠着地下一張八仙桌,兩邊各有太師椅子。牆上掛着八條無雙譜,一邊有一幅對聯,上面寫的是:夜飲客吞杯底月,春遊人醉水中天。八仙桌上擺着一部《烈女傳》。
白勝祖正看着,忽聽樓下有婦人女子說話的聲音,說:“呀,秋桔、秋紅,你們兩個人攙着我點麼,咱們娘們該到樓上睡覺了,天不早啦!”兩個丫環攙着一個女子,上得樓來。白少將軍正被堵在屋中,他把牀圍一撩,自己伏身鑽入牀下,想要躲避躲避。方纔爬入牀底下,只見從外面進來一位姑娘、兩個丫環。姑娘坐在椅子上,說:“秋桔、秋紅,這幾天我也沒瞧見你們兩個人練拳腳,都忘了吧?”秋桔說:“方纔我還練來着。我打一趟祕宗拳給姑娘瞧瞧。”姑娘說:“這樓也窄,你打拳作什麼。我把簪子摘下來,把手絹罩上頭,咱們娘們下樓練去吧。”正說着,聽見樓梯響,就說:“秋紅,你到外頭瞧瞧,誰來啦?”丫環從裏間屋內出來一看,簾櫳一起,打外面進來正是鄧芸娘。秋桔、秋紅連忙出來,說:“喲,鄧大姑娘,從哪裏來?”鄧芸娘說:“我是打家中來。方纔我追出一個男子,他到你們樓上來了,你們給藏起來了,趁早告訴你們姑娘,把我情人獻出來,咱們萬事皆休。若要不然,你家姑娘一惱,別說我不念姐妹之情!”裏面那位姑娘聽見外面一說,連忙出來說:“喲,鄧家姐姐來了!黑夜的光景,爲什麼這麼大氣呀?什麼人不見了?”鄧芸娘說:“妹妹,你別裝傻,找你姐夫來了!”這位姑娘一聽,羞得臉一發紅,說:“姐姐,你這說是哪裏話來?我這樓上可沒生人來。我家中爹爹甚嚴,三尺童子非呼喚不能上我這樓上來。”鄧芸娘說:“沒有?可不成!我瞧着跑你樓上來了麼!”
正說着,忽聽樓下一聲咳嗽,原來是老員外於佔鰲,要到女兒這花園子瞧瞧睡了沒睡,怕兵荒馬亂之際、竊賊盜發之時,恐其後面鬧賊。自己臨睡覺的時節,總要到後頭繞個彎兒。他來到樓下,聽見樓上有生人說話,老莊主登樓梯上得樓來一瞧,見是鄧家莊鄧天魁的妹妹鄧芸娘在這裏,手拿一口單刀,氣昂昂的與他女兒於錦娘口角相爭。只因於佔鰲離鄧家莊七八里地,與鄧天魁都是世交,皆因鄧天魁歸了天地會八卦教,老英雄於佔鰲甚是有氣,從此與他絕交。今日見鄧芸娘在這樓上,不知道她是從哪裏進來。老英雄趕緊問道:“芸娘,從哪裏來?爲什麼生這麼大氣?”鄧芸娘說:“叔父要問,我上這裏來找你侄女的女婿來了。”老英雄於佔鰲一聽此言,心中一愣,擡頭一瞧鄧芸娘,並未開臉哪,說:“鄧芸娘,你找的是誰?我沒聽明白。”旁邊丫環秋紅答了話啦,說:“莊主爺,他說有個男子跑到我們姑娘樓上來了。我同着我們姑娘並沒往哪裏去,哪有來的男子哪?”鄧芸娘一陣冷笑,說:“你們打算不認帳可不行!你們說沒男子,我要找找。”於錦娘說:“你找出來怎麼樣?找不出來怎麼樣?”這兩句話把鄧芸娘問得閉口無言。白少將軍在牀底下嚇得心神不走,自己後悔說:“我要知道是姑娘的樓,我萬不能藏在這裏。倘若是鄧芸娘把我找出來,這位姑娘準活不了!人家乃是好人,我無故的這不是把人家害了麼?”自己心中禱告:“千萬別進來翻!”他正在思想之際,聽外頭鄧芸娘被於錦娘一問他,鄧芸娘站在樓上默默無言,有心要進去翻,又怕翻不着;有心不進去翻,又舍不了這個情人,自己猶疑未定。只聽於佔鰲在旁邊說:“鄧芸娘,你進我女兒屋中翻去,倘若翻出來,我把我這女兒碎屍萬段!”鄧芸娘一打簾子,進到東里間屋中,往各處一找,連個人影也沒有。把幔帳掀開一瞧,裏頭也是沒人。於錦娘氣得顏色都變了。鄧芸娘找了半天沒有,自己滿臉賠笑,說:“妹妹,我今天多喝了兩杯酒,說話莽撞,你擔待我點吧!明天我再來給你賠不是,我要走啦。”於佔鰲說:“正理這是哪裏的事哪?真要在我女兒樓上翻出一個男子來,當時我把女兒劈了!”鄧芸娘說:“叔父不必生氣了,侄女要走了。”
轉身方要下樓,猛然醒悟,說:“不好!這個白勝祖在他樓上哪!”一轉身又上來了。於佔鰲說:“你怎麼又回來了?”鄧芸娘說:“這個人在這樓上哪!”於錦娘說:“你說在這樓上,你去找!”於佔鰲氣得鬚眉皆張,說:“你找!”鄧芸娘說:“不用找,在牀底下藏着哪!”白少將軍一聽,嚇得渾身發抖,說:“我死了倒不要緊,別把人家這位好姑娘給連累在裏頭!”自己嚇得也無處躲藏。於佔鰲說:“好!”伸手從外面拿了一條花槍:“鄧芸娘,你說我女兒牀底下有野男子,我叫你瞧瞧!”於佔鰲知道女兒是三從四德,受過教導,素常之際溫柔典雅,舉止端方,斷不是那等下賤之輩,自己拿了一條花槍,說:“這牀底下要有人,我這一槍也把他扎死!”照定牀底下就是一槍。不知白少將軍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