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第二卷 利維坦的腸子

  一 海洋使土地貧瘠

  巴黎一年要把二千五百萬法郎拋入海洋。

  這並非修辭方面的隱喻。怎樣拋,又以什麼方式?日以繼夜。為了什麼目的?毫無目的。用意何在?從未考慮過。為什麼要這樣做?什麼也不為。通過什麼器官?通過它的腸子。

  它的腸子是什麼?那就是它的下水道。

  二千五百萬是從專業角度估計出來的最低約數。

  經過長期的摸索,科學今日已經知道肥效最高的肥料就是人肥。中國人,說來令人慚愧,比我們知道得早。沒有一個中國農民──這是埃格勃說的──進城不用竹子扁擔挑兩桶滿滿的我們稱之為汙物的東西回去。多虧人肥,中國的土地仍和亞伯拉罕【註:希伯來民族之始祖。】時代那樣富於活力。中國小麥的收成,一粒種子能收獲一百二十倍的麥子。任何鳥糞都沒有首都的垃圾肥效高。一個大城市有著肥效極高的糞肥。利用城市來對田野施肥,這肯定會成功的。如果說我們的黃金是糞尿,反之,我們的糞尿就是黃金。

  我們的這些黃金糞尿是如何處理的呢?我們把它倒在深淵中。

  我們花了大量開支,派船隊到南極去收集海燕和企鵝的糞,而手邊不可估量的致富因素卻流入海洋。全世界損失的人獸肥,如歸還土地而不拋入水中,就足夠使全世界豐衣足食了。

  這些牆轉角處的垃圾堆,半夜在路上顛簸的一車車淤泥,使人厭惡的清道夫的載運車,鋪路石遮蓋的在地下流動著的臭汙泥,你可知道這是什麼?這是鮮花盛開的牧場,是碧綠的草地,是薄荷草,是百里香,是鼠尾草,是野味,是家畜,是大群雄牛晚上知足的哞哞聲,是噴香的乾草,是金黃的麥穗,是你們桌上的麵包,是你們血管中的血液,是健康,是快樂,是生命。神祕的造物主就是要使地上變化無窮,天上改觀變形。

  把這些歸還給大熔爐,您將從中得到豐收,平原得到的營養會變為人類的食物。

  你們可以拋棄這些財富,並且還覺得我很可笑。這是你們愚昧無知的十足表現。

  根據統計學的計算,僅法國一國每年就從它的河流傾入大西洋五億法郎。請注意,用這五億法郎我們就可以支付國家預算開支的四分之一。可是人竟如此高明,寧願將這五億扔進河溝裡。讓我們的陰溝一滴一滴地注入河流,並讓河流大量向大海傾瀉的,是人民的養分。陰溝每打一個噎,就耗費一千法郎。這就產生兩個結果:土壤貧瘠,河流被汙染。饑饉來自田畦,疾病來自河流。

  例如,盡人皆知,現在泰晤士河使倫敦中毒。

  至於巴黎,最近只得把絕大多數的陰渠出口改到下游最後一座橋的下方。

  一種雙管設備,設有活門和放水閘門,引水進來又排洩出去。一個極簡單的排水法,簡單得就像人的肺,在英國好幾個地區已大量採用,已把田野的清流引進城市並把城市的肥水輸入田野。這種世上最簡單的一來一去,可以保住扔掉的五億法郎,然而人們想的是別的事。

  目前的做法是想辦好事卻幹了壞事。動機是好的,但後果卻很糟。他們以為在使城市清潔,其實他們在使人民憔悴,陰渠使用不合理。一旦這種只洗滌而傷元氣的陰渠都換成了有兩種功能的、吸受後又歸還的排水系統,再配上一套新的社會經濟體系,那麼地裡的產物就可以增長十倍,窮困問題將大大緩和。加上又消滅了各類寄生蟲,問題將會得到解決。

  目前,公共的財富流進河裡。漏損接連不斷。漏損這字眼很恰當,就這樣,歐洲因這一消耗而破產。

  至於法國,我們剛才已提到過它的數字,現在巴黎占全國人口的二十五分之一,而巴黎的糞溝是所有陰溝中最富的,所以在法國,每年拋棄的五億中估計巴黎損失二千五百萬還是一個低於實際的數字。這二千五百萬如用在救濟和享受方面,可以使巴黎更加繁華,但這個城市卻把它花在下水道裡。因此我們可以這樣說,巴黎最大的揮霍,它奇妙的節日,波戎區的狂歡,它的盛宴,它的揮金如土,它的豪華,它的奢侈,它的華麗,就是它的陰渠。

  由於這樣,一個盲目而又拙劣的政治經濟學使公眾的福利喪失,付之流水,使它沉沒在深淵中。對於公眾的財富,應該用上聖克魯的網【註:法國塞納河畔的要塞,在該處河中置網,用以攔截河中各種漂流物。】才是。

