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騎牛遠遠過前村,短笛橫吹隔壟聞。
多少長安名利客,機關用盡不如君。
話說鋼腸烈士歐陽善兄弟三人,在上房聽小二說有人前來拜訪,只見簾子一起,從外面進來一人,身高七尺,細長身軀,面如青粉,白中透青,青中透白,兩道細眉毛,一雙圓眼睛,皁白分明,神光足滿,二目放光,準頭端正,四方口,海脣下無須,正在中年三十以外年歲,身穿藍洋縐夾祆,內襯藍紡綢小夾襖、夾褲,外罩米色寧綢夾馬褂褲,灰摹本緞夾套褲,足下白綾襪,厚底四鑲雲履,手拿摺扇,進來笑嘻嘻的說:“三位兄臺貴駕光臨,小弟接待來遲,望求恕罪。”張玉峯三人說:“我兄弟三人來至貴處,幸遇尊兄臺愛,多蒙青盼,又厚賜酒筵,弟等受之有愧,卻之不恭。尚未領教尊兄大名?”那人說:“小弟我姓張,名寶任,是本處涿州人,開店生理。今見三位虎駕光臨,我實仰慕之至,略備粗酌野菜,所爲要與三位談談心。未領教三位尊姓大名,意欲何往?所帶之兵刃可是自己所用,還是給朋友帶的呢?”歐陽善三人各通了名姓,說:“那兵刃是我三人所使的,略會一二。我們要往四川軍營投奔一個朋友去。”張寶任說:“是了。”叫小二擺上菜酒,說:“三位可別嫌粗率,你我所爲談心。”
四人分賓主落座,飲酒之間,談論些閒話。張寶任說:“不瞞三位說,我也愛練把式,拳腳棍棒無不習過。今見三位所使之兵刃,都非常見之物,我特意前來領教領教。”鋼腸烈士歐陽善說:“我等三人都是結義的弟兄,平生最愛練武,在京都作買賣爲業。既是兄臺愛練武藝,必然是工夫純熟,世外高人,俠義英雄了!”張寶任說:“歐陽兄,你不必過謙,你我一見如故,從此不可客套。我今年二十九歲,不知尊兄年長?”歐陽善說:“我比兄長兩歲。”張寶任說:“如此說來,你是大哥了。你二位也不必隱瞞,就實說吧。”鐵膽書生諸葛吉說:“我今年二十八歲。”張玉峯說:“我今年十九歲了。”張寶任說:“我久仰大名。在京都有一位玉面哪叱張玉峯,他在前門外打過南霸天,遠近聞名,就是尊駕麼?”張玉峯說:“豈敢,小弟有何德何能之處?兄長過誇了。”張寶任說:“我要與三位敘盟,不知尊意如何?”歐陽善說:“甚好。”四人各敘年庚,換了盟帖,四人情投意合。張寶任說:“你我既是一家人,不必客套了。你三人有這樣驚天動地之能,爲何定要投奔四川峨嵋山大營?目下穆將軍帶精兵二十萬在河南地界,我給三位寫書信一封,派兩個家人護送,兄等到了那裏,有一位帥總姓馬,與我係至親。你三位尊意如何?”歐陽善一想,要往四川,道路又遠,不如往河南順便,說:“仁兄若肯如此厚待,我三人也免跋涉四川了。”張寶任說:“你們三位事不宜遲,我也不敢久留。請三位於明日起身,我再派人護送,順便與我至親捎去一封問好的書信。”張玉峯甚是喜悅。四人又閒談一時,盡歡而散,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起來,張寶任給他們裝好了車,叫了兩名家丁,備馬引路,四人分別。張寶任說:“張英、張華,你二人好好的在路上侍候三位老爺。”張玉峯等三人說:“兄臺請回吧,我等要告辭了!”張英、張華二人催馬,頭前引路。