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俠傳第一百四十八回 見奇觀滿天皆是劍 馳快論無語不呈鋒

  話說這擂臺下的許多人,一聽哭道人說出他已想好了一個新鮮的法子這句話來,倒好像把他們的興趣都提了十分高似的,爭着擡起了一張臉來看着他,急於要知道他究竟想出了一個怎樣新鮮的法子。站近臺前的那些個人,更是七張八嘴的,向他動問道:“什麼法子?什麼新鮮法子?快些兒說了出來罷,不要把啞謎兒給人家打了。不論是怎樣的一個法子,憑着我們有這許多人在這裏,大概總可對付着,不致就會輸給你罷。”於是,哭道人不慌不忙的說了起來道:“講到普通一些的彼此較量的方法,可真也多得很,我們在這擂臺之上,也是看得膩的了。我現在所想到的這一個法子,卻很是適合着我們的身份,和着現在所處的環境,似乎要較爲新鮮一些。諸位,在我們的這許多人中,不是很有幾個已做到了劍仙的這一步工夫的,而其他大多數的人,也都不失爲劍俠或是劍客的一種身份。總而言之的一句話,我們各人不都是有上自以爲好到無比的一柄寶劍麼?然而究竟是誰的劍真個好到無比,究竟是誰的劍真個能在衆中稱王?卻沒有一個人能知道,也從來沒有過這麼的一種比賽。現在乘着四誨以內的一般能人,差不多已全到了這裏,這真是千載一時的一個好機會。我們何不把各人的劍都放了出來,在這麼的一個情形之下,那些個根基略爲淺薄一點的,經不起別的劍在空中一掃射,自熱就會紛紛的墜落了下來。然後又就這些個沒有墜落下來的劍,再行比上一比,誰能在空中站得最久,誰能不給旁的劍掃落了下來,那就是誰得到了最後的勝利,誰能在此中稱得大王的了。諸位,這不是再新鮮沒有的一個法子麼?”臺下的許多人,一聽他所說的是這麼的一個法子,倒都默然了下來,似乎正在忖量着,大家如此的較量起來,究竟妥當不要當?可有不有什麼流弊?

  卻就在此靜寂之中,忽聽得有一個人高聲罵了起來道:“好不要臉的東西,既然有此能力,擺設得什麼擂臺?就該和天下人都見上一個高下,怎麼倒想矇蔽着大衆,提出這麼一個不要臉的辦法來呢?”大家忙向那個人一瞧時,卻正是崆峒派中的楊贊廷。還沒有向他表示得什麼,哭道人卻早已把一張臉漲得通紅,又在臺上向楊贊廷反問着道:“怎麼是我想矇蔽着大衆?怎樣這又是一個不要臉的辦法?我倒一點兒也不明白。你得當着天下衆英雄的面前,把這個理由細細的說一下子看。”楊贊廷便又冷笑上一聲道:“哼,你別假裴糊塗了。你想,擺設下這個擂臺的既是你,充當着臺官的又是你。那你在目前,就成了臺下許多人唯一的對象,應該由臺下的人,一個個的上來和你較量着纔對。如果照你所提出的那種辦法,那不是你在擺設着擂臺,簡直是臺下的許多人,自夥兒在互相較量着。不但是自夥兒在互相較量着,並竟是自相殘殺了起來了。因爲,劍術是大有高下之分的,照這般的比賽起來,結果必致只有一二個人能保全她們的利器,其餘的人都要受到絕大的一個磋跌呢。請問大家如果一點也不思索,真個照你這個辦法做了去,不是就上了你一個大當麼?這還不是你有意思矇蔽着大衆是什麼,不要臉到了極點了。”在臺下的這許多人中,雖已有好幾個也和楊贊廷一般,早明白了這一層的意思,但也有幾個較爲愚魯,或是爽直一些的。只聽哭道人在臺上天花亂墜的說,倒把他們的興趣提起得非常之高,覺得這真是最新鮮沒有的一個辦法,竟不曾向各方面都想上一想。如今,紿楊贊廷把來一說穿,倒又覺悟了過來了。於是,也跟在楊贊廷的後面,在臺下紛紛的大罵起來道:“好不要臉,好不要臉,你倒想把我們矇蔽了起來麼?”