  從經濟方面來說,這事可以作這樣的總結:巴黎是一個漏筐。

  巴黎,這個模範城市,一切有水準的首都的典範,每個民族都試圖仿效它,這個理想的首都,這個創舉、推進試驗的雄偉策源地,這個精神的中心,這個城市之國,這個創造未來的場所,這個集巴比倫和科林斯之大成者,在我們所指出的方面,卻要使一個福建的農民聳肩譏笑。

  仿效巴黎,就會使你破產。

  此外,尤其是在這遠得無法追憶而又缺乏理智的揮霍方面,巴黎本身也是仿效別人的。

  這些令人驚異的無能不是新鮮事!這不只是近代產生的愚昧行為。古人和今人的作法相同。李比希【註:德國化學家。】曾說:「羅馬的下水道吞沒了羅馬農民的福利。」當羅馬的農村被羅馬的陰溝毀滅之後,羅馬又使義大利疲憊。它把義大利扔進陰溝裡之後,它又把西西里扔進去,然後又扔進了撒丁和非洲。羅馬的陰溝把全世界捲了進去,這個下水道淹沒了全市和全球。羅馬城席捲全世界。這是座不朽之城,無底的坑。

  對這些事和對其他事一樣,羅馬起到了首創作用。

  巴黎,以一切文化城市固有的傻勁,仿效這個樣板。

  由於我們剛才解釋的工序的需要,巴黎在它下面另有一個巴黎,一個陰溝的巴黎,它有它的道路、它的十字路、它的廣場、它的死胡同、它的動脈以及汙泥的循環,只是缺少人形而已。

  因為,什麼也不要恭維,也不能恭維,這裡應有盡有,有壯麗卓絕的一面,也有不光彩的一面;如果巴黎具有雅典城的光明,提爾【註:古代腓尼基城市,在地中海東岸。】城的實力,斯巴達城的道義,尼尼微城的英才,但它也有著呂代斯【註:巴黎古名。】的汙泥。

  何況,它的力量的印驗也表現在這裡,巴黎巨大的骯髒溝道,在所有的大建築中,這一奇特典型被人類中幾個人物所體現,如馬基雅弗利、培根【註:英國哲學家,自然科學家和歷史學家。】和米拉波,都是可恥的偉大。

  如果視線能透過路面,巴黎的地下會呈現出一個巨大的石珊瑚形狀,海綿孔也不會比這塊上面矗立著偉大古城的、周圍有著六法里長的土塊下面的狹徑和管道更多,還不包括地下墓窟──這是另一種地窖,還不包括錯雜的煤氣管,還不算龐大的一直通到取水龍頭的飲用水管道系統,單單陰渠本身在河的兩岸下面就形成了一個黑暗的網道,斜坡就是這座迷宮的引路線。

  這兒,在潮濕的煙霧中,出現了大老鼠,就像巴黎分娩出來的一樣。

  ※※※

  二 陰渠的歷史

  讓我們想像一下,巴黎像揭蓋子那樣被揭開了,筆直地往下著,這個地下的陰渠網有如畫在兩邊岸上與河流銜接的樹幹。在右岸的陰渠總管道好比樹枝的主幹,較細的管道好比樹枝,死胡同一如枝椏。

  這圖形很粗略,只是大致相似而已,地下分枝常出現直角,在植物中這是罕見的。

  我們如果把這奇異的實測平面圖想像成在一個黑底子上平視到的一種古怪而雜亂的東方字母表,這樣會更相像一點,它那畸形的字母,表面上雜亂無章,好像很隨便地有時在轉角處、有時在盡頭處相互銜接。

  汙水坑和陰渠在中古時代,在羅馬帝國後期【註:指二三五年至四七六年的羅馬帝國。】和古老的東方起過很大作用。瘟疫在那兒發生,暴君在那兒死亡。民眾見到這些腐爛物的溫床、駭人的死亡的搖籃時幾乎產生一種宗教性質的恐懼。貝拿勒斯【註:印度聖城。】的害蟲深坑與巴比倫的獅子坑同樣使人頭暈目眩。根據猶太士師書中的記載,蒂拉發拉查崇敬尼尼微的汙物坑。讓.德.賴特就是從蒙斯特的溝渠中引出他的假月亮來的,和他相貌酷似的東方的莫卡那,這個蒙著面紗的霍拉桑【註:伊朗的一個省份。】先知,從蓋許勃的汙井中使他的假太陽升起來。

  人類的歷史反映在陰渠的歷史中。古羅馬罪犯屍體示眾場敘述了羅馬的歷史。巴黎的陰渠是一個可怕的老傢伙,它曾是墳墓,它曾是避難所。罪惡、智慧、社會上的抗議、信仰自由、思想、盜竊,一切人類法律所追究的或曾追究過的都曾藏在這洞裡;十四世紀巴黎的持槌抗稅者,十五世紀沿路攔劫的強盜,十六世紀蒙難的新教徒,十七世紀的莫蘭【註:巫師,一六六三年在巴黎被焚。】集團,十八世紀的燒足匪徒【註:在革命動亂時期化裝搶劫農村的匪徒,燒受害人之足,迫使他們拿出錢財。】都藏在裡面。一百年前,夜間行凶者從那兒出來,碰到危險的小偷又溜了回去;樹林中有岩穴,巴黎就有陰渠。乞丐,即高盧的流氓,把陰渠當作聖跡區,到了晚上,他們奸猾又凶狠,鑽進位於莫布埃街的進出口,好似退入帷幕之中。

