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散文集  我是“听用”!

  我很想把自己的笔名,改为“听用”。

  这几年来,我的身体总是不好,特别是在冬天爱闹病。所以,在最近几年,我一到冬天便“入蛰”,任凭谁把天说塌了半边,我也不写东西,因为不幸而病倒,别人并不能代付医药费。夏天,是我写作的时期。可是也写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一来是心境不对,打不起精神,二来是听用问题为祟。

  谁都来要文章,而且都说明要什么体裁,多少字,几时交卷。我仿佛一部全能的机器,只要有人定货,我就能一开马达,照样出货。我不能,因为我的确不是机器,一一照办。但是,至少也得回答人家,向人家道歉。每天都写一堆信!这且不提,再说,还时常接到喜帖和讣告呢。我的老母寿日我并没求谁送寿屏寿字。我的老母逝世,我也没麻烦谁写祭文挽联。谁的父母不是父母呢?父母大概不分什么头等二等,有的值得谀赞,有的不值得吧?可是,别人家的父母似乎都值得称颂,接到帖子而置之不理就得罪于人。“听用”啊!人家教我当“白板”,我就是“白板”;教我当“一条”,就得当“一条”;谁教咱是“听用”呢!

  可是我还怎么写自己的东西呢?

  近来文艺市场上,小说似乎缺货。我很想写出几个稍微像样的中篇来——长篇简直不敢希望。可是,从初春到如今,我还没有写成一篇。“听用”是没有自己的啊。谁都要稿,谁要的稿子都是“最急用”。我怎么办呢?马马虎虎的敷衍吧。给东家五百字,西家一千字,有话也说,没话也得说。于是五牛分尸,一块像样的肉也没剩下,还说什么文艺不文艺呢。

  不会不当“听用”吗?哼!这年月可得罪得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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