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瑞兰对于杨曼青,虽不是极熟的朋友,可是对于她的身世,却是相当熟识的。自从她被学校里教务处停了职,就十分地同情她,知道她是为了帮姐夫看家,受下的累。看她还没有离开女职员寄宿舍,也就料着她丝毫没有出路。今天见她只管笑嘻嘻,好像没有什么痛苦,心里倒有点奇怪。因笑道:“你的事,我也略微知道一点,现在大体解决了吗?”杨小姐明知道她是说的婚姻问题,却是装着不解,故意地叹了口气道:“女子找职业,本来也就不大容易,加上我们的本领,又是极平凡的,哪里就大体解决了?我和章小姐交谊太浅,不便请托你,这几天,我是到处求神拜佛呢。刚才章小姐容许我在府上寄住几天,真是感激不尽。我借了这个绝好的机会,也好在城里四处去找出路。”章瑞兰道:“若是为了找工作,你尽管在我那里住下去。”杨小姐笑道:“这话好像里面另有文章,我若不是找工作呢?”章瑞兰道:“不是找工作,你又在城里住下去干什么呢?你自己说吧。”杨小姐笑着点点头道:“总而言之,我是多承你的美意,等到我走的那一天,我会来找你写一封介绍信的,该上课了,你请便吧。”说着她深深地点了个头走去。她这个起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径自回寄宿舍。
这时,华傲霜已经起来了,端了水盂拿了牙刷,站在门外敞地上漱口。远远地看到了她,便把手上的牙刷子向她招了两招,将她引到面前,笑道:“你这样的早就出去了一趟。”接着把声音低了一低,笑道:“必是去找章瑞兰去了吧,应该有点儿结果吧?”她点了头笑道:“阔小姐有阔小姐的脾气,假如她不愿意,这个人,她会昂头天外,把你看成脚底下的泥,假如她愿意,她就什么也不在乎。总算她看得起我,一口答应我可以在她公馆里借住一些时候。不过她附带的一句话,我有点不大明白,她说我若是找工作,尽管在她公馆里住下去。我曾带笑地问着,若不是找工作,就不容许尽管住下去吗?”华傲霜立刻拦着道:“你趁早别误会人家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说,找工作并非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找到的。你若是需要慢慢地找工作,尽可以从容地住下去,不要以为住在她那里不便过久,就牺牲了找工作的机会。你这算明白了吧?”杨小姐心想,人家主人自己并没有这样清楚地解释,华先生倒好像是章小姐的代言人。然而由这里可以推想到她和章小姐相处得很好,便点了头道:“华先生说的是对的,我很知道她对我们这整个寄宿舍的人,都是同情的。”华傲霜道:“原来我也没有这番理解,我总存着一个太固执的见解,凡是有钱的人,都是坏人。于今倒发觉了自己是有着相当的错误。难道有钱的都是一个性情,一副刻板相同的理智吗?如其不然,就可以因着先天的性情忠厚,和受教育的高深,会和一般有钱人不同。譬如她们所介绍的那位夏山青先生,不能不算是一个富翁,可是和他见面谈起来,就完全是个学者。”杨曼青道:“这回进城有了机会我一定要看看这位夏先生。”她笑道:“这个机会是有的呀,这次我们可以一路进城,他为人是很客气的,我就借了这个机会,把你失业的事,说上一说,那么,也许不必我介绍,他就会给你找一份工作。”这样说着,杨小姐听了固然由心中欢喜,把笑容送上了脸,就是说话的华先生也发现了满脸的笑容。她一手端了半杯冷开水,一手拿着一支湿牙刷,只管站在黄色的太阳光下说话。那刘嫂却由屋子里叫了出来道:“华先生,洗过了脸再摆吧(川人谓闲谈为摆龙门阵,简称摆),洗脸水都冷掉了。”华傲霜向杨小姐道:“近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地话多?一说起来了就没有完。”说着很愉快地走进屋子去了。在杨曼青本人心里,算落下了一块石头,也未尝不愉快。