  這一來,臺上的哭道人這一張臉更由紅而紫,幾乎同豬肝色的一般。忙雙手亂搖道:“不,不,我並不是要矇蔽你們,我也是不曾想到這一層意思上面去。既然如此,我們就把比劍的這個主張取消,再想別的辦法罷。”哭道人剛把這話說完,金羅漢卻覺得再也忍耐不住,便在臺下說道:“其實也不必把這個主張取消了去,你既然高興着要比劍,我們就和你比上一回劍也使得,只要把你所提出的那個辦法,略略的修改一下就行了。”哭道人正在下不來臺的時候,忽聽得金羅漢對於他比劍的這個主張,倒是表示贊成,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忙也很分高興的問道:“那麼,我們把這個辦法,應該怎樣的修改一下呢?”金羅漢道:“這也沒有多大的一種修改,只須確定你的那柄劍爲主體,而由臺下的許多人,輪流和你對壘着就行。照我想來,在最初,只要誰是高興的話,誰就可把他的劍放了出來,盡不必有怎樣的一種限制。而在你,也只要是真有能力的話,不妨在劍光一掃之下,把所有的劍一齊掃落了下來。倘然還有些個劍不是這一掃之下所能打落下來的,那再輪流的上來和你比賽着。不過在這裏,你大可把心放下。我們決不會幹出怎樣無恥的舉動,就是要和你比得,也定是個對個的。一個完了之後,再是上來一個,斷不能把所有的劍一齊圍困住了你,使你孤立無援,一支劍對付不下呢。你們諸位道,這個辦法好不好?”金羅漢說到末了這一句話時,不但向着臺上的哭道人望上一眼,又把眼光向臺下四處的掃上一掃,這是向着臺上臺下,都普遍的問上一句的了。照理,他的這個所謂修改的方案,連原則上都有些兒變動,已和哭道人先前所提的那個辦法大不相同。不過,平心而論,總可算得是十分公允的。因此,哭道人和臺下的許多人,兩方面都沒有什麼異議,而一致的贊成了下來。於是,這空前未有的大比劍,就開始實行起來了。

  哈哈,這真也是空前未有的一個奇觀,恐怕不論在古時,在現代,在中國,在外國,決沒有一出什麼戲,可以及得上他這麼的又好看又熱鬧的。你瞧,當金羅漢剛把這話說完,只有上一剎那的時閩,凡是這一天到場的一般人物,除了幾個自知本領不甚高明,甘心藏拙,以及還有幾個抱着袖手旁觀的主義,不願出手的以外,其餘的許多人,不論他本人是劍仙,是劍俠,或是劍客,都是十分技癢的,又是十分高興的,各把他們的劍向空中祭了去。當然,他們都自信對於劍術,有上十分深湛的工夫的,這是他們嶄然露頭角的時候到了。在這裏,哭道人自然也把他的劍放了出來,然而雖說同是一支劍,在實際上,這些個劍不論在那一方面,都各有種種的不同。論顏色,有的純是一道白光,不帶一點雜色,這大概是劍中的正宗。有的純白之中,略略的帶上一些青,這個正是正的,卻已是出自旁支。有的竟紅得如胭脂之一抹,這不免帶上一點邪門。至於黑得像放煙這麼的一縷的,那不啻在承認自己的主人翁是一個邪派的人物了。論形狀,有的短似匕首,有的長如單刀,有的圓圓的有同一顆彈丸,有的扁扁的像似一個枕頭。更有兩柄劍常是相併在一起,如禽中的鴛鴦、魚中的比目,不肯輕於分離的,那是雌雄劍了。一言以蔽之,這時候一個天空中,都是給這些個利器飛滿了,而且顏色既是如此之不同,形狀又是如此的互異,你道,這還不是空前來有的一個奇觀麼。

