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俠傳第一百十八回 追玉杯受猴兒耍弄 返趙璧嘆孺子神奇

  話說颼颼的幾聲風響,那扇窗忽從外面打了開來。江南酒俠忙回頭一看時,不覺狂喊起來道:“玉杯!玉杯!”這玉杯的兩個字,好似具有絕大的力量,只從江南酒俠口中一吐出,立時使一室的人,不由自主的都向置放玉杯的這張桌上望着。剛纔明明見江南酒俠拿來玩弄一回之後,依舊貯放在錦匣中,即順手放在桌上的,誰知現在果已連這錦匣都杳無蹤跡了。就中要算毛錦桃最是心細,雖在霎時間出了這們一個大岔子,仍舊聲色不動,也不說什麼言語。即一聳身躍上了窗口,又一攀身,到了屋面上。舉起眼來,向四下一望,卻不見有什麼人,只在東向屋面上,離開他所站處約有十多碼的地方,見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伏着在那裏。再一細看時,卻是兩頭猴子並伏在一處。內中一頭猴子的口中,銜着一件燦爛爛的東西,不是中間貯有玉杯的那隻錦匣,又是什麼呢?這時毛錦挑不覺暗想道:本來我正在這裏詫異,這個賊的手腳,怎麼如此敏捷,僅一霎眼的工夫,颼颼的起了一陣風,就把這玉杯攫了去?誰知竟是達兩個畜生乾的勾當,那就沒有什麼希奇了。不過這兩個畜生也是奇怪得很,既然已把這玉杯盜去,就該立刻逃逸,爲什麼還蹲伏在這屋面上?難道是一種誘敵之計,要把我誘了去,再和我玩弄一下子麼?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可笑極了。我毛錦桃在山東道上,也馳騁了好多年,對於任何武藝高強的人都是不怕,豈又怕了你這兩小小的畜類?他想到這裏,不覺有些好笑起來,一壁即向這兩頭猴子蹲伏的地方走去。那猴子見他走來,卻一點也不畏懼,依舊蹲伏着在那裏,等到他走近身旁,方始躥了起來,卻一頭向東,一頭向西,並不望着一個方向走。這一來可把毛錦桃窘住了,這兩頭猴子之中,不知是哪一頭帶着那賦有玉杯的錦匣的?他究竟應該追趕哪頭猴子,方纔不致有誤呢?好在他的眼光尚還銳利,在一瞥之間,早巳瞧出銜着燦爛爛的錦匣的那頭猴子,是向着東面跑去的。他便立刻舍了西面那一頭,向着東面那頭追趕上去。可是猴子跑得快,人跑得慢,一時那裏追趕得上?好容易,才見那猴子的氣力有些不濟,漸漸落後下來。他不禁大喜過望,那裏還敢怠慢?即加足了足力,又向前追趕上去,果然快被他追到了,但是猴子仍是頑強得很,見他快要迫近,即把那隻錦匣在屋面上一放,自己卻迴轉身軀,猛力地向毛錦桃身上撲了來。幸而毛錦桃很是眼明手快,一見他向自己身上撲了來,忙把身軀向旁一閃,即躲了開去。猴子見自己撲了一個空,不免有些發怒,只一轉身間,又很迅速地撲了過來。毛錦桃當然又一閃身躲過了。於是,人與猴梗在屋上戰了起來。到底人是練過工夫的,猴於是沒有練過工夫的,十多個回合以後,猴子便有些抵擋不住,只好一溜煙跑了!

