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俠傳第一百十六回 展鋼手高樓困好漢 揮寶劍小舍劫更夫

  話說江南酒俠正在挹雲閣外徘徊觀望之際,忽覺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並低聲對他說道:“你這人好大的膽,竟敢走向這龍潭虎穴中來。”江南酒俠不兔吃了一驚,回首望時,卻是神祕得很,連人影子都沒有一個。不覺更加詫異道:“好快的身手。怎麼剛聽見他在說話,一會兒便不見了。這到底是什麼人?莫非李成化那廝也來了麼?”但是轉念一想,忽又覺得不對。李成化是湖南口音中夾些山東白,這個人卻是一口河南中州白,顯見得兩下有些不同。而且李成化的武藝也很平常,不會有這般矯健的身手呢。想到這裏,忽然意有所觸,恍然大悟道:哦,是了。莫非就是在打尖的地方向我乞錢,在住宿的地方向店婦調笑,那個遊戲三昧的窮漢?他不也是一口中州白麼?不過,不管他是那個窮漢不是那個窮漢,總之他是沒有什麼惡意的。如果他有下惡意,當在我肩上拍上一下的時候,早可設法把我拿下,還能聽我自由自在的遊行麼?至是,他又膽壯起來,便向閣中走進。兩扇閣門卻洞洞的闢着,既不鎖鍵,也無守衛之人,只是裏邊黑黝黝的,一點不能瞧見什麼。江南酒俠這時也不去管他,即將火扇取出,把來一揚,張見裏邊很是空曠,沒有一些陳設,也沒有什麼櫥櫃之屬放在那邊。不免也覺得有些詫異,莫非誤聽人言,這裏只是一所空閣罷?後來忽然憬悟道:大概因這第一層是出入要道,所以不把重要東西放在裏邊,到了第二層閣上,一定有所發見了。一壁想着,一壁尋得扶梯的所在,又向二層樓上走了上去。在火扇所揚出的火光下,果然見有幾口大櫥,一併的排列着。這裏邊所藏的,不言而喻的,都是些奇珍異寶了。江南酒俠也不暇去細看它,又依着扶梯走上了三層閣。忽在一個轉角的地方,瞧見了一團黑黝黝的東西。忙走近去,用着火扇一照,不禁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原來並不是什麼東西,乃是兩個更夫,被捆縛在一起,口中也被破布塞絮着咧。江南酒俠這才知道在他之前,已有人走進這閣中來了。無怪兩扇閣門洞洞的闢着,連一個守衛的影子都不見呢。不過這先到這閣中宋的,到底是什麼人,可又成了一個問題了。第一使他疑心到的,當然就是那個窮漢。因爲這窮漢也到了這裏,並在這裏欲有所圖謀,先前已經可以證實,沒有什麼疑問的了。只有一樁不解的事情,這窮漢走入這個閣中,和他相距也只一霎眼的工夫,並可稱得是前後腳,怎麼把門打開,把更夫捆起,他一點也不瞧見,一點也不聽見聲息呢?難道那人竟有上一種神妙莫測的本領,做到這種事情,可以不費什麼手腳麼?而且還有一個很大的疑點,他站在閣門前瞻望着,那窮漢在他肩上拍上一下的時候,這兩扇門似乎早巳洞啓着在那裏了。如此看來,先到這閣中來的,似乎又不是那窮漢,而爲別-人了。然而,一夕之中,竟有三個人懷着同樣目的,要到這裏來行竊珍寶,這不但是樁奇怪的事情,而且很足引起他的興趣咧。他最後的一個着想,卻決定了這個人大概就是李成化罷。如果真是李成化,那他自己真是慚愧得很,竟披李成化着了先鞭了,他不是已處於失敗的地位麼?在他沉思之際,卻已把第三層閣中的情形,瞧了一個明白,也和二層閣中一般,一排的放列了幾口大櫥。當然的,這內中貯藏的,都是些珍寶了,便又匆匆的到了第四層閣上,他在這個時候,耳邊忽聽得一種聲響,似乎是從第五層閣上發出來的,暗想:李成化大概已在上面動手了。既是這門熟門熟路,又沒有一個守衛在上面,看來一定可以得手的罷?他一想到這裏,似乎自己真巳到了失敗的地步了,心中覺得十分懊喪,也就不暇細看第四層閣中的情形,又匆匆到了第五層。這座閣,是仿效着寶塔的形式建造的,一層小似一層,到了第五層上,只剩方方的一小間了。

