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俠傳第六回 述前情追話湘江岸 訪衣父大鬧趙家坪

  話說笑道人忽然跑到義拾兒跟前,雙手將義拾兒的頭捧了。此時頭上傷處的瘢痕,已經脫落了;只是還不曾長出頭髮來,然兩邊頭角上的旋紋,仍彷彿能看得清楚。笑道人仔細端詳了幾眼,拍義拾兒的肩頭笑道:“你不用急不知道你的親生父母,我能使你一家團圓;不過一時不能辦到!。”義拾兒喜問道:“你老人家怎生能知道我的親生父母呢?我實在是我義父於正月十三日,在大河裏拾的嗎?”

  笑道人道:“如何拾的,我雖不能斷定,然是十年前的正月十三日,落到你義父手裏,是一些不錯的。至於你問我怎生知道你的親生父母,這事也真是湊巧!十年前的元宵,我恰好在長沙。長沙省城裏三教九流的人物,我認識的極多。”

  “有人告訴我說,小西門河裏,到了一號大紅船;船上載的是官眷。不知爲的什麼,要買一個週歲的男孩子;不怕價錢大,只要是頭上有兩個螺旋紋的。於今城裏頭的媒婆,都想張羅這筆買賣,滿城尋找合適的孩子。有一班無賴子,聽了這個消息,也想趁此發一注橫財。到處打聽有周歲男孩子的人家,打算買通人家底下人,或老媽子,用調虎離山之計,將男孩弄到手,去賣給那紅船上。那些有男孩的人家,也聽了這不好的消息,多是幾個人圍守自家的孩子,怕被人偷了去。”

  我當時知道了這事,很覺得奇異;探訪了好幾日,不曾探出原因來。只知道那船上是官眷,是廣西人,在湖南候補的楊晉谷的少爺、少奶奶。少奶奶是平江大紳士葉素吾的小姐;這回是從孃家回婆家。那船上的人,異口同聲的,不肯說出買孩子的緣筆來。

  後來也只知道花了一千多兩銀子,買了一個裁縫的兒子,帶到衡州去了。我也沒再打聽。”

  “過了五年,聽說楊晉谷因事掛誤了去了前程,又因年紀也老了,就全家回了廣西原籍。但不知他是廣西那府那縣的人!罷聽你所說,觸發了我十年前很覺得奇異的事;心想:買人家小孩,作自己兒子的有;然從來沒聽說要限定是週歲,而頭上又要有兩個螺旋紋的!說是自己原有這麼一個小孩去了,要買一個同樣的補缺。”

  “你說同學的揶揄你,是十年前正月十三日,在大河裏拾的;和我所見的年月日都對。而那時的你,恰好又只週歲;我心裏已有八成,可斷定那船上要買的,就是爲補你的缺;但須看你頭上,果是有兩個螺旋紋沒有?你於今頭上,雖然脫落瘢痕,不曾長出頭髮;然髮根的紋路,是看得出來的。不是很顯明的一邊頭角上一個螺旋紋嗎?由此一點看來,你是楊晉谷的孫子,是毫無疑義的了。你的親生父,叫湯祖植。但不知你因何才得週歲,就會掉在河裏?十九是因領你的奶媽不小心!這事除了你當日同船的人而外,沒有旁人知道:所以打聽不出。”

  義拾兒聽了,流淚說道:“我果然還有親生父母在世,卻爲何也不到金家河一帶,來找尋我呢?可憐我父母,當我那落水的時候,不知道哀痛到了什麼地步?我怎的出世才週歲,就有這麼不孝?於今既承你老人家指點,我親生父母現在廣西;我豈可再逗留在外,不作速歸家,慰我父母的懸望?”

  笑道人連連點頭道:“你這十來歲的孩子知道盡孝,很是難得!我既救活了你的性命,應得成全你這一刀孝心!不過你的年紀,畢竟太輕,不知道世事;此地離廣西三千多裏,山川險阻,盜匪出沒無常,若在江湖的人,尚且不容易行走”你一個末成年的小孩,既在我這裏,我豈肯教你如此涉險?況且你父母是廣西那府那縣的人,還不知道。

  便西一省,那麼大的地方,你一個小孩子,貿然到那裏尋找?”