  毛錦桃見猴子雖是跑了,那錦匣卻依舊留在屋面上,自己此來的目的,總算已經達到。也就不再去追趕那猴子,提了那隻錦匣,欣欣然的走回永安客店。只見陶順凡和着姚百剛,仍舊還在那間房中,卻不見了江南酒俠。陶、姚二人見他提了錦匣回來,便很高興的,向他問道:“你已把這錦匣找回來了麼?”毛錦桃把頭點點,也露着很高興的樣子,隨把耶只錦匣向桌上一放。陶順凡忽透着精靈的樣子,走了過來道:“這錦匣放在這張桌上,恐怕有些不妥當,不要再被他們偷了去,不如把它藏了起來罷。”說着,便把那錦匣從臬上拿起。他只剛剛拿得在手中,忽又喊了起來道:“不對,不對!份量怎麼如此之輕?莫非在這錦匣之中,沒有什麼玉杯藏着麼?”這一喊不打緊,卻把毛錦桃提醒,立時駭了一大跳。慌忙三腳兩步走了過來,也不打話,即從陶順凡手中把錦匣奪過,立刻打了開來。只向匣內一張時,即狂叫一聲,把錦匣擲在地上。良久良久方嘆着說道:“這兩隻潑猴真可惡。我這們很精細的一個人,今日也上了他們的大當了。”二人忙向他問故,他方把在屋面上和猴子格鬥的事說了一遍。又嘆道:“這兩隻潑猴真是狡獪之至,特地拿這錦匣混亂我的耳目,卻讓打西面逃跑的那隻猴子,拿着那隻玉杯,很從容的逃了去。這種聲東擊西的方法,真是巧妙到了極頂了。”

  正在說着,卻見江南酒俠從外面走了進來。毛錦桃便向他問道:“你剛纔往那裏去的?我上屋去追那賊人,已遭了失敗回來。你也知道麼?”江南酒俠道:“我統統都知道。不過你也是很精明的一個人,想不到竟會上了那潑猴的當。但是你不要着急,你雖沒有把這玉杯追回,只奪回了這隻錦匣,我卻巳探得了這玉杯的下落了。”毛錦桃一聽這句話,歡喜得跳了起來道:“怎麼說,你已探得了玉杯的下落麼?到底是什麼人盜去的?”江南酒俠向椅子中一坐,方說道:“這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說得完的,待我慢慢的對你說。我自從見你上了屋面,許久沒有下來,生怕你被打敗在賊人手中,頗有些放心不下,固也走上屋面一望。恰見你正向一頭猴子朝着東面趕了去,方知來這裏盜取玉杯的,乃是猴子,並不是人。可是一瞥跟之間,又見另一頭猴子,向着另一方向跑。心中倒不覺又是瑟的一動。暗想來此盜取玉杯的,既共有兩頭猴子,你怎麼知道玉杯一定藏在東面那頭猴子的身上,而不在西面那頭猴子的身上,卻向着東面那頭追了去?萬一有個失錯,不是要遭失敗麼?橫豎東面那頭,已有你去追趕,我就去追趕西面那頭罷,就算是我白起勁,也不過白趕一趟,於大局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啊。主意打定,便向着那頭猴子追了上去.這猴子卻也妙得很,自以爲已沒有人去追它,態度十分從容,並不走得怎樣快。而我在無意之中又發見了一件事,更使我的主意比前益發堅決,不肯不去追他了。你道是件什麼事?原來在這猴子的項下,還掛上一個棕色的袋,恰恰和這猴子的皮毛,是一樣的顏色,沒有一點分別。在它蹲伏的時候,人家一定瞧不出。不過當它跑走起來,這個袋不住地在項下搖盪,不免被人瞧出破綻來了。然猴子項下,爲什麼要掛這個袋呢?這是隻要略略加以猜想,便可得到一個很明白的答覆:除了要把什麼東西藏在這個袋中,還有旁的什麼用意呢?更很明瞭的說一句,這隻盜去的玉杯,大概就藏在這個袋中了。”