  一貫在搶錢死胡同或割喉街幹勾當的人晚上在綠徑陰溝或於爾博瓦橋排水渠住家是很自然的。有關那兒的回憶數不勝數。各種鬼怪都在這長而寂寞的陰溝中出沒,到處是黴爛物和瘴氣,這兒那兒有一個通氣洞,維庸曾在這洞口和外面的拉伯雷閒談。

  老巴黎的陰渠,是一切排洩物和一切鋌而走險者的匯合處。政治經濟學的觀點認為這是人體的碎屑,而社會哲學的觀點則把它看成是渣滓堆。

  陰渠,就是城市的良心,一切都在那兒集中,對質。在這個死灰色的地方,有著它的黑暗處,但祕密已不存在。每件東西都顯出了原形,或至少顯出它最終的形狀。垃圾堆的優點就是不撒謊。樸實藏身於此,那裡有巴西爾的假面具,但人看見了硬紙也看見了細繩,裡外都看到,面具還塗上一層誠實的汙泥。司卡班的假鼻子緊挨在一旁。文明社會的一切卑鄙醜物,一旦無用,就都掉入這真相的陰渠中,這是社會上眾多日漸變壞之物的終點。它們沉沒在那兒,展開示眾,這些雜亂的貨色是一種自白。這兒,已沒有假相,無法再粉飾,汙穢脫下了襯衫,赤裸裸一絲不掛,它擊潰了空想和幻景,以致原形畢露,顯示出命終時的邪惡相,現實和消滅。這兒,一個瓶底承認酗酒行為,一個籃子柄敘述僕役生涯;這兒曾有過文學見解的蘋果核【註:暗指無用的頭腦。】,又變成蘋果核了。一個大銅錢上的肖像已完全變綠,該亞法的痰唾與法斯達夫的嘔吐物相遇了,在這裡,一個從賭博場中出來的金路易撞著了懸掛上吊繩子的釘子,一個慘白的胎兒,用最近狂歡節時為在歌劇院跳舞而穿的有金箔裝飾的衣服裹成一捲,一頂審判過人的法官的帽子,躺在這曾是馬格東【註:指放蕩的婦人。】襯裙的汙物旁,這不僅是友愛,而且還是親密。一切塗脂抹粉的都變成一塌糊塗的形象。最後的面紗終於揭開,陰溝是一個厚顏無恥者,它暗示一切。

  淫蕩敗德的坦率令人感到痛快,心情舒暢。當人們在世上長期忍受了以國家利益為重的大道理之後──諸如那些裝腔作勢的宣誓、政治上的明智、人類的正義、職業上的正直、應付某種情況的嚴正以及法官的清廉等,再走進陰溝並見到說明這些事物的汙垢,那確實是件快事。

  同時這也是一個教訓。我們剛才已提到,陰渠反映了歷史聖巴托羅繆的鮮血一滴一滴地從鋪路石縫中滲入陰溝。大量的暗殺,政治與宗教領域的屠殺,經過這文明的地窖把殺戮後的屍體丟進去。以沉思者的眼光看,一切歷史上的凶手都在這兒,在醜惡的昏暗處,跪在地上,用他們當作圍腰用的裹屍布的一角,淒慘地抹去他們幹的勾當。路易十一和特里斯唐【註:路易十一的道路總監。】在那裡面,弗朗索瓦一世和杜普拉【註:弗朗索瓦一世的司法大臣。】在裡面,查理九世和他的母親在裡面,黎塞留和路易十三在裡面,盧夫瓦在裡面,勒泰利埃在裡面,阿貝爾和馬亞爾也在裡面,他們刮著那些石頭,想消滅他們為非作歹的痕跡。人們聽見拱頂下這些鬼怪的掃帚聲;人們在那兒嗅到社會上嚴重災禍的惡臭,在一些角落裡看到微紅的反光。那兒淌著洗過血手後的可怕的水流。

  社會觀察家應當走進這些陰暗處,這是他的實驗室的一部分。哲學是思想的顯微鏡,一切都想避開它,但絲毫也溜不了。推諉強辯都無濟於事。遁辭暴露了自己的哪一面呢?厚顏無恥的一面。哲學用正直的目光追蹤罪惡,絕不允許它逃之夭夭。已經過去而被忘卻之事,已經消失而被貶低之事,它都能認出。根據破衣它能恢復王袍,根據爛衫能找出那個婦人,利用汙坑它使城市再現,利用泥濘可使習俗再生。從一塊碎片它推斷出這是雙耳尖底甕還是水罐。憑藉羊皮紙上的一個指甲印,它可以認出猶大本土的猶太族和移居的猶太族之間的區別。在剩下的一點殘餘上它恢復原來的面目,是善,是惡,是真,是假,宮中的血跡,地窖中的墨水汙跡,妓院的油漬,經受過的考驗,欣然接受的誘惑,嘔吐出來的盛宴,品德在卑躬屈膝時留下的褶紋,靈魂因粗俗而變節時留下的跡象,在羅馬腳夫的短衫上有著梅沙琳胳膊的跡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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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勃呂納梭

