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散文集  别光说“真没想到”啊

  在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纯洁文艺队伍的运动中,我屡屡听到“真没想到”这句话。我自己也这么说过不止一次。“谁?他也是?真,真没想到!”

  “真没想到”的事就是向来没那末想过的事。问题就在这里:“阶级斗争”、“提高警惕”等等,不是经常挂在咱们的嘴边上么?为什么咱们没结合着实际去想一想,直到反革命分子的罪行被揭发了,才只能道一声“真没想到”呢?天真么?这样的天真是无可夸口的!恐怕倒是把咱们的粗心和麻痹大意都美其名为天真了吧?细一想:“真没想到”实在是我们打自己的嘴巴,而且打得怪响!

  收起我们的“真没想到”吧!别再用“天真”原谅自己吧!应当把我们已经丢掉的警惕找回来,再添上一倍两倍以至百倍吧!

  没有高度的警惕,革命的胜利就难以巩固。看,我们马马虎虎,大大咧咧,就使胡风在我们之间摇来摆去二十年之久,还时常跟我们“握手言欢”啊!

  “真没想到”也含有不近情理的意思。还以胡风来说吧,解放后,政府处处照顾他,给他薪资,给他地位,团结他,劝告他……。按情理说,他应当感激,怎么反而闹反革命呢?这不大近情理啊。哼,这就要看是谁的情理了。胡风的“情理”正是吃着人民,喝着人民,而咬牙切齿地恨人民。天真啊,咱们总是天真地以人之常情判断反革命,于是就只能落个“真没想到”了!

  胡风的情理如彼,而我们的情理如此——宽大为怀,务期使顽石点头。于是,胡风拿着人民给的薪资,吃得肥肥胖胖的,日夜不息地琢磨怎么为地主阶级和蒋匪帮复仇。他没忘了阶级斗争。我们却把它放在一边,认为天下已经太平,可以高枕天忧。看看这几天的报纸吧,全国到处反革命分子的破坏活动有多么猖狂啊!

  讲情理吗?得先看清楚革命环境,知己知彼。这么认识问题,才能估计到敌人必作垂死的挣扎,我们必须时刻防备,保卫我们的革命胜利像保护我们的眼珠子。我们时刻不忘革命,不忘阶级斗争,才算近情理!

  这是革命的情理:咱们要建设社会主义,敌人要教蒋匪和一切腐烂的东西复辟,分明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咱们松懈,敌人得手;敌人得手,咱们吃亏。就是这么一笔账,这就是情理!

  敌人恨我们一切的人,一切的事。这是他们的“情理”。我们呢,有镇压反革命的法律,依法办事,不放过一个反革命,也不冤枉一个好人。这是我们的情理。咱们万不能姑息养奸,受人家的暗算。拍拍老虎的头,教它感谢你,不咬你,是愚蠢的事!

  “真没想到”或者甚至于是暗伸大拇指,表示佩服的意思。这顶要不得!“哎呀!他,他也是……”心中暗暗补上:“这家伙有两下子!”就是嘛,敌人要没有两下子,咱们的仓库、大楼怎么会烧了呢,干部们怎会教人家谋杀了呢!暗伸大拇指吗?还有没有一点爱国心和革命热情呢?不管他是谁,只要是反革命,咱们就该痛恨,伸手抓住他!敌我之间绝对没有妥协,绝对不能和平共处!

  认清楚吧,这的的确确是一场最尖锐的斗争。我们斗争得越尖锐,才越能深入敌阵,越早得到胜利。只求三下五除二地急忙结束战斗,一定胜负难分,搞不彻底!这种态度要不得!

  挫挫敌人的威风就算了,何必究追败寇,这也是要不得的态度。敌人的目的是在颠覆我们的政权,他们事无大小,以此为准。我们能随便卷旗息鼓,故意留下后患吗?敌人会进攻,也会相机退却。攻有计划,退也有计划;我们若是“点到而已”,只虚张声势一番,怎能不被敌人笑掉大牙!

  另一个态度也要不得:到时候跟着开会,跟着学习,正如到时候上班,到时候下班,多一句不说,多一步不走。这是把斗争和运动看成应付公事,丝毫不往心里去。这一定要不得。要看明白:只有亲自积极参加斗争,才能锻炼自己,才能使革命的热情深入到骨髓里去。阶级斗争一定不是随着人家喊几句口号的事!以作一个名符其实的文艺战士要求自己吧。要不然,我们就不会彻底纯洁我们的队伍,也就担负不起社会主义建设的重任!

  文艺工作者如此,全国人民也如此,都该把“真没想到”扔掉,改为挺起胸膛,擦亮眼睛,争取在这个运动中把自己锻炼成革命的战士!“真没想到”的惊异是不打自招地承认了我们失去警惕的弱点,而且也表示对敌人并不痛恨,并不愤怒!痛恨你的敌人吧,学会一个爱国者应当怎样愤怒吧,在这运动中一定要教敌人一败涂地,永难翻身!

原载1955年8月23日《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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