  毛錦桃聽到這裏,不覺又跳跳躍躍的,顯著恍然大悟的樣子道:“不錯,不錯!這玉杯一定就藏在這個袋中,我的眼光自問是很不錯的,但是當我瞧見他的時候,他正蹲伏着在那裏,所以不能瞧見他項下的這個口袋呢。但是你既已追了上去,爲什麼不能把這玉杯奪回來,依然是一雙空手?難道也像我一樣,又失敗在那猴子的手中麼?”江南酒俠道:“你不要慌,讓我慢慢的說下去。我還沒有追得一段路,己被那潑猴覺察了,馬上就把步子加快,不像先前這般從容不追。我雖是練習過輕身術的,縱跳工夫自問不後於人,竟也追它不上。不到多久時候,已相隔有數丈遠了,一會兒,又見它從一個屋角邊跳了下去。等得我也趕到那邊,跳下屋去四處尋覓時,那裏還有什麼猴子的蹤跡?眼見得它已逃跑得不知去向了。”毛錦桃道:“如此說來,你已完全失敗了。怎麼你又說已探得了玉杯的下落呢?”江南酒俠道:“你別一再的打岔,聽我說下去,你就可以明白了。當時我雖迷失了猴子的蹤跡,心中很是失望。但我-個轉念間,忽然想到:這猴子既左也不下跳,右也不下跳,卻從這裏跳了下來,顯見得他的主人翁就住在這條街上的附近。那我只要細心的尋覓,決不會尋到他的蹤跡的。而且這中間還有一個限制,因爲照我的理想猜測起來,這件事頗像是某人所幹。而這某人並不是德州本地人,卻是從別處來的,那他所住的地方,一定不出於客店這一個範圍中了。我把這個方針一打定,就從這條線索上搜尋去,不消片刻工夫,果然被我找見一家大客店,就在這條街上。而且照某人的那種身份,是很宜於居住這種客店的。固此我便走進店去,詢問掌櫃。一問之下,果然有像我口中對他所說的這麼一個旅客。並有一事更可證明他是一點沒有纏錯的,便是據他說起,這旅客還帶着兩頭猴子。這不是益說益對,若合符節了麼?不過不幸之至,這旅客已在我走進客店的略前一步,算清房錢,動身走了。”

  江南酒俠說到這裏,略略停了一停。陶順凡忽問道,“那麼,你所疑心的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人呢?”江南酒俠微笑道:“這是不消問得,除了那個不要臉的李成化,還有什麼人會幹這種事?至於那兩頭猴子,卻並不屬他所有,乃是從他師傅鏡清道人那裏借來的。鏡清道人工夫十分了得,對於馴伏猴子,尤具有一種特別本領咧。不過我和他打賭盜杯,系以從挹雲閣中盜來爲準,如今他這般的取巧,實在不能算數的。”

  毛錦桃當他說的時候,很是用心傾聽。這時好像想得了什麼事,忽然搖手,說道:“不對,不對!你莫非又上了那掌櫃的當?當你去查問的時候,這李成化或者還沒有動身呢。”江南酒俠聽了這話,不覺一怔。一壁問道:“這話怎講?你爲什麼要發此疑問?”毛錦桃道:“這是很顯明的一樁事。那李成化既然要走,一定要帶着這兩頭猴子同走,決不願把任何兩頭猴子拋棄在這裏的,然以時間計算起來,當你到客店中的時候,帶着玉杯的那頭猴子,果在早巳回店了。但我所追趕的那頭猴子,和他住的地方,造是背道而馳,一定還來不及趕回。那他怎肯在這頭猴子未回店之前,就動身先走呢?這你不是顯然的上了那個掌櫃一個大當麼?”江南灑俠聽他把話講完,略略想了一想,不覺直跳起來道:“不錯!我真是上了那掌櫃的一個大當了。幸虧時間尚隔得不久,李成化那廝或者還在那裏不曾走。讓我且再趕去瞧瞧,並和那掌櫃算帳去。”

  那姚百剛這時正靠近窗口立着,偶向外面街上一望,不覺喊了起來道:“這騎在馬上的大漢,不是也帶着兩頭猴子麼?莫非就是李成化那廝?你們快來瞧上一瞧。”說完,避向旁邊一站。江南酒俠卻早已三腳兩步,奔到窗口了。只向外面街上一望,即見他戟指,罵道:“好個奸賊,果然這時方得動身。但是無論你怎樣的狡獪,不料鬼使神差的,恰恰又會被我瞧見。我現在再也不讓你逃走了。”說背,即想向一邊一跳。毛錦桃忙一把將他拉住道:“你真是個傻子。他乘馬,你步行,難道能把他趕上麼?如果真要追趕他的,也得找匹好馬追上去,那就不患趕不上他了。而且我們四人,最好一齊追了去,方纔不覺勢孤呢。”江南酒俠一聽這話不錯,也就把頭點點,表示贊成。當下即去讚了四匹好馬,立刻上道趕去。

