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俠傳第一百十七回 出奇兵酒俠初建績 盜寶器窮奴再立功

  話說大衆見江南酒俠已走,這才放下了一百個心立刻從地上爬起,那些躲入閣中的,得了這個消息,也立刻走了出來。但是大衆擡起眼來,向屋上一瞧時,那裏還有江南酒俠的一些影蹤,早巳走得不知去向的了。當時那個大肚子,也早從地上走起,眉峯一蹙,肚子一捧,裝作十分能忍痛的樣子,便又很威武的向大衆發一聲令,分頭追趕賊人。這時的大衆,也都恢復了以前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一聽首領令下,立刻又耀武揚威的,向園中搜尋去了。其實,江南酒俠的蹤跡,這時還在馬氏園中,並未走得不知去向呢。當他說了一聲我去也之後,便真的想走了。忽又想起,那窮漢和那少年,現在不知還在屋上不在?剛纔正一心的對付着下面這班人,玩弄着下面這班人,倒把他們忘記了。誰知他舉起眼來,向屋上四下一瞧,那裏還有他們的蹤影?不覺暗暗好笑:我道他們二人都是什麼頂天立地的好漢,原來也都是銀樣蠟槍頭,眼瞧着我和敵人交戰,竟不從旁幫一下忙,拋棄了我,管他們自己逃走了,這也算得是丈夫的舉動麼?也罷,我既不是和他們同來的,讓他們這班怯條子逃走也好,不遠走也好,我總走我自己的就是了。主意想定,便在屋面上施展輕身工夫,飛也似的向前走去。轉瞬間,已躍過了幾十屋面,到了靠着北首牆根一所偏屋上了。暗想:在這屋上望出去,已可望見牆外就是官道,顯見只要跳出這道牆,就可到得外面了,我不如就打這裏出去罷,免得他們又驚神驚鬼,鬧個不了咧。一面想,一面即將身子一聳,輕輕躍至地上。正擬向牆邊走去。誰知在這微風中,忽然送過來了一陣聲音,正是兩個人在那裏問答着。立刻又引起了他的注意,使他不由自主的立住了。只聽得一個破竹喉嚨的,在那裏問道:“剛纔很響亮的一種鈴聲,你也聽得了麼?大概又是捉到了什麼刺客了。”一個聲音蒼老一些的,立刻回答道:“怎麼沒聽見?我倒還以爲你正打着盹,沒有聽見呢。但是你可又弄錯了,這並不是捉到了什麼刺客。實是有人要到挹雲閣中去盜寶,誤觸在機關上被抓住了,這種鈴聲,就是很顯明、很簡單的一種報告啊。”破竹喉嚨的道:“到底是你的資格老,比我多知道一些。如此說來,我們這裏倒少了一注生意了。我還以爲又有什麼刺客送來咧。”聲音蒼老一些的笑道:“這個倒又不然。這地方,不見得定是囚禁什麼刺客的。或者上頭見我們看守得甚是嚴密,十分信託我們,拿到的就不是刺客,爲慎重起見,也得拿來交給我們咧。”破竹喉嚨的又道:“但是目下在我們這裏的那一個,不是聽說是個刺客麼?我只望這次送來的,也和他一般的懂得人情世故,那我們就又有油水可沾了。”

  江南酒俠聽到這裏,心中不覺一動,暗想:昨天小二說起的那個失蹤的寓客,不要就囚在這裏麼?倘然這個猜想不錯,那真是巧極了,橫豎今晚要盜這隻玉杯,已是失卻機會了,不如就乘便把這人救了出來,這雖算不得是什麼義俠的舉動,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倒也可聊以解嘲呢。江南酒俠把這主意一想定,即悄悄的走了過去。這兩個值夜的,正在談得十分起勁,竟一點也不聽見。加之更棚面前掛的那盞燈,光力很是薄弱,照不到多們遠。所以等到江南酒俠走近更棚面前,他們方纔瞧見。要想叫喊時,卻見江南酒俠執着一柄明晃晃的寶刀,指着他們道:“禁聲!如果不知趣的,俺老子就一刀一個,把你們馬上送回老家去。”這兩個值夜的,當然也是十分惜命的,聽了江南酒俠這番說話,口中那裏還敢哼一哼?卻又聽江南酒俠對着他們吩咐道:“快把你們身上的帶子解下來,並把旁邊這座屋子所有的鑰匙交給我。”這二人要保全自家的性命,當然又乖乖的服從了。江南酒俠先將鑰匙向袋中一塞,隨拿帶子將他們捆縛起來,隨手又割下兩塊衣襟,絮着了二人的口。就把二人在更棚中一放,然後笑嘻嘻的說道:“實在抱歉得很,暫時只得委屈你們在這裏睡一下子。不過不久定有人來解放你們的,我可要失陪了。”即將更棚門帶上,向着旁邊這所屋子走去。