  義拾兒哭道:“我不問尋找得與尋找不,總得去尋找!莫說還知道我的父母是在廣西;便是不知道,只要明白我的親生父母確實尚在人間;那怕連姓名都不曉得,我也得尋遍天下!上天可憐我,總有尋若的一日!”

  笑道人見義拾兒小小的年紀,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來,心裏不由得愈加喜愛。拉了義拾兒的手,坐在牀沿上;一邊撫摸他的頭,安慰他說道:“好孩子!不用急!你有這一刀孝心,自有你父母重逢之日!我剛不是說了,能使你一家團圓的話嗎?這事包在我身上!我可託人去廣西打聽。你的父是很有聲望的人,大概打聽還不難。等打聽得有了落,我就親身送你去。你父母此時的年紀,不過三十多歲;便再過三年五載,也不愁沒有見面的日子:我因很喜歡你的資質好,想收你做個徒弟,傳你的道術;像你這般天份,加以猛進之功,三五年就可橫行天下。那時你自己,也不難獨自去廣西,尋找父母!”

  義拾兒也是一個大有慧眼的人:合該成爲清朝一代的大劍俠!所以鬼使神差的,從週歲掉在河裏,落到萬二呆子手中;纔有迷路被牛挑下山澗的事。若在楊祖柏家中,帶回到廣西去了,又如何能從笑道人學道呢?義拾兒當時聽了笑道人的話,有夙慧的人,自然聞道心喜;即刻立起身來,爬在地下,朝笑道人猛叩了四個頭。

  笑道人打照例的哈哈,彎腰將義拾兒扶起說道:“你這義拾兒的名字,是你義父傍你取的乳名;人家聽了不雅。你本姓楊,我給你一個名字,叫楊天池。你就住在這清虛觀,朝夕用功修練;我不帶你出外,你獨自不許出外!”楊天他連聲應是。

  從此楊天池便在清虛觀,跟笑道人修煉劍術。

  清虛觀在萬載雞冠山窮谷之中,終年不見人跡,不聞雞犬之聲,絲毫沒有妨礙修練的東西。

  只練了五年,楊天他的劍術,已是成功了!起初笑道人不許楊天池獨自出外。兩年過後,才放楊天池出來。就在雞冠山上,追逐飛禽走獸,輔助外功。三年後,便教他去各省的深山大澤中,尋覓草藥。

  這採藥一門,是修道的舟楫;目的並不是給人治病,原是用以輔佐自己內外功的一種工具。

  劍術不過是修道的,在深山窮谷之中,一種自衛的東西;到各處尋覓藥草,時常與毒蛇猛獸相遇,劍術也是不可少的。只是楊天池從笑道人所學的,重在劍術;五年後,劍術成功了。

  楊天池向笑道人說道:“弟子從師父五年之久,雖朝夕專心修煉,然每一念及親生父母,心中總是難過!於今弟子仗師父傳授的劍術,不論什麼險惡的地方,弟子也耙獨來獨去。求師父許弟子去廣西,尋覓家父母;等家父母終了天年,再來此待奉師案!”

  笑道人欣然答應了。楊天池遂一人到了廣西。整整的在廣西,探訪了四年;廣西的六道八十州縣郡訪遍了,不曾訪出他父母的住處來。料知已不住在廣西了;得仍田清虛觀,想慢慢的探訪。笑道人在這四年之中,又收了許多徒弟。論年紀,多有比楊天池大幾歲的:論次序,只楊天池居長,所以楊天池做了笑道人的大徒弟。

  一日,楊天池因事走趙家坪經過,遠遠的即聽得喊救之聲,儼然和打仗一般。湯天他心想:“於今是承平世界,決沒有造反打仗的!我彷彿記得小時候在義父家中,曾屢次聽得說:平江、瀏陽兩縣的人,因爭什麼水陸碼頭,在趙家坪聚衆打架;每年不是春季,便是秋季,總得大打一次。此時正是二月:這喊殺之聲,一定又是平、瀏兩縣的人,在這裏爭水陸碼頭了。”

  “我自從離了我義父家,忽忽十年了!。前五年因在清虛觀一心修道,不能任意出外;後五年遠在廣西,尋我的親生父母;所以不曾到義父家去探視過一次。義父母養育我的恩典,豈可就是這麼忘恩不報!他們爭水陸碼頭的舊例,只要是行走得動的,不論老少男婦,都得從場去打;不過老弱婦孺在後面,燒飯、挑水、搬石子、運竹巴、木棍;不願從場的,須出錢一串,津貼從場的老弱。我那時年輕,義父母鐘愛我,不教我從場,每年得貼一串錢。義父母雖然年老,是每次要去的。我於今練成了這一身本領,恰好又到了這裏,何不助義父母一臂之力,趁此報答二人養育之恩?”

