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身安茅屋穩,性定菜根香。
識破世間事,淡中滋味長。
話說侯化泰見從外面進來這個僧人好生面熟,彷彿在哪裏見過。只見那和尚合掌當胸,向衆人施扎:“小僧不知衆位貴人駕到,有失遠迎,望乞恕罪!”侯化泰忽然想起來了,說:“和尚,原來你在這裏!真是應了古人的話了:‘十年久旱逢甘雨,萬里他鄉遇故知。’”連忙站起身來,說:“大師傅一向可好?”這個和尚,原來是在四方鎮春遠店那個化緣的和尚,名叫鐵面僧紀忠。只因他在四方使募化了一載有餘,把那座下院小鐵善寺修得煥然一新,派徒弟那裏看守,他自己回到鐵善寺。這寺中有兩個徒弟,一個叫普明,一個叫普亮。還有兩個香火道人孫壽、葛福。這廟中山後有一座果木園子,內養着些牛羊野獸,山上樹木不少。他是上月二十日回來的,到這廟中沒事,也就是練練功夫,活動活動腰腿,順便教兩個徒弟練練功夫。今日正在雲牀打坐,忽見徒弟讓進一夥人來,在西禪堂講話,他這才趕到這裏來,要看看這夥人是幹什麼的。一見侯化泰等在座,就知道是大清營的一班英雄來到,連忙施禮。
侯化泰說:“和尚,你怎麼上這裏來啦?”鐵面僧紀忠把自己之事細說了一遍。侯化泰又給和尚引見衆人,大家彼此見禮,說明了來歷。紀忠說:“你等衆位好大膽,這一座湖耳山豈是容易過來的?那小霸王楊勝知道,你等性命休矣!我這一座鐵善奪乃是千八百年香火地,你們幾位若住在我這廟內,恐他知道,連我均壞在你等之手。倘若走漏了消息,賊人帶兵一圍,我等竟死在小霸王刀下。”侯化泰說:“我們明日一早就回大清營,絕不在你這廟中久住”鐵面僧紀忠叫道人備辦素齋,孫壽、葛福兩個人到西院派廚子收拾菜飯,普明掌上燈火。
不多時,孫壽說萊飯齊備,問廟主哪裏吃。紀忠說:“北上房。”燈燭掌上。菜飯擺齊,紀忠請衆位到北上房,大家坐在一處吃酒。紹忠說:“這一位倭侯爺不是江蘇人麼?”顧煥章說:“吾正是江蘇人氏,你怎麼知道?”紀忠說:“小僧當年未出家之時,我也是江蘇人。我有一個表兄叫盧恩龍,常與我提說你老人家。”顧煥章說:“唔呀,原來你是盧大哥的表弟!提起都是自己人了。昨日我還與盧大哥見面,他沒往你這裏來麼?”紀忠說:“並未曾見。”馬夢太說:“和尚,我與你打聽一件事,你可知道?”和尚說:“不知問的什麼事情?”馬夢太說:“就是這湖耳山上的賊將小霸王楊勝,他手下有多少兵馬?那人性情如何?遠韜近略如何?怎樣的人品?”紀忠說:“要問別人,我不知道。提這小霸王楊勝,與我結爲金蘭之好。”馬夢太說:“原來你是個奸細!”和尚連連搖頭,說:“不對!我與他雖系異性弟兄,並不是換心之交,他愛我的武藝,我愛他的能爲。他屢次勸我歸天地會八卦教,我執意不從。
我說:‘你不必勸我,我是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一塵不染,萬慮皆空。掃地不傷嘍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以慈悲爲門,善念爲本。我可實不能歸天地會八卦教。’我勸他也要見機而作:‘吳恩並非成事之人,你自己早作準備。’他也是精明強幹之人,文武全才,用兵如神。論文,他曉黃石公三略文章;講武,他會呂望六稻的兵法。你等衆位如遇此人,千萬不可輕敵。手下還有大將,都是能征慣戰的英雄。”衆人一齊說道:“這湖耳山甚不易被,恐怕受賊人之害。”大家用完酒飯,天已至二鼓之時。孫壽把殘席撤去,葛福獻上茶來。大家吃了兩杯茶,安歇睡覺。
次日天明起來,衆人告辭要走,鐵面僧紀忠說:“衆位用過早飯,再回大營不遲。”衆人在一處吃茶,早飯已畢,和尚叫兩個香火道士備馬。衆人方要上馬,只聽外面叩打山門甚急。
和尚說:“你等暫且別走外面恐怕有湖耳山之人前來,如要遇見,恐其不便。”衆人說:“也好。”紀忠派普明出去,看是何人。小和尚到外面一看,原來是湖耳山八個嘍兵,擡着兩壇紹興酒、兩桌席,說:“少當家的,我們會總爺遣我們八個人與當家的送來兩壇紹興酒、兩桌席,還請這廟中之主到我們山寨上吃酒。”說着話,普明往旁邊一閃,讓這八個嘍兵搭進廟來。到了西跨院中,鐵面僧紀忠吩咐每人賞他們白銀二兩,曾明把銀子拿出來給了嘍兵,八個人稱謝。紀忠說:“你等幾個人在這裏吃酒吧,我過日要到山寨,前去與你們寨主拜壽去。”衆嘍兵辭出。