  好得這所屋子的鑰匙,巳被他一齊取了來了,便一點不費手腳的,打開了幾重門,到了樓上的一間室中,這間室中的陳設,很是簡單。只有一張桌子,一張牀。而在這張牀上,卻睡着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形容十分憔悴,手足都被鎖着,顯見得行動不能自由。這就是這間室中的主人,也就是這間室中的囚人了。他最初聽見有人開門進來,依舊躺着不動,露出一種漠不關心的樣子。等到江南酒俠已經走入室中,方始擡起眼來一瞧,忽然見是一個素不相識的,並不是在他意料中的兩個值夜人,這倒覺得有些驚異了。連忙靠牀坐起,瞪起兩個眼睛,向着江南酒俠問道:“你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江南酒俠十分誠懇的回答道:“你別驚恐。我不是你仇家差來的人,也不是要來害你的。說得好一點,我此來或者還和你十分有益呢。”那漢子立刻又驚喜起來道:“如此說來,你一定是來救我的,或者是毛家表兄請你來的罷?但是我又遇着一個不可解的問題了。我被囚在這裏,當時一個人也不知道,又有誰把消息透漏出去?難道你們是從客店裏打聽得來的麼?”江南酒俠微笑道:“你別管我是誰派來的。至於你所懷疑的這個問題,我也一時回答不了。不過我有一句話可以很明白的回答你,我確是來救你出險的。請你不要耽延時候,趕快同我就走罷。”那漢子聽了這句話,不由自主的向那鎖着他的兩手和兩足的鐐銬望上一望,苦着臉說道:“我當然很想和你馬上就走,但是有這些東西帶在身上,一步也難走得,總得先把這東西解除了纔好呢。”江南酒俠不覺噗哧一笑道:“真是該死,我倒把這個忘懷了。但是你不要着急,這些東西算不得什麼。只要我把寶刀一揮,怕不如摧枯拉朽一般麼?”說着,即將寶刀取出,只隨手的揮上幾揮,即將那漢子身上的所有鐐銬一齊斬得千乾淨淨,無一留存。那漢子見此身己恢復了自由,喜得要跪了下來道:“幸蒙恩公搭救,又得恢復自由。但是恩公高姓大名,還請明示。以便銘之心版,永矢不忘。”江南酒俠聽了過話,一壁不覺把眉兒深探打上一個結,一壁忙把那漢子拉着道:“別酸溜溜的鬧這個玩意兒了。現在閣下雖已恢復了身體的自由,但尚未出得囚居,並不是細細談心之時。我們如今且趕快走出了此間,到我寄寓的客店中再談罷。”那漢子這纔不再說什麼,同了江南酒俠,一齊出了那所屋子,又一齊從牆上躍出,向客店中行去。

  到得那所客店的後面牆邊,江南酒俠忽立定了足,對那漢子說道:“免得引起人家注意,我們就打這裏進去罷。”那漢子就晨光熹微中,向由下熟視了一番。忽然咦的一聲,低喊起來道:“這不是永安客店的後牆麼?原來恩公也住在這家客店中,那是巧極了。”江南酒俠微笑無語。即同他躍入牆去,一徑走入自家的臥房中。並對那漢了說道:“你的那間房,大概已被人家住去了。”不如暫在我這裏等一下子,等得把應付那夥計的說話商酌定,然後再行出面,似乎來得妥當一些。”那漢子點頭應是,即在房中坐下。江南酒俠也把夜行衣裝換去。

  不料,半晌工夫還不到,忽然走來了一個人,在外面叩着房門。江南酒俠聽了,忙向那漢子一弩嘴,叫他在牀後暫行躲避一下。一面即裝着好夢初醒的樣於,懶洋洋的,問道:“是誰?這麼早就來叩門了。”卻聽見那小二子在房門外,回答道:“是我。我本不願意來驚擾你客官的好夢,只因有個客人,在這大清老早,就來拜訪你客官,並硬着我馬上通報。所以,只得來告稟一聲了。客官,你主張見他呢,還是不見他?”江南酒俠聽說這麼一個大清老早就有人前來拜訪他,不免覺得有些詫異。忙問道:“他姓什麼?你也向他問過麼?”小二子道:“這是問過的,他說姓毛。但是他同時又向我說,單向你客官說上他的一個姓,是不中用的。只要向客官說:在這兩個鐘頭之前,你們還在一個地方會過面,那就可明白他是什麼人了。”這話一說,不是明明說這不速之客,就是那個窮漢麼?江南酒俠不禁脫口說道:“咦,是他來了麼?那就請他進來罷。”