这日中午,黄小姐和葛太太一路说笑着走了回来。她也正是无聊地站在门前闲望,看到了二人的笑容,便道:“什么事这样地高兴?”黄小姐道:“我们刚才在学校门口参观壁报,见其中有一栏《教育圈外》,列举了许多教授改行,大得其法。这些教授虽没有写出真名实姓,但或者写出他的绰号,或者写出他的形状,或者用英文拼写出他的名字,这倒教人一望而知说的是谁。例如那位梁先生,壁报上写他拉散车专家,这我们就很明了了。”杨小姐道:“这也没有什么可笑的呀。”葛太太道:“我们笑那壁报上的小标题很好,说是一登本栏,身价十倍。在那价字上还用了个引号,非常地幽默。小黄她说她情愿让这壁报幽默一下,但是不可能。”杨小姐道:“若是跳出了教育圈子,都有办法,那么所有的中国学校,都要关门了,谁还来教书呢?”大家说笑着走进了屋子。华傲霜也听到了这话,迎出房门来,笑道:“你们少高兴吧,那些写壁报的小伙子们是毫无顾忌的,仔细他们的流弹有一天会射到你们身上来。”杨小姐道:“那不会吧?我们这类的女职员,真是一批可怜虫。难道还能打趣我们?”葛太太笑道:“假如我们有新闻材料供给他们,人家也不会客气。”在她这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地看了华先生一眼,她很敏感的心房跳动了一下。当时也没有跟着说什么,可是她心里却已下了戒心,想着假如华傲霜这位老密斯有了什么变动,那新闻是比散车专家发财还有趣味的,自己小心一点吧。恰是这天下午,那位夏先生又来一封快信,信是由学校收发处转来的,信上并没有什么要紧的话,只是说:“前曾托章小姐带来一封请柬,又直接写了一封快信来促驾,不知收到了没有?务请赐教。”她心想,自己有多少信札往来,收发是知道得很清楚。平常一个星期难碰到有一封平信,这两天,倒是接连来了两封快信,而且发信的还是一个地点,不要真引起人家注意,和《教育圈外》供给黄色新闻。干脆,回夏山青一封信,让他不必来信。这样地想了,自己立刻掩上房门,在小桌子上写起信来。她写了一张半八行,还都是些客气话,后来一转笔,应该写请夏先生不必来信了。她将毛笔反拿过来用笔头轻轻地在桌上连连敲着,自己心里推敲着,应当怎样把这话婉转地说出来呢?这样把笔敲了四五分钟之久,终于是把笔放了下来。自言自语地道:“若是这样地写信给人家,未免太没有礼貌了。人家无论是在当面,或是在书面上,一切都是有礼貌,自己可以对人家这样地横加非礼吗?”踌躇的结果,先是把笔放下,然后顺手把信纸一把抓住,揉成了个纸团,摔到桌子边小字纸篓里去。当这样做的时候,对窗子外的亮光,摇了几摇头,她心里也就随了这姿势,转着念头,正大光明的朋友书信来往,那有什么关系?正是自己以往性情太孤独了,很少和朋友们书信来往,所以有一个朋友接连来两封信,那就很引起人家注意。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引起人家注意,只是自己觉得有人注意罢了。唯有自己以往的错误该予以纠正,也应当和别个女性一样,大大方方地把社交公开出来。再说,纵然不改变自己的作风,这位夏先生客客气气地来信,除了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有理由拒绝人家来信。她几个转念,把关门写信的企图,自己算是根本取消。