  楊天池計算已定,即繞到平江人這方面。舉眼看去,一邊足有千多人,都是一字兒排開;近的拳棍相交;遠的用藤條纏鵝卵石子,同對面打得如下雨一般。老弱婦孺,各離陣地裏多路,吶喊助威。雙方正在酣戰,還沒分出勝負。楊天池估料義父母,必在老弱隊中,遂向老弱隊中尋找。

  這時萬二呆子,已是六十多歲了;他老婆患病在家,不能上陣。萬二呆子不捨得出兩串錢,獨留老婆在家,自己還是勉強掙扎,跟大家上陣,在後方擔任燒飯。楊天他尋找了好一會,才尋了。少年人的眼力和記憶力,都比老年人強些;湯天池一落眼,便認出是自己義父來。

  萬二呆子的老眼昏花,楊天他又完全長變了模樣,如何能認得出呢?楊天池走過去,雙膝跪下,叫了一聲義父;倒把萬二呆子嚇得錯愕起來。旁邊有個眼睛快的老頭,一見就向萬二呆子喊道:“哎呀呀!你的義拾兄回來了!”

  萬二呆子這才從恍然裏面鑽出一個大悟來!立時歡喜得兩淚交流,顫巍巍的雙手抱住楊天池,哭不出,笑不出,話也說不出;只張開口,一迭連聲“啊”個不了。旁邊的人互相告語,都替萬二呆子歡喜。

  楊天他立起身來問道:“義母現在何處?孩兒且去見了他老人家再說!”

  萬二呆子看楊天池文士裝束,生得客儀俊偉,氣度雍容:立在衆人叢中,正如鶴立雞羣;不由得心裏更加喜悅!見他問義母在何處,忙答道:“你義母麼?她病了好多日子了:自從不見了你之後,心裏一急,又上了幾歲年紀,就時常是病痛糾纏不清,近來更厲害得不能下牀了!等我告了假,帶你回家去罷!”

  萬二呆子正待轉身,找爲首的去告假;猛然見前面戰鬥的壯士,都紛紛敗退下來,後面的老弱婦孺,也登時大亂;呼號喊叫的,各自私竄逃生。萬二呆子一手扯了楊天池要跑道:“快逃,快逃!我們這邊打輸了!瀏陽蠻子就要追下來,落在他們手裏,便不能活!”說話時,神色慌張到了極點。

  再看這一排的老弱婦孺,已逃跑了大半。因是一坦平陽之地,看得分明:瀏陽人那邊追下來的約有五六百人,異常奮勇!平江人隊裏,只望後退,已沒有反抗的能力。

  楊天池心想:我要幫助義父,此刻已是時候了!便立住不動,同他義父說道:“一逃跑,就輸給瀏陽人了!孩兒可助殺一陣!你老人家且在此等,孩兒殺上前去!”萬二呆子聽了大驚,待喊住不放,楊天池已一躍去了十多丈。

  楊天池本想施出練成的飛劍來,忽然心裏一動,顧念:這些上陣的瀏陽人,全是作山種地的蠻漢;其中雖也有些練過一會拳腳的,然終是血肉之軀,那有什麼內功?如何經得起我的飛劍!刈草一般的,把他們全體刈了,未免太傷天地好生之德:不如用梅花針,只將他們一個一個的戳傷,不能追趕那邊的人,也就罷了!思量已畢,看看追趕的到了跟前:忙揭起長袍,從腰間百寶囊裏掏出一大把梅花針來。

  這種梅花針,是用鋼屑煉就的,厲害無比!和頭髮一般粗細,每枝長不過三分。使用的時候,全仗內功到家,可以打到百步開外,無微不人!那怕你穿極厚的衣,一粘身就鑽進皮肉裏面去了!在心術狠毒的人,修煉這種梅花針,多用極毒的藥水煮過;見血即不能醫治!這也是暗器中的一種。

  笆肅、陝四一帶的練氣士,發明這種暗器,爲的是好殺狼羣。在幾百年以前,甘肅、陝西的狼,動輒是千百成羣;沒有這種可以多殺的暗器,不容易制服狼羣!流傳下來,便成了練劍的一種附屬武器。

  當時楊天池掏出梅花針,朝追趕的瀏陽人撒去;只聽得數百人,同時叫一聲哎呀!有中了要害的,即倒地掙扎爬不起!不曾中要害的,也疼痛得住了腳,不能追趕!