  江南酒俠走到閣外時,只見那閣門虛掩着,顯見裏面有人在那裏工作咧。忙立住了足,把門推開了幾寸,偷偷向內一張,卻很是使他出於意外的。下面的幾層閣中,當他走上來的時候,都是黑黝黝的不見一點燈火,獨在這層閣中,卻有一盞很大的玻璃燈,和那佛像前所供的那些燈一般的,高高懸掛在上面。就這燈光之下,瞧見一個軀幹魁梧的漢子,立在一口小櫥之前,俯着身子有所工作,似乎全神都傾注在上面。而就這背影瞧不是李成化,又是什麼人呢?江南酒俠看到這裏,不覺暗喊一聲,啊呀,這一遭我竟失敗在李成化那廝的手中了。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眼見他馬上就要把櫥門打開,輕輕易易的就可把玉杯取了去,我難道可以攔住他,把這玉杯搶了過來麼?不過,這也怪我自己不好,我太是輕信人言了。我如果知道這裏防守得如此之鬆,玉杯可以唾手而得,我又何必和他賭上這個東道呢?

  誰知正在江南酒俠暗喊啊呀之際,那個漢子卻似殺豬一般,大聲喊起來了。這更是江南酒俠所不防的。也就拋去一切思潮,把門一椎,走了進去。那時那個漢子,也已聽得有人推門進來,忙止了呼喊之聲,回過頭來一瞧,卻又使江南酒俠怔住了。原來這個漢子生得眉清目秀,只有二十多歲的光緊,並不是那李成化。然而江南酒俠這時對於這漢子究是懷着何種目的而來的一個問題,已是無暇推究了,因爲同時又發見了一樁駭人的事情,已瞧見那漢子的一隻右手,被櫥旁伸拿出一隻鋼鐵的手,把他緊緊的捏着。無怪剛纔要大聲呼喊起來咧。這時江南酒俠唯一的心願,也是他唯一的責任,就是趕快須得把這漢子救下。如果等到馬家的人聞訊到來,那就大費手腳了。至於這個漢子是誰,現在可以不必問他,總之,他既在夤夜之間,到這挹雲閣中來盜寶,一定是不贊成馬天王的爲人的,並和馬天王是處於反對的地位呢。但是用什麼方法去救他,倒又成了一個問題,還是用寶刀去把這鋼鐵的手斬斷呢?還是再想別種妥善的方法呢?而且這櫥上除了這鋼手之外,還不知有不有別的機關?寶刀斫上去,更不知要發生不發生什麼變化?這也都應得於事前考慮一下啊。

  可是,他還沒有把方法想定,卻早聽得呀的一聲,有個人推開窗子跳進來了。一到閣中,就笑嘻嘻的說道:“你們這兩個人,真是一對呆子。一個自己的手被機關擒拿着了,卻不想解救的方法,只是一味的喊叫。一個看見人家被困,只是呆住在旁邊瞧熱鬧,也不替人家想想方法。難道你們二人,專等馬天王派遣武士到來,把你們擒拿了去麼?你們須要知道這鋼手的機關,裝置得很是巧妙。只要有人誤觸機關,鋼手便會伸拿出來,把那人的手捉着,下面同時也得了消息,馬上就有人前來察看情形了。”當那人說話的時候,江南酒俠早巳把他瞧得清清楚楚,果然就是在打尖的地方向自己乞錢的那個窮漢。那以剛纔在挹雲閣前,向自己肩上拍上一下的,更可證實是他了。那窮漢說了這番話後,隨又一點不遲延的,走到了那少年之前,即從腰旁解下一柄寶刀,對着少年笑說道,“我這柄刀,雖然不得是什麼寶刀,倒也能削鐵如泥,犀利非常。讓我就替你把這隻鋼手削了去罷。”說罷,只把刀尖輕輕在鋼手上一削,這鋼手立刻中分爲二,失了約束的能力。少年的那隻手,便又重得自由了。少年喜不自勝,方欲向他致謝,那窮漢忙止着他道:“現在不是稱謝的時候。不如乘他們大隊人馬沒有到來之前,我們就悄悄的溜走了罷。”說完這話,就把少年的手一拉,齊從剛纔進來的那扇窗中鑽了出去。在剛要上屋之前,那窮漢卻又把個頭伸了進來,向着呆站在室中的江南酒俠說道:“朋友,你不要癡心妄想了。看來這隻玉杯,今天是萬萬不能到手的了。不如過幾天再來罷,現在他們的大隊人馬快到,你還是跟我們一塊兒走罷。”這話一說,方把江南酒俠提醒,倒也自己覺得有些好笑起來。暗想:我真呆了。他們的大隊人馬快到,我還呆呆的立在這裏則甚?難道真是束手待斃不成?並且我向來行事,雖不十分精明,也不十分顢頇,但照今天的這樁事瞧來,實是顢頇極了,如果老是這樣的下去,怕不要失敗在李成化的手中麼?想到這裏,忙把精神振作一下,也就走到窗口,跟着他們二人一齊上了屋面。

