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散文集  彭六嫂

  我写了一本话剧,叫作《红大院》,已在北京上演。戏并不怎么好,可是很受市民的欢迎。剧中主要说的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有这种精神的便是进步人物,没有它的便是落后人物。市民们,特别是家庭妇女们,看了戏很受感动,表示要向进步人物学习,而批评了落后人物。这是很自然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必须走共产主义的道路,而要走此路就必须实践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道理。

  剧中人物有一位徐四嫂。她好吃懒作,不爱劳动。在她想,嫁汉嫁汉,原为穿衣吃饭;丈夫挣来钱,她就乱花;没事儿就到百货公司走走,不买什么,看看也开心。这样,她总以为积极分子是傻子,一天到晚为旁人的事操劳受累,太不上算。

  剧中另有一个人物,彭六嫂,与徐四嫂恰恰相反。她不言不语,任劳任怨,凡是对大家有利的事,她就积极去作,不为自己考虑什么。

  观众看得很清楚:人人像徐四嫂,社会主义一定建设不成,因为徐四嫂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自私自利。她是个废物。她的生活毫无意义,除了想吃口好的,喝口好的,她没有任何更高的理想。她以为游手好闲便是“幸福”,结果呢只是叫自己懒惰成性,不但对别人毫无好处,就是对自己也越来越不顺利:她跟丈夫吵架,跟邻居闹饥荒,钱不够花,袜子露着脚后跟;她羡慕别人穿上好衣裳,去看五彩电影,越羡慕越委屈,越爱闹脾气。她并不快活。她的手脚似乎都是白长着的,什么也不作。因而她只会消耗别人种出的粮食、织成的布匹。她的“幸福”恰好是受罪。

  反之,彭六嫂呢,一天到晚不闲着,为大家的事她总跑到前边。街道上要办食堂,她赶快就去凑碟、碗、锅、勺,办食堂是对大家有利的事啊。街道上搞劳动生产,她就到城里城外去找活源,叫大家有活儿作。别人挑肥拣瘦,抱怨这个那个,她却一声不出,给大家想办法。结果呢,食堂办起来了,小工厂也办起来了,原来被孩子、家事捆住了的妇女也会生产了,支援了社会主义建设。彭六嫂的腿没白跑,心没白费,气没白生,累没白受,她实践了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崇高理想,叫大家都明白了劳动光荣,连徐四嫂也干起活来,成为女工人!

  观众说:要向彭六嫂学习。实在应当向她学习!彭六嫂并不是什么大学毕业生,她没有什么文化。她只是觉得共产党好,应当随着党走。她觉得为别人多受点累是应当的,因为把社会主义建设起来,大家幸福,她也幸福,大家都好才是最好。

  说来说去,就是这么一点道理:为自己呢?还是为大家?为自己呢,就不管大家,结果是大家过不去,自己也过不去。为大家呢,结果是大家都享福,自己也享福。往远处看看,自然就会辨清是为自己好,还是为大家好。人是不光为自己的衣食享受活着的,总得有点远大的理想,不是吗?

原载1958年11月20日《侨务报》第十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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