  但是趕了一程,依舊不見李成化的一個影了,江南酒俠不覺有些焦躁起來道:“其非我們又上了他的當,他並不打從這條道路行走麼?”毛錦桃忙向他安慰道:“你不要着急。我對於這山東省內的道路,最是熟悉不過的。他不回濰縣則已,如果回濰縣去,那是除了這條路外,就沒有別的路可走了。”江南酒俠方略露喜色,說道:“如此,我們仍從這條路趕去。我決得定他是回濰縣去的。”大家又馬不停蹄,向前趕了一程。果見前面道上,隱隱露一黑點。陶順凡首先瞧得,就用鞭向前面一指道:“這前面不是有一黑點,飛速的向前移動麼?這定是李成化那廝無疑,我們快快向前趕去,不要被他逃走了。”大衆聽了,忙也凝神向前一望,忽又聽毛錦桃直喊起來道:“不錯!這定是李成化無疑。連他帶的那兩頭猴子,都已被我瞧得清清楚楚咧。”於是大衆的精神,更比前來得興奮,拿這黑點作唯一的目標,向着它飛也以的趕去。一會兒,果然巳相距得不甚遠了。江南酒俠便在馬上,大聲呼道:“成化兄,爲何走得這般的急?請你略停一停馬蹄,在道旁等待我們一下。我們是知道你已盜得了玉杯,特地前來向你賀喜的啊。”李成化一聽在後面說話的,是江南酒俠的聲音,知道事情不妙,一定是前來向他索取這隻玉杯的,那裏肯停馬而待?反而連連加上幾鞭,飛也似的向前走去。江南酒俠見了,倒又大笑起來道:“老李,你倒也乖巧得很,怕和我們說話。但是在這形勢之下,有如甕中捉鱉,再也不讓你逃到那裏去的了。”一壁也就加上幾鞭。

  這時形勢真是緊張極了。騎在前面馬上的人,已可聽到後面的蹄聲。李成化不免有些着急起來,一個沒有留心,馬的前蹄忽向前一蹶,竟把他和兩隻猴子一齊掀翻在地上。在這當兒,江南酒俠一行人,早巳趕到他的身旁了。江南酒俠只笑嘻嘻的,向他說道:“我們本是前來向你賀喜的,你怎麼不肯領受我們的意思,仍是這樣急急的趕道?反使你跌上了這麼一大交,我們心上極是不安呢。大概還不曾受傷罷?”李成化這時已站立起來,一壁拍着身上的灰,一壁白蹬着兩個眼睛,望着江南酒俠道:“別這般鬼話連篇了。你們難道真是來向我賀喜的麼?賀禮又在那裏?”江南酒俠聽了這話,即笑嘻嘻的,把那錦匣從懷中掏了出來道:“你雖已把這玉杯取了去,但錦匣仍未到手,未免是美中不足。如今我索性再把這錦匣送了給你,這不是絕好的一份賀禮麼?”李成化的臉皮倒也來得十分老,竟笑嘻嘻的,把這錦匣接了來。一壁說道:“我正因這兩頭猴子使了個李代桃僵計,把這錦匣丟失在外面,心中覺得十分可惜。如今竟由你送了來,那真是錦上添花了。怎還不能算是一份厚禮呢,多謝,多謝!”說到這裏,略停一停,又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來。衆人爭向那件東西瞧望時,卻就是邦只玉杯。便又繼續聽他說道:“單獨獨的只是這一隻玉杯,未免覺得有些不雅觀。如今把這錦匣配上去,那才成個款式了。這不得不感謝你的厚賜啊。”當他說時,早把這隻玉杯,鄭重其事的放進錦匣中去了。