  現在,更要特別點明一句的,那就是哭道人所射出來的那一道劍光,卻是墨黑墨黑的,而一時間倒也找不到第二道和他相似的黑光,在此五光十色之中,人家盡不必怎樣的向他注意得,他已是顯然獨異的了。然而,你們可也不要小窺了他,他的這道黑光,確是很具上一點兒邪門的。先是,在空中站立上了一會,隨即似使動掃帚一般的,向四下橫掃了起來。於是,只聞得一片啊呀之聲,從臺下人叢中飛騰而出。原來,在他這一掃之間,有些個飛劍根基較爲淺薄一些的,已是呈着不能抵抗之勢,紛紛然從半空中掉下,無怪他們的主人翁,要驚呼起來了。可是,掉落的儘自由他掉落,這也是他們自不量力的緣故,可不能怪得人家。而仍牢站在空中,沒有給他掃落下來的,卻在全體中也尚要佔得過半數。哭道人便又向着空中望上了一望,大聲的笑說道:“好,這所剩下來的,大概全是一些精兵,可以和我角鬥得的了。我現在就站住這裏不動,你們哪一位有興,就由哪一位上來,和我玩上一下子罷。”哭道人剛說完這句話,早聽得臺下高叫上一聲,“俺來也!”一壁即見從東南角上,倏的有一道青光射到。迎着了哭道人的那道黑光,就拚命的大斗起來。但鬥上了不少時候,卻仍是一下不分勝負。這青光倒也是很見機的,一見不能取勝,也就自行退去。於是,又換了一道紅光上來,和哭道人廝鬥着。如此一個產退去,一個上來的,也不知又換上了多少人。換言之,也就是有不少的劍已和他鬥過,臺上和臺下,卻終保舉着一個平衡的局面。一般進攻的既不能把哭道人的劍打落了下來,哭道人對於一般進攻的,也不能加以若何的損害。

  但在這個當兒,乘着雙方的角鬥,正又告了一個段落,卻又見一道強有力的白光,倏的從一個山峯的後面,箭也似的直射了出來,找着了哭道人的那道黑光就廝鬥。瞧這樣子,那個放劍的人,並不曾來到這擂臺之下,至今還在那個山峯的後面躲藏着,沒有露出面來呢。而且,這劍是一放就放了出來的,以前並不曾在空中停留上一些時候。當它一找到了哭道人的那道劍光,就顯出十分奮力的樣子,進攻得很爲猛烈。饒他哭道人在以前是如何的好整以暇,他的劍術又是到了如何高深的一個地步!盡這崑崙、崆峒二派中的能人,把一柄劍一柄劍輪流的向他進攻着,他好像玩上什麼一類的遊戲似的,絲毫不以爲意。到了如今,卻也露上十分吃緊的樣子,口中不住的在噓着氣,手也不住的在伸動着,顯見得他也是在那裏努力應付着了。然而,終究是一個不濟。這一道白光卻是愈逼愈緊,你剛退後一步,他就上前一步,死也不肯相舍。勢非要把哭道人這柄劍逼更無處可躲,一翻身跌落了下來,他是不肯歇手的了。這一來,直累得哭道人出上了一身大汗,幾乎把衣衫溼得一個透,一壁更是氣喘得什麼似的,暗自吃驚道:“好傢伙,好傢伙,竟相逼得如此之緊麼?倘再不肯相舍,我可就要吃住,今天的這個斤斗,那是栽定的了。”他一想到這裏,更是着急到了萬分,恨不得強開了口,向他自己一方面的人呼救起來。但是,一則自己既是充當着臺官,再則大家早約定在先,是個對個的來上一下子的,哪裏有一張臉,去開口向人求救呢。

  然哭道人雖是顧着自己的顏面,還不曾開口向人討得救兵,在他自己一方面的許多人中,早有一個人,已在暗地瞧出了這種情形來。知道哭道人決非對方那人的一個敵手,只消再過一刻兒,便要支持不住,給對方把劍打落下來了。這個人不是別人,卻就是哭道人請來的那個大靠山鏡清道人。他爲免得哭道人當場出醜起見,也就顧不得什麼體面不體面,信義不信義,忙從臺上站起身來,從斜刺裏把自己的飛劍放了出去,合了哭道人的那柄劍在一起,通力合作的把那道白光擋住了。這一來,臺下的許多人,可大大的不服氣了,立刻就都鼓譟了起來,也想加入了白光這一方面,和他們混戰上一場,看究竟是誰的這一面能得到最後的勝利。不料,他們剛想把自己的劍移動着,也加入這戰陣中去,卻見那道白光,倒又倏然的向後一掣,即向山峯後面退了下去。然而,他的這種退卻,很是出於從容,只要是個行家,就能瞧出他是完全出自自動,並非爲了力有不敵而退卻了下去的。跟着,便見身瘦削頎長,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的一個漢子,從山峯後面露出臉來,舉起一雙威棱棱的雙目,直向擂臺上射了來,倏又向鏡清道人所立的那個臺上射了去。當他的目光射到他們倆個人的時候,就在那個人的臉上不住的滾動着,威風到了極點了。當下,臺下有認識得他的人,便禁不住互相指點着,並歡呼了起來道,“哦,這是方紹德,這是方紹德。聽說他近年來,只是在苗峒中隱居着,不願預聞得一點兒外事,怎麼今天也會到這裏來了?”