  中世紀時,巴黎的陰溝有著傳奇的色彩,到了十六世紀,亨利二世曾試圖探測一下,但是失敗了。近百年來,汙坑已被拋棄在一邊,聽其自然變化了,邁爾西埃【註:法國作家,著有《巴黎景象》。】證明了這一點。古老的巴黎正是如此,專事爭吵,猶豫不決,暗中摸索,以致長期停留在愚昧階段。後來在一七八九年才顯示出城市怎樣具有智慧。但在淳樸的古代,首都不論在精神上和物質上都還不大有頭腦,垃圾和流弊一樣,卻未能得到鏟除。一切都成為障礙,處處發生問題。譬如陰渠,它對任何路線都是抗拒的。人們在陰溝裡辨不出方向,在城市中意見也不能一致;上面是無法理解,下面是無法理清;在混亂的舌戰下面加上混亂的地窖;在代達羅斯【註:迷宮,源出希臘神話中為克里特國王建造迷宮的建築師之名。】上面壘起了巴別塔【註:《聖經》中諾亞的子孫沒有建成的通天塔。】。

  有時巴黎的陰渠突然泛濫,好像這不為人知的尼羅河突然發怒了。於是就出現了──說來可恥──陰渠裡的洪水。這文明的腸胃有時消化不良,汙物倒流到城市的喉頭,巴黎就充滿了它的汙泥的回味。陰溝倒流與悔悟類似,大有益處,這是警告,但並不受歡迎,巴黎城因泥垢如此猖狂而憤慨了,它不能允許汙穢再回來,必須妥善清除。

  一八○二年的水災是八十歲的巴黎人記憶猶新之事。汙泥漿在勝利廣場,即路易十四的銅像所在處,擴散成十字形,它由愛麗舍廣場的兩個陰溝出口流到聖奧諾雷街,由聖弗洛朗丹的陰溝口流到聖弗洛朗丹街,由鐘聲街的溝口流到魚石街,由綠徑街的溝口流到波邦古街,由拉普街的溝口流入洛蓋特街;它淹沒了愛麗舍廣場的街邊明溝高達三十五公分;在南邊,塞納河的大溝管起了倒流作用,它侵占了馬薩林街、埃旭特街、沼澤街,在一百○九米的地方停止了,離拉辛的舊居正好不過幾步路,它在十七世紀,尊重詩人勝過國王。它在聖皮埃爾街水位最高,比排水管高出三尺,在聖沙班街,它的面積最寬處擴展到二百三十八米長。

  在本世紀初,巴黎的陰渠仍是一個神祕處所。汙泥始終不能獲得好評,而這裡的壞名聲卻又引起恐怖。巴黎模模糊糊知道它下面有個可怕的地窖。人們談起這地窖就如談到底比斯的龐大汙穢坑一樣,裡面有無數的十五尺長的蜈蚣,這坑可以作為比希莫特【註:《聖經》中提及的陸上巨大怪獸,魔鬼的象徵。】的澡盆。清溝工人的大靴子從不敢冒險越過那幾處熟悉的地點。當時人們離清道夫用兩輪馬車掃除垃圾的時代還不遠──在車頂上聖福瓦和克來基侯爵友好共處──,垃圾直接就往陰溝中倒,至於疏通陰溝的任務就只好依賴暴雨了。而暴雨卻遠遠不能起到沖洗的作用,反而使陰溝堵塞。羅馬還留下一些有關它的汙坑的詩,稱它為喏木尼,巴黎侮辱它自己的陰渠,稱它為臭洞;從科學和迷信方面看,人們一致認為它是恐怖的。臭洞對衛生和傳奇同樣都很不協調;鬼怪僧侶【註:穿僧侶法衣的搗亂鬼,傷害他們遇到的人。】坑出現在穆夫達陰渠的臭拱頂下;所有馬穆塞【註:系指查理五世或查理六世時的顧問團,勃艮第公爵將他們處死或流放。】的屍體都被拋入巴利勒利陰溝中。法貢【註:路易十四的第一個醫生。】把一六八五年驚人的惡性熱病歸咎於沼澤區陰渠的大敞口,直到一八三三年仍在聖路易街上露天敞開著,差不多就在「殷勤服務處」的招牌對面。莫特勒里街的陰溝敞口因產生瘟疫而著名,它那帶刺的鐵柵欄好像一排牙齒,它在這不幸的街道上好像張開龍嘴向人們吹送著地獄的氣息。在群眾的想像裡巴黎陰暗的排水溝是一種醜惡的無數東西的混合物。陰溝是無底坑。陰溝是巴拉特【註:雅典城西棄置罪犯屍體的山谷。】。連警署也未曾有過去查看一下這些癩病區的想法。探索這不為人知之物,測量它的黑暗,深入發掘這沉淵,誰有這個膽量呀?這是一件令人畏縮的事。可是居然有人自告奮勇。汙穢溝自有它的哥倫布。