  一時呼痛號哭的聲音,驚天震地!那些逃跑的乎江人,忽見追趕的紛紛倒地,不倒地的也伏身子呼痛:還疑心是瀏陽人用詐。有膽大的,回頭殺傷了幾個,不見瀏陽人反抗;才大家折轉身來,復奮勇向瀏陽人殺去。楊天他一看,不好!使瀏陽人是這般駢首就戮,不是和用劍術殺他們的一樣嗎?我師父是個仁德君子;聽了我這舉動,必然責備我殘忍。我得從速將他們止住纔好!只是上陣的人多,一字兒排開的陣線,長有數裏;楊天池又不是平江隊裏的頭目,如何能夠止住他們呢?

  他一時急中生智,見一面紅旗底下有一個人在那裏擂鼓催進;鼓聲越急,反攻的人越奮勇;掌紅旗的,雙手舉旗,一起一伏的搖動。離紅旗十來丈遠近,有一面綠旗;旗下也是一個人,提一面大鑼;舉旗的立不動。楊天池心想,這鑼聲,必是令退的;我惟有急將鑼搶過來,用力敲打一會,看是如何?再作計較!真是小說上面所說的:說時遲,那時快!天他身手,何等疾捷!只將兩腳一墊,已經到了綠旗之下;隨手搶過鑼來,也來不及搶鑼槌,就握箸拳頭,敲得那鑼震天價響。

  反攻的人,一聞鑼聲,同時止了腳步:然瀏陽隊裏被殺死的、被打傷的,已有十之五人。

  楊天池見大衆停了手腳,即大聲喊道:“窮寇勿追!這回且饒恕了他們的性命罷!”衆人得轉敗爲勝,也不知道原故;見瀏陽人都瞑目待死,一些兒也不抵抗,正是殺得高興;忽然聽得鑼聲,雖則齊把手腳停了,但是心裏都疑惑,怎麼會金鼓齊鳴呢?一個個迴轉頭來看,聽了楊天池的喊聲,卻沒一個認識楊天池。

  平江隊裏爲首的人,姓羅名傳賢,是一個在農人中很有貲資產的人。當洪秀全、楊秀清經過湖南的時候,羅傳賢還只二十多歲,就充當團練軍的小頭目,略略知道些臨陣的方法。拳棒工夫,也可以打得開十來個蠻漢。此時已有五十多歲了,只因他家世代業農,薄薄約有些祖業,所以不願認真投身行伍。不然,那時由行伍中發跡的,十分容易;有了他這種資格,早已是提鎮的地位了!如何能得他在這裏,當這種全無名義的首領呢?

  這時羅傳賢,見自己的隊伍,敗退下來;正無法阻止,得也跟往後退。陡然見一蚌文人裝束的少年,從老弱隊中,一躍十多丈,到了陣前:將長袍一揭,隨左臂一揚,便見無數火星相似的東西,撒開來向瀏陽人身上射去。

  瀏陽人正奮勇追趕,一遇邪些火星,頓時一個個受了重傷。羅傅賢心中好生詫異!

  才招呼自己人,回身殺去。又見那少年,搶鑼打,心裏更是驚訝:楊天他高聲喊了幾句話。羅傳賢忙跑過來,對楊天他拱手,問道:“足下是那裏來的?爲何不乘勝追殺,反敲鑼停止進攻呢?”

  楊天池放下銅鑼,也拱手答道:“敵人已死傷得不少。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不欲多傷人!豈可盡情殺戮?小子便是十年前的義拾兒:今日路過此地,特來相助我義案一臂之刀,並非有仇於瀏陽人!死傷過多,仇恨更深;循環報復,更無了時!老先生此時,即可將大衆遣散。小子就此告別了。”