  方紹德把他們二人靜靜的注視上一會兒,方又開起口來道:“咳,好不成材的兩個東西,竟會在我的面前,幹起這一套不要臉的把戲來了。我悔不該沒有把你們的來歷打聽清楚,早知你們是如此不成局器的,儘可由你們去胡鬧着,也不必徒勞跋涉的了。”哭道人和鏡清道人他們也知剛纔的這一個舉動,是很有些不該的,不過爲一時應急起見,也不得不如此的一來。現在,給方紹德這麼的一頓臭罵,不覺都是滿腔羞愧,也就訕訕的各把自己的劍收了回來,一時間倒不能向方紹德回答上怎樣的一句話。方紹德便又接續着說道:“但是我既已來到了這裏,卻不能不把你們這兩個東西好好的教訓上一頓,否則,恐怕你們更要猖獗起來了。你們須要知道,我師傅開諦長老,他在四川是有上何等的一種資格,他對道法更是有上何等的一種根基,也不知有許多人向他遊說過,請他創設一個峨嵋派出來,和已成立的那崑崙、崆峒二派,作上一個對抗的形勢,他老人家總是謙讓未遑,不肯答允下來。再次講到我,雖不見得有怎樣的大本領,自問總比你們這些個鬼東西要高強了一些,同時也有許多人慫恿着我,教我獨創一派,但我也守着他老人家的遺訓,不敢有所妄爲,不料,如今竟有你這個不見經傳的什麼哭道人,更有你這個冷泉島的邪教魁首,前來作上一個幫手,要在這四川地界上,創設出什麼邛來派來,這真是膽大妄爲到了極點了。現在你們也不必說着怎樣的大話,要把崑崙、崆峒二派一齊都推倒,且先打倒了我這個方紹德再講。倘然連我一個方紹德都打不倒.還要創設什麼新派,還要充着什麼開山祖師,那未免太教人笑話了。

  方紹德把這番話一說,大家方知道,他今日此來,實是大大的含上一種隱意,勢非大幹一下不可。本來這也怪不得他,就四川一省而淪,要算他們這峨嵋山一派的勢力爲最雄厚,不論是開諦長老,或是他方紹穗本人,悄然創設出一個峨嵋派來,那是決沒有一個人敢說一句半句的閒話的。如今他們始終秉着一種謙遜的態度,雖是在暗地已有上這麼的一個團體,卻從未把這個峨嵋派的名號,公然宣示於天下。不料,那個不見經傳的哭道人,竟在他們的地界上,膽敢大吹大擂的,創設出什麼邛來派來,這怎能叫他不大大的生氣呢。當然要趕了來,和郡哭道人拚上一個你死我括的了。而如此一來,當前的一種形勢,也就在暗中大大的有上變動。那就是今天的這個擂臺,並不是邛來派和着崑崙、崆峒二派在對抗,卻已變成了邛來和峨嵋互決雌雄的一個場所了。哭道人一見方紹德竟是這般的明說着,也就知道這樁事情大了。非待雙方顯明的分上了一個孰勝孰負,方紹德決不肯就此罷手的。便也收起了那種羞愧之容,老起了臉皮說道:你不肯創設出什麼峨嵋派來,那是你一方面的事情。我要創設出一個邛來派來,這又是我一方面的事情。兩件事原如風馬牛之不相及的,怎能爲了你自己不肯創設峨嵋派,便也禁止我不許創設邛來振呢?這不是大大的一個笑話麼?何況,我的創沒邛來派,早巳宣示於天下,乃是一個已成的事實了,你又待把我怎麼樣。”哭道人說到這裏,也向着方紹德威棱棱的望上一眼,似乎要把他嚇得退了去的。誰知,方紹德還沒有什麼動作幹出,早又從他的身後,鑽出了一個人來。不知這個人是什麼人?且待第一百四十九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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