  在一八○五年,有一天,是皇帝難得在巴黎出現的日子,一個內政大臣叫特克雷或克雷特的,參加了主子的起床接見,聽得見崇武門偉大的共和國的和偉大帝國的非凡士兵們佩劍的鏗鏘聲,英雄們擁擠在拿破崙的門口,從萊茵河、埃斯科河、阿迪傑河和尼羅河部隊裡來的人;茹貝爾、德澤、馬索、奧什、克萊貝爾等將軍的戰友,弗勒律斯的汽艇觀察員,美因茨的投彈手,熱那亞的架橋兵,金字塔戰役的輕騎兵,有著茹諾炮彈硝煙味的炮兵,突擊打敗了停泊在茹德澤的艦隊的裝甲兵;有些曾跟隨波拿巴在洛迪橋參戰,有些曾陪同繆拉在曼圖亞作戰,還有一些曾趕在拉納之前到達芒泰貝洛的深窪路。所有當時的軍隊都集合在杜伊勒里宮的院子裡,以一班或一排為代表,守衛著在休息的拿破崙。這是極盛時代,當時的大軍已獲得馬倫哥戰役的勝利,並將在奧斯特里茨大敗敵軍。

  「陛下,」拿破崙的內政大臣說,「昨天我見到了一個您的帝國中最勇敢的人。」

  「是什麼人?」皇帝粗暴地問,「他做了什麼事?」

  「他想做一件事,陛下。」

  「什麼事?」

  「視察巴黎的陰渠。」

  這個人確實是存在的,他名叫勃呂納梭。

  ※※※

  四 人所不知的細節

  視察進行了。這是一次可怕的戰役,在漆黑的夜間向瘟疫和窒息性瓦斯進軍。同時也是一次有所發現的旅行。參加這次探險還活著的人之一,當時是一個年輕聰明的工人,幾年前他還談起一些奇異的細節,而當時,勃呂納梭認為這些細節與他呈給警署署長的報告的公文文體不稱而刪去了。那時的消毒方式是很簡陋的,勃呂納梭剛越過地下網的頭幾條支管,二十個工人中就有八個拒絕再往前走。工作是複雜的,視察免不了要疏通,因此必須清除,同時還要測量,去標明水的進口,數清鐵柵欄和管口,了解分支的詳情,指出流水的分叉處,明確各個蓄水池的界限,探查接在總管上的小管,從拱心石處測量每個溝道的高度,從拱頂開始處到溝槽底測量寬度,最後確定或從陰溝底,或從街面與每一進水口成直角的水平測量縱座標。他們的進展是艱苦的。下溝的梯子經常陷入三尺深的稀泥中,燈籠在沼氣中忽明忽暗,不時有清溝工人失去知覺而被抬出去。有些地方簡直是深淵。土地下陷,石板地塌了,陰溝變成了暗井,人們找不到立足之地;一個工人忽然失蹤了,大家吃力地把他拖了出來。依照福克瓦【註:十八世紀,法國化學家。】的建議,大家在基本上打掃乾淨的地方,隔一定距離,就用大籠子裝滿浸透樹脂的舊麻點燃起來照明。牆壁上,有些地方長滿了畸形的菌,簡直就勃呂納梭在他的探險中是從上游到下游去。在大吼者街,兩條水管分開處,他在一塊突出的石頭上辨認出一五五○年這個日期。這塊石頭指出費利貝爾.特洛姆在此止步,他曾被亨利二世委任視察巴黎的地下溝道。這塊石頭是十六世紀留在溝中的記號。勃呂納梭在明索溝管和老人堂街溝管上發現了十七世紀的手工工程,這是一六○○年到一六五○年建築的拱管,還有在集流管道西段發現了十八世紀的工程,這是一七四○年開鑿和建成的拱管。這兩條管路,尤其是年代較近的那條,即一七四○年的工程,看來要比一四一二年環城陰溝的泥水工程更破舊更久遠,當時梅尼孟丹清水溪被抬高到巴黎大陰溝的地位,好像一個農民忽然高升,成為國王的第一侍從,一個鄉巴佬變成勒貝爾【註:十九世紀法國軍官。】一樣。

  大家認為在很多地方,主要在法院下面,發現了建造在溝渠中的古老地牢的祕室。在醜陋的幽靜中,在一間祕室內掛著一個鐵枷。所有密室都砌死了,發現了一些古怪的東西:例如一八○○年植物園丟失的猩猩的骸骨,這一丟失大致與十八世紀最後一年中有名的、無可爭辯的、在貝納丹街出現鬼魂的事有關。這個倒楣鬼最後淹死在汙溝裡。