  楊天池復拱了拱手,折身見自己義父,就立在後面。

  原來萬二呆子,急義拾兒像個文弱書生,如何能和別人打架:自己不曾拉住,很放心不下!自己的眼睛,又看不見多遠:楊天他施放悔花針、瀏陽人受傷,以及平江人反攻上去的種種動作,萬二呆子眼裏,都不曾看得清楚。只聽得旁邊的人,忽然加倍的吶喊;又聽得大家歡呼之聲。問同伴的,才知道義拾兒在綠旗底下,和羅傳賢說話;瀏陽人已是大敗虧輸。方將一顆老糊塗心放下,急忙走到綠旗跟前來。他原是一蚌極忠厚的人,見自己的首領在這裏,還不敢上去,就立在背後等。

  楊天池攙扶箸他的胳膊說道:“扶你老人家回家,看義母病得怎樣了?”萬二呆子點了點頭,說道:“好可是好!但是我還得向羅先生告假,才能帶你回去。這是有辨則的!不然,就算是臨陣脫逃,得罰我五串錢!”

  楊天池道:“什麼羅先生?他在那裏呢?孩兒去替你老人家告假,你老人家隻立在這裏不動。”

  萬二呆子搖頭道:“這是便不得的!不論是誰,都不能託人告假;我是要親去的!罷和你說話的,便是羅先生。”

  羅傳賢還沒走開,萬二呆子的話,聽得明白。即過來說道:“萬二爺!只管回去罷!我遣散了大衆,還要到你家來,和他談話呢。”說時,用手指楊天池。萬二呆子聽了,歡喜不盡。

  在萬二呆子的心目中,以爲羅傳賢是個大有身份的人;能得他來家一趟,真是蓬蓽主輝!

  慌忙鞠躬致敬的,連稱不敢當!暢天他懶得多說,攙扶了萬二呆子就走。回到萬家楊天池與他義母,自有一番安慰,萬二呆子自有一番問長問短,這都不必敘他。

  且說瀏陽人方面,有五六百人都受了楊天池的梅花針;被平江人殺死的也有一百多名;打傷者有二三百。只被梅花針刺了,沒被打被殺的,倒容易恢復了原狀。原來,楊天他的梅花針上面,沒有毒藥;受刺的不至有性命之!往常兩方打架,照例是打輸了的,就即時各散五方;這年認了輸,且待次年再打;然從來死傷到一百人的時候很少!

  這回瀏陽人木已打勝了,卻來了楊大池助陣;反將勝的打得一敗塗地,死傷如此之多!

  瀏陽隊中首領姓陸,名鳳陽,是瀏陽一縣中,財力最雄厚的農人。雖是不曾讀書,爲人卻甚是精明幹練;爭了趙家坪,於他家農務上的益處極大。所以瀏陽人奉他爲爭趙家坪的首領。

  這回因是打勝了,陸鳳陽領大衆,爭先追殺。不提防他受了楊天他一梅花針,又被平江人在他肩頭上,打了一鐵鋤頭:還虧了一鋤就打得昏死過去了,平江人以爲是已經死了,纔沒打第二下。平江人退後,方慚慚轉過氣來。

  陸家住在一個小市鎮上。陸鳳陽的跟人,將陸鳳陽擡回家醫治;剛擡到那市鎮上,一個跛腳叫化,正低頭,迎面一偏一點的走來。擡陸鳳陽的人,因走得太快,跛腳叫化避讓不及,竹竿尾子正巧在跛腳叫化的額角上撞了一下。叫化城了一聲哎呀!雙手將竹竿扭住,罵道:“你們瞎了眼嗎?充軍到煙瘴地方去嗎?怎麼是這般亂衝亂撞的?”

  陸鳳陽的跟人,在那時有甚好氣!朝邪叫化臉上,啐了一口凝唾沫,也回罵道:“你不是瞎了眼,如何不早些讓開?你真是個不睜眼的東西!也不去打聽打聽,看我們擡的是誰?”

  那叫化被這一回罵,倒軟下來了!反笑晃了晃腦袋,說道:“我確是個不睜眼的!不知道是誰!倒要看看你們擡的,可是一個三頭六臂的人物?”

  陸鳳陽肩上雖受了重傷,心裏卻還明白。起初聽得自己跟人在和人拌嘴,以爲無意的撞人一下,算不了什麼事!便懶得張眼去看。及聽這叫化說出來的話,既不是本地的口音,又不像尋常叫化的口氣;見說要看看可是三頭六臂的人物,即張眼一看,不由得心裏大爲詫異!

  不知陸鳳陽爲什麼詫異?那跛腳叫化是誰?且待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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