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鏡清道人和藍辛石正在第二次比法的時候,一般旁觀者對於鏡清道人所放出去的那個東西,爲了沒有瞧看得清楚,不兔起了種種的懷疑,有的說這是一個烏龜,有的說這不是一個烏龜,各有各的理由,正自爭辯一個不了。鏡清道人卻好像也已聽得了的樣子,便在臺上又笑嘻嘻的說着那種帶有幾分哲理的話道:“其實世上的各物,也並沒有一定的名稱,都是隨着了人在那裏叫的。所以這東西,你們算他們是烏龜也可以,不算他是烏龜也可以,正不必如何的認真得。”鏡清道人一說到這裏,又把眼鏡向外面望了去,對着在空中比賽飛行的那兩頭生物,很仔細的望上了一眼,不免立刻斂止了笑容,又把眉峯緊緊的一蹙,似乎他所放出去的那頭生物,那種蠢笨不靈的樣子,也給他自己瞧到的了。於是,他又喃喃的說道:“糟糕,糟糕,竟是這般一個蠢笨的樣子,無怪人家要叫他是烏龜的了。好,我現在該得大大的努力一下,否則,我真要失敗在那個蠻子的手中,這個臺可真有些兒坍不起啊。”一壁說,一壁便戟指向着臺外一指,又繼以輕輕的一聲:“咄!”這當然是他在那裏使法了。果在頃刻之間,這個似烏電非烏龜的東西,要比先前靈動了許多,飛起來也是快速了不少。但是那頭天鵝,這時候卻又飛行了不少路,離着指定爲最後目標的那棵大樹,已是沒有多遠。照情形講,不論對方是用着怎樣的一種速度,向它追趕了去,已是來不及的了。一般旁觀的人們瞧到了,不兔又譁笑起來道:“要追趕,何不在出發的時候就追趕?到了現在方追趕,哪裏還來得及,人家不是飛都要飛到了麼?這一次的比法,勝負之勢,可說得業已大明,這牛鼻子道人是輸定了的了。”鏡清道人卻好像亳不知道這個情形似的,仍在十分的努力着,一會兒念動咒語,一會兒作着手勢,忙得一個不可開交。隨又見他兩目一嗔,伸出一個指頭去,很威厲的喝上一聲:“咄!”就在這一聲猛喝之下,他的那件寶貝,果然更是快了不少,先前和那頭天鵝,距離上很遠很遠的一段路,現在卻覺得已是近了許多了。
這一來,一般旁觀的人們,倒又覺得十分的興奮了起來。知道藍辛石十拿九穩,可以到手的一個勝利,已是開始現着動搖之勢,最後是如何的一個結果,正在未知之數呢。而鏡清道人的那件寶貝,卻只見他一點點的趕上前去,藍辛石的那頭天鵝,又只見他一點點的退落後來,不到多久的時候,兩頭生物已是緊緊的相隨在一起,不見有多大的距離了。於是,大家倒不覺又都懷疑了起來道:“這是什麼一種道理,當鏡清道人尚未二次努力作法以前,那頭天鵝,已是和那棵大樹距離不多遠,只消一飛就可以飛到了的,爲什麼隔上了過多的時候,還是一個沒有飛到,卻盡着已落在它後面很遠的那頭生物,一點點的追趕了上去呢?”經他們仔細一觀察之下,方恍然大悟的,明白了箇中一切的原因。原來那頭天鵝,雖是在那裏現着一種飛翔之勢,其實,卻完全是假的。它又何嘗向着前面飛過去了一些些,只老是停留在那一個地方,而把它的兩翼,不住的展動着罷了。照這樣的一個情形,不管後面的那頭生物,和它距離得是多少的遠,當然到得最後,一定都可以把它追趕到了的。這無疑的,定就是鏡清道人所使的一種法了,否則,決不會有這種奇異的情形發見呢。於是,大家又都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來。笑這一下子,藍辛石可上了鏡清道人老大的一個當了。就在這笑聲四縱之際,後面的那頭生物,也就是鏡清道人的那個寶貝,早又追出了前面的那頭天鵝,早又飛到了那棵大樹上,得到了最後的一個勝利了。最可笑的,那頭天鵝到了這個時候,倒又露出一種十分努力的樣子,向着前面飛了去,也立刻飛到了那大樹上停下。但是,恰恰已是後了一步,不能不算是失敗的了。
