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曰:人生百歲古來少,先出少年後出老。中間光景不多時,又有閒愁與煩惱。月過中秋月不明,花到三春花不好。花前月下能見時?不如且把金樽倒。世上財多用不盡,朝內官多作不了。官大財多能見時,惹得自己白頭早。荒郊高低多少墳,一年一度埋青草。
話說馬成龍正在那邊站定,瞧着祁文龍,用手中的寶刀方要剁他,只見那邊燈光一照,彷彿一個人影兒,自己頭一低,一轉身就是一寶刀。杜芳的刀方舉起來,未防備成龍的寶刀到了自己的脖頸,要躲也來不及了,刀到處人頭直滾。一回手又剁了祁文龍幾刀,登時把賊人結果性命。
只見馬夢太進來,說:“大哥,你不可在此久停,咱們走吧,殺死有一百多人哪。”山東馬說:“什麼?好哇!走,向哪裏走?老兄弟,你走你的吧,不必管我。我自己打官司去就是了。殺人的償命,欠債的還錢。不必賢弟你跟我去饒上了,我自己到縣內去投案就是。”夢太說:“你胡鬧!咱們兩個人一同來的,活着在一處爲人,死了在一處作鬼。”正說之際,聽得外邊人聲一片。二馬出去一瞧,只見十數個燈籠火把,約有百十多名官兵。當中一騎馬,馬上有一位大人,戴着緯帽,說:“把兩個人拿住!”原來本宅的家人去到了邢臺縣武營之內,報說:“有大盜夜晚搶奪祁家莊,請衆位老爺們去急速拿賊!”王大人調了有二百名官兵,來到了祁家莊外,正遇二馬出來。山東馬把手中的刀望地下一扔,說:“衆位不必動手,我跟了你們去,到了衙門再說吧。”衆官兵把那兩口刀揀起來,到了大人馬前稟明。原來這位大人是本城的都司,派了兩個千總、兩個把總,帶四十個官兵在祁家莊察驗,然後派人帶着二馬到邢臺縣。天已大亮,進城到縣衙,都司自己先進裏邊去了,把二馬交給縣衙頭役。
少時,只聽得人聲一片,老爺升了大堂,把二人帶上大堂。
衆衙役齊聲作威說:“跪下!跪下!”二馬站在那裏,也不言語。知縣問說:“你兩個人爲何見了本縣不跪,所因何故?你叫什麼名字?”山東馬說:“我姓馬,是山東人,作小本經營。
那是我的兄弟馬二。殺人都是我一個人,沒有他的事。”馬夢太說:“在祁家莊殺人是我,並沒有他的事。”知縣說:“你二人爲什麼去祁家莊殺人?細說明白。”馬成龍說:“祁文龍糾聚匪棍,白天搶良家婦女,我等是路見不平。”知縣說:“搶的是何人之女?有何爲憑?”成龍說:“是王新莊開豆腐訪的李成的女兒李玉姐。”知縣說:“可有這一案,昨天在我這裏喊冤,不知李玉姐果是祁文龍搶去嗎?”成龍說:“一點不錯,吾昨夜晚上親眼瞧見的,一點不假。”又把昨夜晚上之事說了一遍。知縣早派四老爺到祁家莊前去驗明,回來暗中稟明瞭知縣。李大老爺說:“馬大,我今天派你出去尋找李玉姐,若要找着,帶至公堂,那時我就饒你殺人的事情,與你無干。留下馬二,作爲押帳。你自己出去。”山東馬說:“我就是找不着李玉姐,也會回來的。你派人跟我去吧,我倒要明明我的心。”
知縣派了八個人,都是本衙門中的頭役:趙大、王二、張三、李四、孫五、劉六、耿七、馬八,跟着成龍出離了邢臺縣西門,到了店裏。趕車的說:“馬爺,你昨夜晚上往哪裏去了?”