  他這番活,純以遊戲出之,說得又寫意,又漂亮。可是江南酒俠聽在耳中,卻有些着惱起來了。暗想:我的把錦匣送給他,完全是在調侃他,那裏真有什麼慶賀他的意思?這是三尺童子都能知道的。不料他真是個老奸巨滑,竟會將奸就計,當作一回事幹起來了,這怎不令人惱恨啊,當下便把臉一板,厲聲說道:“你不要這般發昏。我實是向你索取這隻玉杯來的,你難道一點風色也不瞧出麼?”李成化仍冷冷的說道:“你要向我索取這隻玉杯麼?這是從那裏說起。我是曾和你訂過打賭之約的:誰盜得了這玉杯,就是誰得了勝。如今這玉杯既入了我的手,當然是我得了勝,那裏還容你出來說話,那裏還容你向我索取這隻玉杯呢。”江南酒俠一聽這話,更是十分動怒,又厲聲說道:“咄,這是什麼話!當時我和你訂的約,是以打從挹雲閣中盜得這隻玉杯爲準的。不料你竟如此取巧,自己並不去挹雲閣中走上一遭,卻在我們得手以後,乘我們兩個不備,半路上把這玉杯劫了去。這難道算得是正當的舉動麼?”李成化不等他說完,即洶洶然的說道:“你既不承認他是正當的舉動,-那你究竟想要怎樣呢?”江南酒俠嗤的一聲冷笑道:“有什麼怎樣不怎樣。你既做出這種不正當的舉動,我自有相當的方法對付你。現在我只要把你圍住,將這玉杯劫了回來,不是一切都完了麼?想來你總也是死而無怨的罷?”說着,就把腰間的寶刀拔出,亮了起來。同時,同來的三人,也把兵器亮出。

  這一來,李成化見不是路,也就軟化下來。忙和顏悅色的說道:“且請住手!有話可以細講,不必就此動武。”江南酒俠仍氣呼呼的說道:“我沒有別的話,我只問你索還這隻玉杯。你如果有什麼話,儘管說出來便了。”牽成化聽了這句話,立時放下了幾分心事。忙陪笑說道:“我在半路上使弄了一點小計,把這玉杯盜了來,果然不能說是十分正當。但現在你們四個人圍困住了我一個人,想要把這玉杯劫了去,恐怕也算不得是英雄好漢的舉動罷?”江南酒俠一聽這話,倒又不覺怔住了,半響方道:“那麼,你以爲該怎樣呢?總之你應當有個辦法給我,我是決不肯空手而回的。”李成化道:“辦法我已想了一個,不知你也贊成不贊成?你且聽着:現在你們也不必和我動武,且讓我把這玉杯帶回濰縣去。等得我到了玄帝觀中,然後限你們在三天中把這玉杯盜去。三天中如能得手,當然是你們得了勝利。否則,這玉杯就歸我所有,你們再也不能有什麼話說了。”江南酒俠同了他的三個同伴,這時早把兵器收起,聽了沉吟道:“照此說來,你逸我勞,所處的地位顯然有些不平等,可不能算是公平的辦法。”李成化笑道:“世間原沒有真正公平的辦法的。不過照我想來,這實是解決糾紛的唯一方法。因爲你現在就是仗了人多勢衆,把這玉杯奪了回去,我雖暫時處於失敗的地位,心中卻有所不甘,一定要糾集許多人來,再和你見一個高下的。惟有依從了我這個條件,卻可圖個一勞永逸。只要你能在三天中得了手,這玉杯便歸於你,我連一個屁也不敢多放呢。”江南酒俠一想這話,倒也說得很是動聽。而且是藝高人膽大,對於這個玩意兒,倒很願嘗試一下。自問生平闖關東走關西,什麼龍潭虎穴中都曾去過,這一遭不見得定是失敗的。當下便連聲答允道:“好,好!我們就照此辦,請你上馬罷。”李成化便上了馬,一壁把錦匣揣在腰間,又把兩頭猴子也弄上了馬背,即向前弛去。江南灑俠一行四人,好似保鏢一般,也跟在後邊,風一般的簇擁而去了。到了濰縣之後,李成化自回玄帝觀。江南酒俠等便找客店住下。這也不在話下。