當鏡靖道人露着報得意的一副笑容,向着四下顧盼着,自以爲已得了一種勝利的時候,藍辛石卻已氣不憤的,大聲的叫罵了起來道:“咳,不要臉的人,幹出來的事,總是不要臉的。怎麼又在我的面前,玩起這一套把戲來了?你要真是能勝得了我,就應該驅使一頭禽類,規規矩矩的和我比賽着,像這麼的使弄詭計,在中途阻止着人家,又算得什麼一回事。哪是得到了勝利?也是不能算數的呢。”鏡清道人雖給他這般的叫罵着,卻一點兒也不以爲意,依舊笑嘻嘻的說道:“你不是要和我比法麼?現在我把你的那頭天鵝在半途中阻止了下來,不使它再能前進,而讓我的這頭生物,可以從從容容的向前飛去,得到了最後的勝利。這就是我所使的一種法,也就是我的法力勝過於你一個很顯明的證據,怎麼說是不可以算數呢?並且,你既是一個會使法術的人,一旦和我比得法,就該處處的防着了我,一見我把什麼法使了出來,就得也用一種法來抵制着我。倘然在我剛纔作法的時候,你也巳在暗中抵制過,卻不能抵制得下,這就是證明了你的法力遠不及於我。倘然我已在這麼的使着一個法,你卻還像睡在鼓裏一般的樣子,一點兒也不知道,那你的程度又未免幼稚得太爲可憐。總而言之的一句話,在如此的一個結果之下,不論就着那一方面講起來,你的這個失敗,巳象鐵案那般的鑄成着,決非單用什麼言語所能挽回過來的了。”
鏡清道人一把這話說完,藍辛石顯著十分沮喪的樣子,不覺默然了下來。一般旁觀的人們,同時也不覺默然了下來。在這一片靜默之中,不啻巳把鏡清道人的那番話暗暗的承認下。不錯,這是大家在比着法,在雙方比法的時候,他就使起一個法來,這是再正當沒有的一樁事。如今竟罵他是不要臉,未免太有些兒不對了。但在半響之後,藍辛石依舊又表示一種不服氣的神氣道:“好,這一次就算是我失畋在你的手中了。不過,你的這個樣子,也終嫌有點詭而不正,你就是把我勝下,也不見得是怎樣的有光輝的。現在,你也再敢和我比賽一下麼?路程不妨和以前一般的長短,就由那邊那棵大樹上,再飛回到這邊先前的起腳地點來,這一次,你倘然再能勝得了我,能一點不使什麼詭術,正正當當的勝得了我,那纔是真正的一種勝利。我也就甘拜下風,自認失敗,此後再不敢和你比什麼法的了。”瞧他的樣子,像似已有上一個把握,只要鏡清道人不再使什麼詭術,而肯正正當當的和他比賽着,那麼,這第二次的勝利,一定是屬之於他的,所以,他現在很是殷切的希望着,鏡清道人不要拒絕他的這個要求。只要鏡清道人能慨然的把他這個要術答允下,那就可藉着重行比賽的這一個機會,一雪他第一次所受的那一種恥辱,而又可把已失去的面子拉了回來了。
在這裏,鏡清道人倒一點兒也不作刁,只笑着說道:“哈哈!你要求我嚴比賽一次,就再比賽一次也使得。只是照我想來,事情已是大定的了,就是再比賽上一百次!恐怕終也是這麼的一個樣子,你不見得就會勝了我罷。”原來他也是胸有成竹,以爲這一次的比賽,仍是歸他得到勝利,決不會讓藍辛石搶了去了。比及第二次的比賽,又是開始舉行起來,鏡清道人果然一些些的詭術也不使,但他也把所用的方法改變了一下。當剛從那樹上一飛了起來,就見他的那頭生物,居然有非常驚人的一種速度,超在那頭天鵝的前面,不知已有多少路,並不像在第一次比賽中那麼蠢蠢然的了。隨後,那天鵝無論是怎樣拚着命的追趕,終是一個望塵莫及,而且越是向前飛着,越是距離得遠了。當前者已是飛到了擂臺上,停在鏡清道人的肩頭,兀然不復動,後者還只有飛翔得半程路的光景,這未免相差得太遠了。於是,一陣譁笑之聲,不禁紛然雜作,又從一般旁觀者中騰了起來。這一來,太使藍辛石覺得沒有面子了。然而,失敗已成了鐵鑄的一個事實,失面子也是當然的事,一時間那裏就能挽得起這面子來。於是,把他的一張臉漲得通紅,露着嗒然若喪的樣子,再不能像先前這般的趾高氣揚了。