歐陽善、諸葛吉、張玉峯三人,在路上曉行夜住,飢餐渴飲,非止一日,進了河南地界。張英說:“三位大爺,吶們今日住桃柳營吧,此去至大營不遠。”歐陽善、諸葛吉、張玉峯三人聽張英之言,說:“也好,我等就住在這裏就是,你二人去找店吧。”張英、張華二人說:“我二人常走這條道路,都住韓家店,咱們還住那裏,就在十字街西路北里。”歐陽善說:“很好。”衆人進街,見西邊路北果有一座大店,字號“永升客棧”。衆人進去,到了上房,張英、張華二人伺候酒飯已畢,天晚安歇。
次日起來,三人睜眼一看,身坐在一座大寨的分金廳上,又有六七十名天地會兵看守,三人兵刃也被人盜去了,慌忙問道:“你們這夥人是做什麼的?我們昨晚住在店內,怎麼一夜來至此處?”只見張英、張華二人過來說:“三位爺可別惱,我有一段情節細稟:這是我主人張寶任的主意,他是天地會八卦教中的逍遙會總,他派我二人送你三位來至這裏,昨夜在店中用薰香把你三位爺薰過去,送至這裏來。此處是剪子峪,你三位也不能走了。我已然把書信都投進去,等候這裏大會總老龍神馬鳳山的回牌。此處正經管事的是三位,還有侯德山、侯保山。”鋼腸烈士歐陽善三人聽說無奈:“我三人不想被他人所冤,就是送我們往這裏來,也要對我弟兄說個明白。我們既來之則安之。”張玉峯暗中告訴二位拜兄說:“看顏色行事,暫且忍耐。”
這三人正在議論之間,少時送上茶來,三人吃茶。忽見從外面進來一人,說:“三位大爺,我們三位老會總升了大廳,有請你三位。”張玉峯說:“很好。”三人跟着傳話之人,出了這配房,往東一看,只見正北五間大廳,東西配房各十間,兩邊擺列刀槍架子。正面三張座位,當中椅子上坐着一人,年過花甲,面如紫醬,雄眉闊目,精神百倍;頭戴三角白綾巾,扎着金抹額,二龍鬥寶,身披白緞子繡團花一領戰袍,足登官靴;五官兇惡,一部花白鬍須飄灑胸前。左邊是侯德山,右邊是侯保山。兩邊站班嘍兵有一百餘名削刀手,都是年青力壯,二十以外年歲,青絹帕包頭,亮青布夾祆,足登青布快靴,懷抱二寸多寬、四尺二寸長明晃晃的斬馬鋼刀。張玉峯看罷,一抱拳說:“會總請了!歐陽善等有禮。”三人通了名字。馬鳳山說:“三位賢士,今有張會總的書信,薦你三位幫我看守剪子峪。你弟兄三人如不嫌山寨卑小,我這後山有一座馬廠,派你三人去看守吧。”三人說:“遵令。”賞了三人酒筵,派了一百名兵丁,跟這三人前去。每月支領月費銀三十兩,一年四季有俸。每逢初一、十五大操,這三人也各施所能。馬鳳山見三人武藝超羣,倒另眼看待,無奈不敢叫掌兵權,不知三人是何等心地,恐其有詐。過了半載,遷升三絕會總之職,總理後山。
這日,忽然馬鳳山請他三人到大寨。馬鳳山正在點兵,一見三人來到,心中其喜,說:“你三人來得甚好。今有大清官兵來至山口要戰,請你三人給我掠陣。”歐陽善三人答應,心中說:“我三人本是安善良民,守分百姓,無故中了奸計,身歸天地會八卦教。今日掠陣,看清營帶兵是哪路英雄。”三人在東山坡上看了一陣,卻是胖馬的大帥,瘦馬的先鋒。這一陣清營大獲全勝,馬鳳山敗回大寨,緊守山口,不敢出陣。陣亡了侯德山。鋼腸烈士歐陽善、鐵膽書生諸葛吉、玉面哪叱張玉峯三人先至大帳,給馬鳳山道了受驚。馬鳳山說:“三絕會總,你等不知,今帶兵來的是山東馬成龍,外號胖馬。此人足智多謀,臨敵無懼,勇冠三軍。手使大環金絲寶刀,削純鋼,切玉斷金,水斬蛟龍,陸斷犀象。前者跟伊大人查辦黃河,在這剪子峪打過小耗神餘四敬,空手奪杈。前在蘇州福建會館,大戰你我會中之人。今日在兩軍陣前打仗的這位,名叫瘦馬馬夢太,刀劈了侯德山。從此你等多要小心,派人緊守山口。”三絕會總迴歸後山。