  再說;大家因爲風塵勞頓,休息了一天後,便是打賭盜杯的第一天了。日間當然是不便動手的。到了二更時分,江南酒俠結束停當,方始獨自一人,前往玄帝觀中。到得那邊屋上,探得身子向下一望時,只見下面那間偏脘中,點得燈火輝煌,如同白晝。那老道李成化,卻坐在一張桌前,正自引杯獨酌。面前放着一隻錦匣,不是貯放玉杯的那隻錦匣,又是什麼呢?江南酒俠瞧在眼中,倒暗暗好笑道:“這牛鼻子道人倒也有趣得很。他以爲這般的把這玉杯看守着,我一定沒有下手的機會了。但這漫漫長夜,難道沒有個打盹的時候?只要他兩眼一閉,略一打盹,這玉杯不就成爲我囊中之物麼?我還是悄悄的在屋上守着罷。”

  不料足足守了一個更次,那李成化精神竟是十分健旺,連眼睛都不霎一霎,似乎也知道江南酒俠早已到來匿在這裏了。江南酒俠這時倒不免有些焦躁起來。暗想:現在已是三更時分了,如果再不下手,不是馬上就要東方發白麼?這第一天不免就白白的犧牲了。他一想到這裏,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從屋上跳了下來。誰知他還沒有跳得,他的一團黑影,早被守在下面的那兩頭猴子瞧得,即亂躥亂跳的,要向他躥過來。這一來,倒又嚇得他不敢向下跳了。因爲照這形勢瞧去,只要他一跳到地上,那兩頭猴子一定就要奔過來,和他糾纏個不清的,不免就有聲音發出來。那李成化便立刻有了戒備,那裏還盜得成什麼杯子呢?可是這兩頭猴子狡獪得很,竟是很有耐心的守着在下面。他如果靜伏在屋上不向下跳,它們也蹲在下邊,動都不曾一動。只要他一有跳下屋來的形勢,它們也立刻露着戒備的樣子,不使有一點機會可得。

  如是的又足足相持了一個更次。江南酒俠可再也忍耐不住了,便輕如猿獮,疾如鷹隼,向院中直躥下來,可是那兩頭猴子,怎肯輕易捨去他?只等他的身軀剛着地,早巳跳到他的身旁,把他圍住。於是一人兩猴,便很猛烈的鬥了起來。鬥了一陣,忽聽李成化在屋中,呼道:“酒俠兄,你只是一個人,它們卻是兩頭猴子。以一敵二,未免鬥得太辛苦了。你是素來喜歡喝酒的,不如到這屋中來,陪我喝上一杯酒罷。橫豎今天剛是第一天,尚有兩天工夫,足夠你來下手咧。”江南酒俠一聽這話,暗罵一聲:牛鼻子道人好刁鑽。竟說出這番寫意話來,但我也是參透遊戲三昧的一個人,你既請得我喝酒,我難道倒老不起運臉皮麼?也罷,我正覺得有些神疲口渴,不免就來擾上你幾杯。一壁想着,一壁便回答道:“既承盛情相招,當然是卻之不恭的。而且不瞞你說,我口中也覺得奇渴,正想拿酒來潤上一潤呢。”說完這話,便停止了格鬥,舉步向前。那兩頭猴子彷彿懂得人的說話似的,也就避向兩旁,不來阻止,讓他走進房去。江南酒俠便和李成化歡然的吃了一陣子酒,方始告別。臨走的時候,卻笑嘻嘻的向李成化說道:“明天你還得加意防範。我頗想在明天一舉成功,不耐煩再等到第三天呢。”李成化只以一笑爲報。