好容易,等到那頭天鵝也是飛了回來,直在他的肩頭停下,他不禁咬牙切齒,把那天鵝恨得什麼似的,即把來抓在手中,十分用力的向着山峯的後面一拋道:“好東西,這一回你可把我坑死了。現在,且讓你在那兒待上一會罷。”這一拋下去,那頭天鵝究竟是如何的一個結果,還是依舊還原爲一個蝨子,可沒有人知道的了。這種種的情形,在無形中,無非更增長了鏡清道人不少的驕氣。便又十分得意的,向着藍辛石說道:“如何?我不是說,就是再比賽上一百次,也終是這麼一個樣子的罷。如今,你大概不敢再向我要求重行比賽了。”說後,又側過臉去,向着停在他肩頭的那個生物望上一眼,頗有一些讚許它的意思。然後,又把它拿了起來,放在手中,一壁用指頭撥弄着,一壁獨語似的在說道:“哈哈,我如今方也把你看清楚了,果然是一個烏龜。山澗中竟會有上烏龜,烏龜居然會飛,又居然會飛得如此之快,這都不是什麼偶然的事情,大概也是我和你有上一點緣法罷。好,我現在應該送你回去了。”一壁說,一壁便伸手出去,把那烏龜向着臺外輕輕的一送,只聞得遠遠的起了咕咚的一聲響,看來這烏龜已是回到了山澗之中了。
這時候,可又惱動了一個人,那就是藍辛石的四師弟周季容。他也躲在山峯後瞧看着,一切的情形,都瞧在他的眼中。現在,可把他氣憤得什麼似的,突然的跳了出來了,即伸出一個指頭來,遠遠的向着鏡清道人一指,大聲罵道:“你這牛鼻子道人,休要如此的得意。你這一種的勝利,就真是接連着勝利上一百次,也是一點不足希罕的。你要知道,我師兄的這頭天鵝,並非真的什麼天鵝,只是一個蝨子,並是由你代他變化而成的,而你所弄來的那個烏龜,既能在山澗內生長着,少說些,大概也是數百年以上的一個靈物。把這二樣東西放在一起,就是不必比賽得,勝敗之局已是大定的了。想不到我師兄竟會是這般的糊塗,居然肯和你比賽,這不是上了你的一個大當麼?現在,我們也不必再講這些昧話,看刀罷。”說時遲,那時快,周季容冷不防的即把手向外一伸,便有一把明晃晃、亮閃閃的飛刀擲了出去。他的眼力也真是好到不得了,兩下雖是相隔得這麼遠的一段路,他把這飛刀一擲出,即直對着擂臺上飛了去,而且不偏不倚的,正直擬着鏡清道人的咽喉間。然而,鏡清道人真也不失爲一位行家,他見周季容在說着話,說着話的當兒,突然的把手向外一伸,便知不好,定有什麼暗器一類的東西擲了來了,早巳暗暗有上了一個準備。所以,當那飛刀一到他的面前,他就漫不經意的伸出手去,只用兩個指頭這麼的一撮,便把飛刀撮在指間了。隨又很隨意的,向着自己的衣袖中一擲,一壁笑道:“原來是這樣不值一笑的一件東西,就是真給你打中在什麼地方,恐怕也不見得就會廢了性命罷。”誰知,周季容卻不來理會他,又毫不住手的,像打水漂一般,連一接二的把那飛刀擲了來。鏡清道人卻仍現着從容不迫的樣子,接到了一把刀,就把那一把刀向着他自己的衣袖中拂了去,好像這是他的一個乾坤寶袋,廣博到不知怎樣的一個程度,有多少就可以藏得下多少來似的。並且,這些刀一擲到了他的袖中去,又好像都是一把把的直插在那裏,所以儘可把心放下,不怕會刺傷了他身體上的那一個部份。約摸的已接到有十多把了,卻見周季容倒也住了手,不再有飛刀擲了來。