成龍說:“我有事。高傑還睡覺哪?”成龍到了屋內,自夢太褥套內取出了五十兩銀子,帶着八個官人,到了西街路北,有一座慧芳樓,是邢臺縣第一個酒飯館。山東馬說:“咱們過去,到裏邊先吃完了飯,然後再去找人吧。”公差說:“很好。”一同進了飯館,是一個柺棒樓,座北向南,裏邊有好些個客座。
衆人一同落座,問堂倌說:“你們有什麼新鮮菜蔬!”跑堂的說:“應時的小賣,南北的碗菜,整桌酒席。”山東馬說:“給我們來應時可吃的菜,先給我們配幾樣來。”跑堂的擦抹桌案,少時擺上各樣的酒菜。
大家正在喝酒之際,只聽得北邊望西一拐那間屋內,有一人在那裏“咳”了一聲,又長嘆了一口氣,說:“罷了,今天我是真煩哪!唱兩盅酒吧,一醉解千愁。這找李玉姐的,我也瞧不見一個了;如要遇見,我告訴他,省得着急。”山東馬一聽,站起來走到後邊,往西拐彎有四張八仙桌,上邊擺着些菜,並沒有一個人。山東馬回來說:“好哇,鬧鬼呀!我聽見有人說話,我一瞧沒有一個人,真乃怪道!”那幾個公差說:“我們也是聽見了,像有人說話似的。管他呢,咱們喝酒吧。”衆人又喝了幾杯,又聽見那邊有人說:“好哇,再未想到今天我算定在此等候找李玉姐的,不想今天在此等候多時,還不見來,真乃是怪道!這李玉姐在我那裏,應該怎樣哪?”山東馬一聽,到了裏邊又一瞧,還是沒人,一連三次。
只見自裏邊出來了一個老頭兒,說:“姓馬的,你是找李玉姐嗎?跟我去,準有下落。”成龍從得是前日晚上在店內見的那個老頭兒,不由得着急說:“好一個匹夫!你這不要臉的東西,你在我店內留下車兒,叫我去高家窪等你,那天我在那裏因爲你多管閒事,我殺了有一百多人。你這個老雞子進的,往哪裏走!”那老頭一陣冷笑,說:“你自己惹出來的禍,哪是小可?這李玉姐我是知道的。你先別玩笑,跟我走,先替你把事情辦完了,就結啦。”成龍說:“你貴姓啊?”那個人說:“你跟隨到了對過店內,我細與你說說吧。”成龍帶着公差,會完了飯錢,跟着那個老頭兒,一直出離了飯館。
一瞧對過有一座客店,字號是福升客棧。那位老英雄說:“衆位公差兄,在店中櫃房內等着我們哥兩個就是了。”成龍跟着那位老英雄,一直的到了北上房外間房內落座。山東馬又問:“老英雄貴姓?”那位老頭兒說:“我原是江寧府人氏,後來在四川三岔山佔山落草。我姓楊,名永安,別號人稱虯首龍。當年在兩淮、兩浙水旱兩路馳名,後來佔三岔山。我膝下無兒,惟有一個女兒,針線女工倒平常,惟好習學武藝。我不願意許配綠林,我情願給她找一個英雄豪傑,我才把女孩給他。
那一天,我住在東昇店。我不知二人是何如人也,我故此到上房一問,才知足下是臨敵無懼的馬成龍。我故同你二人詼諧了兩句,我給你留一個字兒,所爲叫你知道這邢臺縣有一個小淫人惡少年祁文龍。我倒聽傳言,你愛管路見不平之事,我故瞧瞧你有膽子沒有。你與夢太進祁家莊之時,劣兄在後邊跟隨,我還帶着你侄女。就即便你瞧見李玉姐,你也救不了她。我帶着你侄女,打暗中把她救回來了。我知道你這場官司不要緊,慢說殺一百多人,就殺一千多人,這場官司哥哥替你打啦!”說罷,向着屋內叫道:“女兒出來,見見你馬大叔。”
只聽裏面鶯聲燕語,出來二個多姣,俱十八九歲,俱都是舉止端方,溫柔典雅。頭前那個女子,頭梳盤龍髻,雪青芙蓉紗女褂,上面俱是素鑲藍春綢的中衣,足下窄窄藍緞子弓鞋;面如梨花,硃脣皓齒,杏臉桃腮。後面有一女子,五官倒也俊秀,眉如柳葉,眼似秋水,品如金玉,氣若芝蘭,身穿品月夏布女褂,藍串綢中衣,足上紅緞弓鞋。虯首龍說:“馬賢弟,頭前那是我的女兒,後邊就是玉姐姑娘,也算是我的義女。”說罷,叫兩個女兒見過,說:“這是你馬大叔。”兩個姑娘遂道了個萬福,隨後轉身進東屋中去了。楊永安說:“賢弟,把李玉姐用車送衙門,你這場官司就算完了。”馬成龍說:“不能,我殺了一百多人,也得給人家償命。”虯首龍說:“你不知道,這其中自有緣故,你到了衙門就知道啦。”吩咐外頭夥計:“把車給套上,送到縣衙門首再回來。”外面將車套好,玉姐上車。成龍辭別楊永安,同八個公差出離福升店,直撲縣衙而來。
到了衙門首,只見李老頭兒淚汪汪的說:“大爺,爲小老兒的事情,連累尊駕,遭此人命官司,小老兒實是不忍。”成龍說:“不要緊,你女兒也沒落在賊人之手,被我的朋友救出來了,我今天帶他來結案,你跟你女兒在這外邊等着過堂。”少時,李玉姐下車,與他父親說話。成龍叫車回去,自己帶着八名公差,方一進衙門,只見馬夢太笑嘻嘻的同着知縣與本地面都司說:“馬成龍,我們故與你戲耍,你殺人倒殺有了理啦!”
那位都司說:“馬大人,還認識我不認識?”成龍仔細一瞧,認得是王慶,跟常大人帶過威遠隊,與成龍頭次打過剪子峪,是故舊的朋友。知縣王文超過來,一見成龍,說道:“馬大人,你殺這一百多人,不但無罪,而且還有功。”不知所因何故,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