  到了第二天晚上,江南酒俠一等二更鼓過,便又前往盜杯。到得玄帝觀偏院屋上時,不須他仔細向下探望,只一瞧在月光下盪漾的兩個黑影子,便知這兩頭猴子又巳守在下面了。但是他早已胸有成竹,準備下對付的方法,所以他故意把頭向下面一探。那兩頭猴子一見他的影子,果然就在下邊亂跳亂躍起來。他卻不慌不忙,窺準了那兩頭猴子的喉際,颼颼的就是兩支袖箭。可憐這兩頭猴子,來不及啼上一聲,就飲箭倒在地下了。江南酒俠乘此機會,便悄悄的跳了下去。正躡手躡腳走到偏院窗外時,忽覺颼颼的一陣風,直向腦後而來。江南酒俠知道事情不妙,忙很迅速的將頸項一低,身軀向旁一閃。這一來,後面斫來的那柄刀,便撲了一個空,害得執刀的那個人也向前直衝幾步,幾乎要跌上一交。江南酒俠卻更不怠慢,忙揚着手中那柄刀,要向後面那人斫上去。不料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耳邊廂陡然間聞得一聲大喝,又有一個人從斜刺裏衝過來,一展手中的兵器,把他那口刀架住。同時,衝向前面的那個人,已把步子立定,又回過身來助戰了。於是三個人便在院子中打了起來。江南酒俠的武藝,雖是不同尋常,然自己只是一個人,敵方究是兩個人,衆寡終嫌不敵。而且這兩個人的武藝,倒也不是十分平凡的,所以打來打去只是打得一個平手,並不能分什麼勝負。不料李成化邦又在屋中高呼道:“酒俠兄,我的兩個師弟,武藝雖都及不上你,但也不是怎樣平凡的。現在你以一個人戰他們兩個人,未免比昨天更是辛苦了。不如再到我這裏喝上杯酒,休息一下罷,好在明天方到限期,儘可作最後的努力呢。”江南酒俠一瞧形勢,知道今天又是無能爲力的了,不免暗暗想道:“也罷,他既又來邀我,我今天就再去擾他一頓老酒罷。”當下便答允下來。一壁即停止廝打,同了李成化的兩個師弟,走入屋中,又和李成化吃起酒來。江南酒俠對於今天這頓酒,似乎比着昨天更是高興了。只見他一杯杯的把酒倒下肚去,直吃得酩酊大醉,方始踉蹌別去,李成化瞧着這種情形,不覺對了他的兩個師弟笑着說道:“什麼叫作酒俠,簡直是個酒鬼,只要有酒下肚,便連天大的事都可忘記了。”說了一會,便遣兩個師弟去歸寢。並道:“今天他已醉都這般模樣,諒來再也不能幹得什麼事,我們儘可高枕而臥。明天卻是一個最吃緊的日子,大家須得上緊戒備啊!”等那二人去後,他自己也呵欠連連,露出想睡的樣子,便在牀上睡了下來。卻爲謹慎起見,異想天開的把那錦匣藏在褲中,免得人家乘他睡覺的時候,把這錦匣盜了去。

  可是,當他正是睡得十分酣甜之際,果然有一個人把他的房門輕輕撬開,悄悄的走了進來,前來盜取這隻錦匣了。這個人並非別人,就是江南酒俠!他剛纔的吃得酩酊大醉,原是故意假裝出來,使李成化等不再來防備他的,不料李成化果輕輕易易的中計了,而且李成化把這錦匣藏在褲中,他似乎已在外邊偷偷瞧得了。所以他一入室中,並不去尋覓這錦匣的所在,即取了一盆水,躡手躡腳的走到李成化的牀前。把帳子揭開以後,即一小掬水,一小掬水,慢慢的把來澆在李成化的褲上。一會兒,褲子已溼了一大塊。李成化在睡夢中,當然覺得有些不受用的。然而睡得十分酣甜,一時竟不易醒來。只略略轉鍘一下,不知不覺的,自己把這褲子解了下去,而在這解褲之頃,這隻十分寶貴的錦匣,早巳到了江南酒俠的手中了。便人不知鬼不覺的,仍舊走了出來。到得客店中,他的三個同伴,正在靜待好音。一見他已得手,自是十分歡喜;慌忙圍了攏來。打開錦匣檢看時,不料中間只藏着一塊磚瓦,那裏有什麼玉杯?方知又上了李成化的當了。正在又懊喪又錯鍔之際,忽有一個少年奔進房來,立在房中朗聲說道:“你們不要憂慮,這玉杯巳被我取了來呢。”不知這少年究是何許人?且待第一百十九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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