  在通到馬利容橋的拱形長巷中,有一個拾破爛的背簍保存得完好無缺,識貨的人嘖嘖稱奇。清溝工人終於大膽用手摸索汙泥,裡面有大量貴重物品,有金銀飾物、寶石、硬幣。一個巨人如果用篩子去濾這些汙泥,便可在他的篩中得到幾世紀的財富。在大廟街和聖阿瓦街兩根支管的分叉處,人們拾到一個古怪的胡格諾新教徒的銅質紀念章,一面是一頭戴著紅衣主教冠的豬,另一面是一隻頭戴羅馬教皇三重冕的狼。

  最稀罕的發現是在大陰渠的進口處。這個進口過去是用鐵柵欄關著的,現在只剩下一些鉸鏈。在其中的一個鉸鏈上掛著一塊骯髒的不成形的破布──肯定是在經過這兒時被掛住了──在黑暗中飄搖,最後成了破布條。勃呂納梭把燈籠湊近仔細察看這塊破布。這是很細的麻紗,在一個比較完整的角上可以看見繡著一個紋章的冠冕,下方有七個字母:LAVBESP。這是一個侯爵的冠冕,七個字母的意思是羅貝斯冰,大家認出了在眼前的是一塊裹葬馬拉的屍布。根據歷史的考證,馬拉年輕時有過一些風流韻事,這是他在阿圖瓦伯爵家當獸醫時,和一位貴婦人私通後留下的床單。這是殘留物或紀念品。他死後,由於這是他家中唯一的一塊較細的料子,因此人們就用它來給他裹屍。老婦人們用這塊有過他歡樂的襁褓裹起這悲哀的人民之友,並把他送入墓窟。

  勃呂納梭不理睬這塊布。他們讓這破布條留在原處,並不毀掉它。這是表示蔑視還是尊敬呢?馬拉在這兩方面都受之無愧。而且命運在那兒已留下充分的印跡,致使人們產生顧慮,不願去碰觸它。此外,屬於墳墓中的東西應當讓它留在它所選擇的地方。總之,這遺物是古怪的。一位侯爵夫人在裡面睡過,馬拉在那裡面腐爛,它經過了先賢祠,最後來到了這老鼠溝。這塊床上的破布,華托曾高興地畫出它所有的褶襇,結果是應受但丁的凝視。

  對巴黎地下汙水溝的全部視察歷時七年,從一八○五年到一八一二年。勃呂納梭邊走邊指示,經他領導結束了龐大的工程。一八○八年,他把朋索街的溝槽加深,並到處添設了新溝管,一八○九年,他把溝道通過聖德尼街並延伸到聖嬰噴泉,一八一○年延伸到冷大衣街和婦女救濟院下面,一八一一年,擴展到小神父新街、瑪依街、肩帶街、王宮廣場,一八一二年延長到和平街和昂坦大街。同時他對全部溝網消毒淨化。從第二年起勃呂納梭就讓他女婿納谷當了他的助手。

  就這樣,在本世紀初,舊社會消除了它的雙層底並打扮了它的陰渠。無論如何,這一次起碼是把這些東西打掃乾淨了。

  回顧巴黎過去的陰渠,彎彎曲曲,到處是隙縫裂口,不見石塊鋪底,坑坑窪窪,有些古怪的拐彎轉角,無故升高降低,惡臭,粗陋,野蠻,沉浸在黑暗中,鋪溝石瘡疤累累,牆上被刀劍砍傷,驚險駭人。陰溝分叉伸向四面八方,壕溝縱橫交錯,枝枝節節,像鵝掌,像坑道中的星叉道,像盲腸和死胡同;起硝的拱頂,含毒的汙水坑,牆上滲出水泡瘡的膿水,溝頂往下滴水,到處一片漆黑;沒有比這排汙水的古老地下墓室更可怕的了,這是巴比倫的消化道,是洞,是坑,是道路四通八達的深淵,是巨大的鼴鼠洞,人們在那過去是榮華富貴的垃圾堆上,彷彿看見了那隻瞎眼的大鼴鼠在黑暗中徘徊,這鼴鼠就是往昔。

  我們再重複一遍,這就是過去的陰溝。

  ※※※

  五 現在的改善

  今天的陰渠整潔、涼爽、筆直而又端正,它幾乎實現了英國稱之為「體面」的那種理想的陰渠。它是體面的,淺灰色的,由直線拉齊,幾乎可以說是筆直的。它好比是一個商人當上了政府顧問。裡面幾乎是明亮的。汙泥在裡面也循規蹈矩。乍看很可能被當作從前相當普遍的君主和王子逃亡時的一條地下長廊,那時是「老百姓愛戴他們君王」的好時光。今日的陰渠是條漂亮的陰溝,風格淳樸,被趕下詩壇的筆直的十二音節的古典詩好像躲進了這座建築物之中,似乎已和陰暗微白的長拱廊的每塊石塊合而為一了,每個排水孔都是一個拱廊,里沃利街在汙水溝方面也成了模範區。此外,如果說幾何線條在什麼地方合適的話,那就肯定是在一個大城市的糞窖中。在那兒,一切都要服從最短的路線。今日的陰渠已具有某種正式的外表。甚至警方在報告中提到它時也不再有失敬之處。官方文件中稱呼它的字眼是高雅嚴肅的,過去叫做腸子的,現在稱作長廊;以往人們叫做窟窿的,現在叫做眼孔。維庸將認不出他的臨時舊居了。這個地窖網當然仍有它的古得無法追憶的齧齒類居民,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不時有一隻有著老鬚的老鼠,冒險向溝窗外探頭察看巴黎人;這隻寄生鼠也習慣了,牠對牠的地下宮殿很滿意。汙溝已沒有以往的獰惡相,從前雨水汙染陰溝,現在沖洗一淨。但也不能太放心,瘴癘仍然盤據在裡面。更恰當地說,它是偽善的,而不是無可非議的。警署和公共衛生委員會也無法解決,儘管用上了一切改善環境衛生的辦法,陰溝仍發出一股模糊可疑的氣味,就像懺悔後的達爾杜弗一樣。