  那小二子去不多久,卻引了兩個人進來。江南酒俠忙向他們一瞧時,一個果然是那窮漢,一個卻就是在挹雲閣中觸着機關的那個少年。江南酒俠當着小二子的面,免不得含笑和他們招呼一下。等到小二子走出房去,腳聲已遠,陡的臉色一變,向他們發話道:“你們二人真夠朋友。當他們大隊人馬來的時候,竟把我一個人拋棄在裏面,管你們自己走了。現在事情已過,還要你們來獻什麼慇勤呢?”那少年一聽這活,臉色立刻變了許多,似乎想要反脣相譏。獨那窮漢卻一點不以爲意,依舊笑嘻嘻的說道:“我們這一次到這裏來,並不是要向你獻什麼慇勤。至於不夠朋友四個字,更是談不到。因爲我們彼此連姓名都不知道,哪裏談得到朋友的關係呢。”江南酒俠最初被這話一蒙,倒不覺呆上一呆。半晌,方說道:“話不是這般說。我們彼此雖連姓名都不知道,但照剛纔在屋面上的那一剎那講起來,實已有上同舟共難之誼,比尋常的什麼友誼都要高上一層。你們在良心上,在正誼上,似乎都要和我合作到底,萬萬不可把我單獨的拋棄在屋面上啊。至於我爲了你們的拋棄,究竟受了危臉沒有?那倒又是一個問題了。”好一番義正詞嚴的說話,害得那個少年,起初也是變了臉色,此刻倒又覺得抱愧起來。獨有那個窮漢,依舊不改常度,又一笑,說道:“你這話才說得一點不錯咧,我剛纔實是和你說得玩的。不過我們的把你拋棄在屋面上,一則也是知道你足以對付這些鼠輩而有餘,二則我們又可乘此時機,放心大膽的去幹別的事情了。”這末一句話,很足引起江南酒俠的注意,忙很殷切的問道:“你們是這們一個主意麼?那是好極了。但是你們究竟去幹了沒有?乾的又是樁什麼事情?”

  那窮漢目光灼灼的回答道:“當然是去幹了。你要知道我們乾的是樁什麼事情?只要把我們的這件成績品瞧上一瞧,就可明白了。”說到這裏,即從懷中取出一隻錦匣,笑嘻嘻的把來放在江南酒俠的面前。江南酒俠這時對於這匣中所藏的東西,也約略有些猜想到。所以不暇再問什麼,連忙把那錦匣打了開來。等得匣中物和他的視線相接觸時,他這顆心,不禁撲撲的跳了起來,原來他的猜想果然不錯,藏在這錦匣中的,是一隻高可八寸,逕可四寸,古色斑斕,價值連城的玉杯,不就是被馬天王從周茂哉手中巧取豪奪而去,他和李成化打賭着要去盜取的那隻玉杯,又是什麼呢?他這時驚喜交棠,心中真是亂極了。忙把心神定了一定,方又問道:“你究竟用上怎樣一種神妙不測的手段,在這短時間中,竟又反敗爲勝,會把這玉杯盜了來呢?”那窮漢道:“我的手段,說出來也是尋常之至,一點算不上神妙不測。當在屋面上的時候,我見你硬要和他們作耍,知道你一個人巳足把這班飯桶對付着,他們暫時不會到閣中來的了,忽然一個奇想,我何不乘此時機,二次再上閣去,就把這玉杯盜到手,省得再來一次?這不是來得事半功倍麼?因把我們這位朋友的手一拉,他也馬上會意。便又一齊從先前的那扇窗中爬了進去,重到了那間小閣中。那時他們這班人都注意在你的身上,一個人都沒有瞧見呢。我是從前聽人說起過,深知道這大櫥上的機關的內容的。並知它的厲害,全在五隻鋼手上。所以設法把剩下的四隻鋼手也一齊斬了去,於是,就很容易的把這櫥門打開。這玉杯便入了我的掌握中了。現在這玉杯作何區處?一聽你們二人的尊便,我不過問,因爲我到那馬氏園中去,目的並不在此杯啊。”

  江南酒俠一聽此語,倒又露着錯愕之色。要想問個明白時,又不知從何處問起方好。那窮漢便又笑着,說道:“一切事情,只有我胸中最是雪亮。讓我來簡單說上一說罷。不過在未說之前,總得把我們這幾個人,先行介紹一下。否則,真是一樁大笑話呢,你是有名的江南酒俠,素來沒有姓名的。他是陶順凡,便是周茂哉那個孤子的朋友,實是一個血性的男子。至於在下,便是神偷毛錦桃。你們以前大概總聽得人家說起賤名罷?”當下大家不免又客套了幾句。毛錦桃便又說下去道:“籠統的說起來,我們三人的注目點,固都在這馬氏園中。然而分開了說,你們都爲這周氏父子起見,目標全在這隻玉杯上。至於我,卻和你們不同,我是完全爲着救我表弟姚百剛而來!!”

  他的話尚來說完,突然有一個人從牀後走了出來,含着驚喜的聲音呼道:“表兄,表兄!你的表弟姚百剛,巳被這位恩公救回來了。”這一着,卻是這遊戲三昧的毛錦桃所沒有料到的,不覺老大的一愣,同時,又聽得颼颼的幾聲風響,好似窗戶從外打開了。江南酒俠忙回頭一看時,不覺狂喊起來道:“玉杯,玉杯!”不知江南酒俠爲何狂喊着玉杯?是否又有人來把這玉杯盜去?且待第一百十八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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