且說紀忠說出過日到那住壽,馬夢太說:“既然如此,我們也不走啦。”白少將軍說:“和尚,你要到山上,我跟你到湖耳山,探探賊人的巢穴如何。”鐵面們紀忠連連搖頭說:“少將軍千萬不可!少將軍要到湖耳山,無事還好;倘若有事,這一個干係,我可擔不了。”白少將軍說:“與你無干。我改份一個和尚,你就說我是你的徒弟。”紀忠說:“我要帶你到那裏去,你要少說話。”那少將軍說:“亦可。你給我一身和尚衣服,我改扮起來,你們看看。”鐵面僧紀忠說:“普明,把你的衣服拿出來給少將軍穿上,大概可體。”普明取來一個衣包交給少將軍,他拿着到裏間屋中,把自己衣服脫下來,把辮子拆散,先拿水溼了,把辮花打開,披散着髮髻,換上僧袍、僧鞋、僧襪,普明又給他一掛念珠、一個蠅甩,裝扮出來了,叫衆人一看,果然真像一個小陀頭和尚。鐵面僧也換上衣服,說:“你們衆位千萬可別出廟,如要出去,走漏了消息,你我衆人都有些不便。此處遍地是天地會之賊,諸事都要留神。”王天寵說:“你不必囑咐了,我等大家絕不能給你壞了事。”紀忠說:“既然如是,我二人就要去了。”白少將軍說:“且慢,小霸王楊勝到你這廟中來過沒來?”紀忠說:“時常來往。”白少將軍說:“你這廟中人他可都認得?”紀忠說:“徒弟與香火道人,僅都認得地。”白少將軍說:“那就不行了。我要跟你到湖耳山去,他要不認識我,知道我不是你這廟中之人,他要問你我是何人,你有何言答對?”紀忠說:“呼吸之間,壞了大事!這件事大不好辦。白少將軍,你不要跟我去了。”白少將軍說:“無妨事,你就說你在四方鎮收的我,名叫普化。昨天初到廟內,帶我給他叩頭。你二人又是拜兄弟,他認着必是一番好意,絕不疑惑,你可說我是啞巴。”鐵面僧紀忠說:“就是那樣辦吧。”
二人出離了鐵善寺,順道路往東,由東轉過山彎往北,繞到湖耳山前山,順山道來到柵欄寨門。嘍兵早已看見,說:“大寨主來了!我們寨主正在裏面等候。來吧,一同到裏面吃酒。”
紀忠說:“特意前來給你家寨主拜壽。”手下之人稟進去。不多時,小霸王楊勝親身出來迎接,說:“兄長來了,小弟有失迎接,望求兄長恕罪。”鐵面僧紀忠說:“你我知己之交,不敘套言。今日賢弟千秋,愚兄早應該前來住壽。”白少將軍一看,見小霸王楊勝果然是一條英雄,平頂身高九尺,膀闊三停,面似烏金紙,黑中透亮。此人是古式的打扮:頭戴皁緞色六瓣壯帽,上安六顆明鏡,迎門一朵絨球,身穿皁緞色蟒箭袖,周身繡團龍,腰繫絲鸞帶,足下青緞快靴。兩道濃眉,直插額角入鬢,一雙大環眼,皁白分明,三山得配,準頭豐滿,四字方海口,兩耳朝懷,海下無須,正在少年,二目神光爍爍。少將軍看罷,把頭一低,一語不發。
見小霸王楊勝與紀忠攜手拉腕進了大寨,他在後面跟隨,進了三道寨門,但則見正北五間大廳,東西各有配房五間。院中站定五十名削刀手。見正房廊檐底下明柱之上綁定一人,年過七十以外,鬚髮皆白。紀忠一看,不是外人,正是小霸王的父親楊策。紀忠暗吃一驚,想:“小霸王楊勝真是揮人,怎麼待他父親這樣兇惡呀!果然是反叛的行爲,太無父無君了!”想罷,問道:“賢弟,爲何把老人家捆在那裏?”楊勝說:“兄弟不必多問,我想要把那老匹夫萬剮凌遲!時才我正要開老匹夫的膛,不想兄長來到。”紀忠問:“賢弟,此事所爲何事?賢弟乃明白之人,此乃大逆之事,萬不可作。”楊勝說:“你打算他是我的父親?他乃是我對頭冤家!”紀忠說:“賢弟,這話你是聽誰說的?”楊勝說:“就是老家人陳福。想當初老兒楊策在馬鞍島落草爲寇,劫奪行人。我父親是解任的守備,帶家眷從那裏路過,被他劫殺身死。我母親被賊人拿住,羞愧自縊身死。我那時才七歲,老兒楊策愛惜我生得魁梧,收爲他的兒子。我長大成人,哪裏還記得那些個事?今日是我的生日,我給楊策拜壽叩頭,我那老家人前來給我叩頭來,我見他眼含痛淚,我怪他的不是,我問他是因爲什麼哭,那陳福在先還不肯說,及至後來,他才把以往之事述說了一番。我一聽此言,五內皆崩。我正想着要結果他的性命,不想兄長前來。我想此乃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斷不能饒他!”紀忠說:“賢弟,你只知道和他有化,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你也要知道他的養育之恩。我把話說明白了,你自己要作主意。”楊勝說:“好,也罷!
兒等,你把他綁繩解開。楊策,我從今日放你,是念你的養育之恩。我從今日之後,咱們再見了面,就是對頭冤家了,我可再不能饒你!”左右把楊策放下來,他竟自去了。楊勝心中也甚喜,說:“兄長,你身背後帶來的是何人?”紀忠說:“那乃是我的徒弟。他是一個啞巴,在四方鎮住家,我給他起了一個名兒,叫普化。今日帶來,特意拜見賢弟。”楊勝一看白少將軍,心中甚是喜悅,說:“這個啞巴徒弟,我倒和他有緣,留在我的山寨住兩天就是了。”紀忠嚇得目呆神癡。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