  無論如何,我們總得承認,打掃是陰渠向文明致敬,從這個觀點看,達爾杜弗的良心較之奧革阿斯【註:希臘厄利斯國王,他的牛棚裡養著三千頭牛,牛棚有三十年沒打掃過。】的牛棚又前進了一步,巴黎的陰渠無疑得到了改良。

  這不僅是進步,這是蛻變,在古老的陰渠和今日的陰渠之間,曾有過一次革命。誰進行了這次革命呢?

  是被眾人遺忘而我們提到的勃呂納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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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未來的進步

  挖掘巴黎的下水道並非是輕而易舉的工程。過去十個世紀都在為它勞動而未能結束,如同未能完成巴黎的建築一樣。陰渠確實也受到巴黎擴展的影響。這是地下的一種黑暗的有無數觸鬚的水蝗,城市在上面擴展,它就在下面長大。每逢城市開闢一條路,陰渠就長出一隻手臂,在過去君主政體時期只建造了二萬三千三百米陰溝,這是一八○六年一月一日巴黎的情況。從那時開始,我們不久還會談到,工程曾有效地、堅決地被修復並繼續下去;拿破崙建造了四千八百○四米,一個奇怪的數字;路易十八,五千七百○九米;查理十世,一萬○八百三十六米;路易.菲力浦,八萬九千○二十米;一八四八年的共和國,二萬三千三百八十一米;目前的政府,七萬○五百米;總共到目前為止是二十二萬六千六百一十米,這是六十法里的陰渠,成了巴黎龐大的肚腸。黑暗中的分支工程一直在進行,規模宏大而不為人知。

  正如我們所見,今日巴黎的地下迷宮,與這個世紀開始時相比已增加了十倍以上。人們很難想像,為使這條下水道達到現在相對完善的程度,必須作何種努力和具備何種堅韌不拔的精神。舊的君主制度的巴黎市政府和十八世紀最後十年的革命市政府好不容易才挖通了一八○六年就已存在的五法里的溝渠。各種障礙阻擋了這一工程,有的是因土壤的性質,有的是因巴黎勞動人民的成見。巴黎建築在一塊鏟不動、鋤不鬆、鑽不進、人力不易解決的特殊礦床上。在這一地質結構上聳立著具有歷史意義的稱之為巴黎的奇妙構造,再沒有比這一結構更難戳破和打通的了;不論以什麼方式,工作一開始並冒險深入這沖積層後,地下的阻力就層出不窮。有稀粘土,有活水泉,有堅石,有軟而深的淤泥──科學的專門名詞稱之為芥末。十字鎬費勁地鑿進這一石灰石層,一層層很薄的粘土和一層層鑲嵌著亞當時代以前的海中牡蠣殼的結晶片就交替出現了。有時一條河流忽然沖斷剛開闢的拱頂,淹沒了工人;或者忽然出現一股泥石流,它像一股狂暴的瀑布,像打碎玻璃那樣,把最粗的支柱折斷。最近,在費耶特,必須既不停航、也不抽乾運河水,去把總管安在聖馬爾丹運河下面。河床出現了裂口,水突然灌滿地下工地,超出了水泵的抽水力,因此只得由一名潛水員去尋找大水池狹窄入口處的裂口,好不容易才把它堵住了。別處,在靠近塞納河處,甚至在離河還相當遠的地方,比如在貝爾維爾、在大道和呂尼埃通道上,人們遇到了能陷沒人的無底流沙,在那兒,一個人眼看著就沉沒下去。此外尚有令人窒息的腐爛氣體、可能把人埋上的塌方、突然的地陷以及工人們慢慢感染上的斑疹傷寒。近來,在挖掘克利希街的地下長廊並用砌道來為烏爾克運河安裝(這得在十米深的坑道裡施工)一根主要的輸水管之後;在頂著塌方挖掘,經常遇到腐爛層,並用支撐加固的情況下,從醫院路直至塞納河,在建成皮埃弗的拱頂之後;為使巴黎避免在蒙馬特爾區急流成災,並使這一有著九公頃之廣的在殉教者街便門附近的滯水塘有條出路,人們不分晝夜,在地下十一米處修建了一條從布朗希便門到歐貝維利耶大路的溝道之後;在鳥喙小柵欄街,在不開溝的情況下,在六米深的地下──真是前所未聞──建成了一條地下溝管之後,工程指揮蒙諾就去世了。