三人用完了晚飯,張玉峯說:“二位仁兄,你我三人在這會中堪可一載,今有馬老爺帶官兵打山,你我弟兄不早定出頭之計,如山寨一破,玉石俱焚,你我恐被他人所誤,那時悔之晚矣!”歐陽善說:“我看今日兩軍陣前,馬夢太名不虛傳,真英雄也!你我要棄山寨投奔大清營中,到那裏寸功無有,也是無味。依我之見,你我等候與他打仗之時,暗通馬夢太一信,咱們三人把馬鳳山拿住,作爲進見之功。此事如何?”諸葛吉說:“很好。你看今晚月色甚明,你我三人到後山步月閒遊一番。”張玉峯說:“正欲如此。你我三人是未到中秋先賞月。”
歐陽善說:“賢弟,想你我有這樣一身好本領,不能揚名顯親、增光耀祖,受制於人之下,好不愧死人也!”張玉峯說:“自古英雄皆有受難被困之時,譬如唐朝薛仁貴、宋時高懷德,久必顯揚於世也。”
三人正自談論之際,忽見正北一條黑影子。三人隱藏在樹林之內,用絆腿繩絆倒,拿住一人。借月光仔細一看,原來是馬夢太。三人心中暗喜,急忙帶在自己住的房中,將馬夢太放在地下。歐陽善說:“朋友,你貴姓?你說明白了,我們好去獻功。”那馬夢太他是從大營討的令,來探剪子峪的路徑,不料被人拿住,自己知道是活不成了,說:“小子們把你老爺拿住,或殺或剮,任你自便!我馬夢太乃是天下的英雄,你們要是好朋友,給我一個快當,我死之後,鬼魂也感激你們的好處。
你們叫我不死不活的,我死後作鬼也要罵你們個不了。”那歐陽善故意的說:“喲!我聽你這人的口音,想是咱們北方人,咱們是個同鄉。我要是把你送至老會總那裏,你得碎屍萬段。我念同鄉之情,你叫我三聲會總爺,我就將你放了。你想,怎麼樣?快說!”馬夢太說:“呸!老太爺我乃大清國的職官,奉命來探賊人的下落,你等拿住我,殺剮任你所爲,我焉能反求叛賊釋放之理!量你這小小的剪子峪,彈丸之地,馬鳳山烏合之衆,我天兵壓境,此寨不久必破。我活着不能殺賊,死後落個麒麟閣標名,也算爲國亡身。小子們,不必多說!”諸葛吉從裏面出來,說:“你要與我等說些好話,你這條命就算活了。你說這些惡話,真是‘惡語傷人六月寒’。我等倒是好心,都有好生之德。你既不怕死,把你送至前山大寨,見我家老會總,準把你剝皮摘心,開膛抽筋,你就知道了。”馬夢太聽他等之言,不由哈哈冷笑,說:“大丈夫視死如歸。看你這一夥狐羣狗黨也算不了什麼豪傑,老太爺有死而已!”玉面哪叱張玉峯聽到這裏,說:“二位兄長,不必試探了,也是你我一流人物。”從裏間屋內把鐵頭孫四的書信取出來,說:“老哥,我先賠罪!”將繩釦解開,攙扶起來,說:“馬老兄臺,你先看這封書信就知道了。”馬夢太正罵賊人,忽見由東屋內出來一人,二十來歲,面白英俊,過來把他解開,扶在東邊椅子上坐,遞過一封書信來,把桌子上的蠟燭剪了燭花兒。馬夢太接過來一看,上寫:‘內函由京都前門外廣慶茶園發。”打開一看,不知上寫的是何言詞,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