鏡清道人不禁又很爲得意的一笑道:“哈哈!你已是擲夠了麼?完了麼?”他一說到這裏,倏的又把笑容斂去,臉兒緊緊的一板道:“咳,你是一個什麼東西,剛從你的師傅那裏學得了十八把飛刀,技藝一點兒也不純熟,就想在我的面前撒野起來麼?咳,我現在可不能饒了你。但也不爲已甚,就把你自己的刀,奉敬還你自己罷。並藉此可以教導教導你,這飛刀究竟是如何一個擲法的。”這時候,周季容最末了擲來的那一把刀,還執在鏡清道人的手中,並沒有向袖中擲了去。他一把這話說完,手即向着外邊一揮,那把刀便如寒星一點的,直對着周季容的頸際射了去。在一個閃避不及間,只聞得周季容很吃驚的喊上了一聲:“啊呀!”那刀已是正正的直插在他的喉間,鮮血便如泉水一般的,向四下飛濺了去,跟着,一個身子也向着後邊倒了下去,顯見得已是不中用的了。於是,把一般旁觀者,都驚駭得什麼似的,竟有失聲慘叫了起來的。而在那一方面,鏡清道人又是如何的一種得意,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但在這裏,卻又發見了一樁奇事。照理,方紹德是周季容的師傅,如今,眼見敵人當着他的面前,已是把周季容刺了一個死,不知他心中要覺得怎樣的難堪,又是怎樣的一種憤怒。說不定馬上就要跳了起來,拽着了鏡清道人,死命的拚上一拚,和他徒弟報上此仇的了。誰知不然,竟是大大的不然。這時候的方紹德,一點也沒有什麼憤怒的神氣,更沒有找着了鏡清道人要替周季窖報仇的一種表示,反而露出了十分快活、十分高興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這一陣的哈哈大笑,響亮到了非常,在四下的山谷間,都震出了一片的回聲來,倒把擂臺上的鏡清道人、看臺上的哭道人和他的一羣同黨,以及擂臺下的一般旁觀者,甚至於連站在他身旁的藍辛石都在內,一齊大愕而特愕,不知不覺的呆了起來。還以爲方紹德或者是爲了周季容驟然的一死,把他傷感得同時又憤怒得過了分,所以,神經竟是這般的錯亂起來了。否則,那裏會瞧見了自己的徒弟這般的慘死在敵人的手中,倒一點戚容也不露,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呢?一壁,也就出於不自覺的,大家爭把視線向着他的這一邊投了來。只一瞧之下,在恍然大悟之外,又添上了一片驚愕駭詫的情緒。
原來周季容依舊是好好的站立在方紹德的身旁,又何嘗栽向山峯的後面去,方紹德的手掌中,卻平託了一個烏龜,這烏龜把一個頭統統伸出在外面,一把飛刀恰拾直插在它的頭上,而把刀尖露出一小節在外,鮮血淋漓的,見了好不怕人。接着,便聽得方紹德發出洪鐘一般似的聲音在說道:“這只是我小小的使了一個法,竟把你這個牛鼻子道人輕輕的瞞過了。當你剛纔見他中了一刀,直向後面倒下,那時候你的心中,想來真不知要怎樣的高興。以爲我那徒弟,對着你擲了十八刀,一刀都沒有擲中。你只一出手,就把他完了事,這是如何的可以使你露臉啊。卻不抖,刺中的並不是我那徒弟,竟是跟你很有緣法的那個烏電。它剛纔不知出了多少力,方替你博到了一個勝利,如今竟是這般的酬報着他。這在你的心中,恐怕也很覺得有些對不住他罷。現在,我不妨把他的遺體還了你,由你如何的去和他辦理後事罷。”
方紹德一說完這話,便把手中的那個死龜,向着空中一拋,等到他掉落下來的時候,不慌不忙的伸出兩個指頭去,恰恰挾住了那把刀,即在輕輕向外一送之間,那死電連着了那一把刀,便直對着擂臺上的鏡清道人打了去。鏡清道人忙一閃避時,只聞得不很輕的一聲響,那死龜已是落在臺上,連刀尖都沒入板中去了。同時,哭道人的那個臺上,也有人把一件東西擲上臺來,立刻臺上便起了一片驚呼駭叫之聲,騷亂得什麼似的。不知這擲上臺去的究竟是一件什麼東西?且待第一百五十一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