  在城市各處,從聖安東尼橫街到魯爾辛街建成了三千米陰溝之後;在利用弩弓街的支管把稅吏街穆夫達街十字路口的雨水災害排除之後;在用碎石塊和混凝土在流沙上砌了路基、築成了聖喬治街的溝管之後;在指揮了危險的納澤爾聖母院街的支管的降低工程之後,杜羅工程師就去世了。這樣勇敢的功績竟沒有一個公報,其實這比在戰場上愚蠢的廝殺有益得多。

  在一八三二年,巴黎的陰渠遠不是今天這樣的,勃呂納梭曾積極建議,但一直等到發生霍亂,方始定下後來的巨大的重建工程。說來也怪,例如,在一八二一年,像在威尼斯一樣,被稱為大運河的陰溝的總渠,有一段汙穢的滯水在酒葫蘆街露天敞著。直到一八二三年,巴黎城才在口袋中找到了遮蓋這汙水所需的二十六萬六千○八十法郎十生丁。戰鬥便門、古內特、聖芒代的三個排洩口,機械裝置、排汙水滲井和淨化支管的吸水井,是到一八三六年方始出現的。巴黎的下水道,我們已經說過,二十五年來修建一新,並增加了十倍以上。

  三十年前,在六月五日和六日起義時期,許多地方基本上還是老陰溝。大多數的街道,當時街心還開裂,現在已隆起了。人們常常在一條街或十字路口的斜坡的最低點看到大的方形粗鐵柵欄,鐵杠已被行人的腳底磨擦得發亮了,每當車輛經過,情況既滑又險,並使馬失足。橋梁建築正式的術語給這個低點和柵欄一個生動的名稱「陷阱」。一八三二年在無數街道上,明星街、聖路易街、大廟街、老人堂街、納澤爾聖母院街、梅利古遊樂場街、花堤、小麝香街、諾曼底街、牝鹿橋街、沼澤街、聖馬爾丹郊區、勝利聖母院街、蒙馬特爾郊區、船娘倉街、愛麗舍廣場、雅各布街、圖爾農街,老哥德式的汙水坑,還是不害羞地張著它們的大嘴巴。這是船篷巨大的石縫,有時用界石圍著,放肆到了極點。

  一八○六年的巴黎溝渠基本上仍是一六六三年考察時的數字:五千三百二十八脫阿斯。在勃呂納梭之後,一八三二年一月一日,是四萬○三百米。從一八○六年到一八三一年,每年平均建造七百五十米;此後,每年在混凝土的地基上,用碎石攪拌水泥建造八千甚至一萬米溝廊,造價是二百法郎一米,目前巴黎的六十法里陰渠共用去四千八百萬法郎。

  除去開始時我們指出的經濟方面的進步之外,嚴重的公共衛生問題是和巴黎陰渠這一巨大問題有關的。

  巴黎處在兩層之間,一層水和一層空氣。這層水聚集在相當深的地層下,這已為兩次鑽探所證明,這是由一層位於白堊和侏羅紀的石灰石之間的綠砂石所提供的,這片水可用一個圓盤來表示,半徑是二十五法里,無數河流、小溪在那兒滲出。我們可在一杯格勒內爾井水中喝到塞納、馬恩、榮納、瓦茲、埃納、歇爾、維埃納和盧瓦爾這些江河的水。這一片水是衛生的,它首先是由天而降,其次是由地下出來的。那層空氣則不衛生,它是從溝渠中出來的。一切汙水坑的腐爛氣息都混在城市的呼吸中,由此而產生這股臭味。從一個糞草堆上取點空氣,經過科學證實,比在巴黎上空取的空氣還要純潔,經過了一定的時間,進步起了作用,機械逐漸趨向完善,一切都明朗化了,我們可用這層水淨化這層空氣,這就是說要沖洗陰渠。我們知道,使陰渠清潔意味著把汙泥歸還土地,把糞肥送回土地,使肥料回田。這樣一件簡單的事,對公眾來說,將會減少貧困和增進健康。目前,巴黎疾病已擴散到以羅浮宮為中心的方圓五法里地區。

  我們可以說,十個世紀以來,汙水坑是巴黎疾病的來源,陰溝是這個城市血液的病。在這方面人民的本能從來不會錯。過去,修建陰溝的職業幾乎和剝馬皮賣肉的職業同樣危險和使人厭惡,認為它很可怕,因此長期以來就推給劊子手去做。要使一個泥水工下到臭坑就必須付很高的工資,挖井工人猶豫著,不肯把梯子放進汙坑裡去,那時的俗話說:「下坑如進墳。」各種可怕的傳說,我們已經談過,使這個龐大的溝槽充滿了恐怖,這個令人害怕的骯髒潮濕的地方有著地球的變化和人類革命的痕跡,我們可以在那兒找到一切天災人禍的遺物,從洪水泛濫時期的貝殼一直到馬拉的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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