  卻見那窮漢用手指着下面,向他們低聲說道:“你們且瞧,他們不是已帶了大隊人馬到來麼?”江南酒俠忙向下面一瞧時,果見一隊武士,約有四五十人,正在蜂涌而來,前鋒早巳到了挹雲閣外,旁邊還有幾個達官裝束的,好像是押着隊伍同行,大概是他們的首領罷?江南酒俠看了之後,忽又哈哈大笑道:“我道他們的大隊人馬中,總有幾個三頭六臂十分了不得的人物,不料只是這幾個毛蟲,那還懼怕他們什麼?就是他們全體到來,只拿我一個人對付他{門,恐怕也都綽綽有餘裕咧。”那窮漢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倒不要小覷了他們,而且他們也不是存心要和我們爲難,實是平日受了主人豢養之思,現在既然出了岔子了,他們少不得要替主人出點力,來擺擺樣子。我們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呢?朋友,我們還是不要給他們瞧見,靜悄悄的走了罷。”江南酒俠卻不贊成這句話,快快的說道:“你們要走,儘管各自請便,俺還得在這裏和他們玩上二下呢。”說着即在屋面上,高聲喊起來道,“你們這班瞎眼的死囚,你們以爲藉着機關的力量,巳可把我擒拿着,預備到閣上去拿人麼?但是我爲你們省力起見,已把這機關弄毀,並從閣中走了出來,特地在這屋面上恭候着你們咧。”下面一聽這話,登時很喧譁的一陣喊。一個挺着大肚子的肥人,好像是這一羣武士中的首領,也立刻向大衆吩咐道:“夥伴們!你們快分幾個人上屋去,把這漢子擒住了,別放他逃走。停會稟知主人,重量有賞。”

  但是,他的話剛說完,早有一件重甸甸的東西,從屋上打了下來,不偏不倚的,恰恰打在這個大肚子上。只喊得啊呀一聲,已倒在地上成一團,衆人見了這種情形,當然立刻大亂起來。卻又聽得江南酒俠在屋面上哈哈大笑道:“你這廝真沒用。俺只敬得你一杯酒,你已是受不住,倒在地上了。早知如此,俺倒不必對你行這種很重的敬禮呢。也罷,俺現在顧惜着你們,就改上一個花樣,只普遍的請你們嘗些酒豆的風味罷。”這話剛完,即有象冰雹似的一陣東西,落英繽紛的從上面飛了下來,一時打在臉上,臉上立刻起泡。打在衣上,衣上立刻對穿。說它是固體呢,卻熱辣辣的好似沸水。說它是液體呢,卻又硬錚錚的有同鉛彈。害得一般素來沒有嘗過這種酒豆的風味的,還疑心他是施的妖法,不免一齊驚喊起來,有幾個尤其膽怯的,竟遠遠的躲避開去了。江南酒俠瞧在眼中,更覺十分得意,越發把這酒豆不住的噴着,並且他還有一樁絕技,他把這酒豆噴出去,咫尺之間,十丈之內,是把來看得一個樣子的。只在運氣的時候,有着緩急高下的不同罷了。所以這時大衆雖遠遠的逃避開去,他卻連身子都不動一動,只把口中的那股氣運得加緊一些,依然噴得一個淋漓盡致,沒有人能逃出他的射線之外。這一來,更把大衆驚得不知所云了。幾個乖巧一些並和閣門距離得相近的,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趕忙躲入閣中。只苦了幾個蠢漢和着那些距離閣門太遠的,一時竟沒有地方可躲,只好把身子伏在地上,權將背部作盾了。

  江南酒俠到了這個地步,也覺得自己玩得太夠了。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道:“好一班不中用的毛賊。連幾點大一點的雨點子都受不住,倒要出來替人家保鏢護院了,你們自己雖不覺得羞愧,我倒替你們羞愧欲死呢。哈哈,俺老了今晚也和你們玩得太夠了。如今且再留下一隻酒杯,給你們作個紀念品罷。奄老子去也。”說罷,又有一隻重甸甸的酒杯,從屋上打了下來。卻是湊巧得很,恰恰又打在那肥人的大肚子上,和剛纔的那隻酒杯配成一對。這時屋上便起了一陣很輕很急的腳步聲,顯見得江南酒俠已是走了。不知這江南酒俠究竟真的走了與否?且待第一百十七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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