既不写信,也就不必关门了。随意地将门打开,却见对房门的葛太太坐在窗户前结毛绳褂子,低了头工作,自己是怕太寂寞了,口里轻轻地唱着流行的《何日君再来》。便笑道:“老葛,你是个乐天派,终日里脸上都带了笑容。”她两手操住了活计,按在腿上,却抬起头来微微地叹了口气道:“我的小姐,我不乐天派一点,怎么办呢?一个月才拿几个钱,这样不好的毛绳,一个月薪水不够买一件褂子的材料。”华傲霜笑道:“你不会不穿吗?”她道:“若是我自己穿,我还有什么话说?这是和我那位冤家做的。他说现在穿短衣服,里面没有一件毛绳衣,实在支持不住。”华傲霜笑道:“恭喜你呀,你两人言归于好了,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葛太太又叹了口气道:“我就是这样没出息,他的朋友告诉我,他的旧棉绒卫生衣简直不能穿了,毛绳衣又置不起,我就答应了给他打一件毛绳褂子。可是又怕他不肯要,我说白费气力不要紧,我买一磅多毛绳,若是白扔了,我舍不得。朋友就说,他也不能那样不识好歹。话说过去,也就算了。是前日下午,他朋友来了一封快信,说是他问我他的褂子结起来了没有,他等着要穿呢。我既是答应了朋友,我不能连累朋友都失信,所以我就咬着牙买了一磅多毛线,和冤家赶制这件衣服。管他呢,各凭各良心。”华傲霜笑道:“这叫兵法攻心为上,实在不算你是不得已。”葛太太对这个说法,倒没有怎样加以否认,微笑了一笑,接着反过来问道:“华先生刚才关起门来不是睡觉吗?”她笑道:“我原想写一点东西,可是关起门来,意志还是不能集中,于是乎我又懒得写了。”葛太太道:“唉!女人是人类中不幸的人吧?成双成对,有时候感觉得是受着压迫,可是真正一个人的话,也有许多不便。假使一个女人孤独地过活着,并不觉得怎样不便的话,我想没有什么女人愿意结婚。就是结了婚,也不难离婚。寂寞是人生最大的惩罚,我有这样一个想法,华先生你看怎么样?”华傲霜脸上略微地红了一红,笑道:“在你的立场,也许应该有这样一个看法,那么,我只有说是对的了。我对别人的事,倒是能客观的。”葛太太点头笑了一笑。
华先生也是笑着,不过她想到葛太太所说寂寞是人生最大的惩罚,这话是不是有意讽刺。可是照自己推想,也许她们在这两个月以来,是感到华傲霜有点不耐孤寂吧?她坐在屋子里,把同居三位女性的姿态想想,倒没有哪一个是能寂寞下去的。反正大家都是这样,谁又能笑人?也许葛太太说的是真话,寂寞是人生最大的惩罚。她想了两小时,原要给夏山青的信是不写了。却另外写了一封信给陆太太,说是星期四一准入城。次日早上,又写了一张便条叫女佣工送女生寄宿舍,交章瑞兰小姐,希望她星期四一路入城。那章小姐的回信,却是更出乎意料,就是星期五上午请在家里等候,城里一准有小车子来接,免得挤着去买公共汽车的票。她心想,免得去挤公共汽车,这还用得着说吗?可是谁能够得着这一免?章小姐父母都不在重庆,家里纵有小车子放着,也不见得有司机。大概这部小车子,又是由夏山青供应的了。由这几天的情形看来,专人送请帖,连发两封快信促驾,预约派小车子来接,可以用殷勤备至四个字来形容。是什么原因值得这位初次相识的夏先生这样殷勤备至呢?这或者是有所求于我。可是一个当教授的老密斯,对于这时髦的企业家,有什么可贡献的呢?他求我在人力上帮忙呢?在物力上帮忙呢?假如有除非要我去和他当一个家庭教师,或者当一名秘书,可是他也会现成地有人,不必来求教于我。她把这个问题闷在心里,并没有作声。
倒是杨小姐悄悄地来问道:“华先生,星期五的约会,你要到星期五这天上午你才走吗?”华傲霜笑道:“当然星期五早上去。南岸中学的课,我已改为星期六了,去早了,没有事。”杨小姐道:“公共汽车挤得很,假如挤不上早班车?”华傲霜立刻拦着道:“没有问题,章小姐会派小车子来接我们去。”说着低声笑着道:“你可别对人说,我们这穷措大,忽然坐起汽车来,人家会特别注意的,我们悄悄地走着就算了。”杨小姐道:“她为什么这样客气呢?我是沾华先生的光,那无所谓,她对华先生这样恭敬,恐怕是有所求于你吧?”华傲霜笑道:“反正我不是大官,也不是富翁,她有求于我,也求不到我什么。我们把好心眼待人,只当她是尊师重道吧。问题是值不值人家一尊?”杨曼青道:“就拿华先生自己说的消息来证明,也可以知道华先生是应当受尊重的一位老师。你不是说南岸中学的学生留着你教书,都留得哭出来了吗?名副其实的人,不必避免人家尊敬。我觉得这样地做,一来是接受自己的光荣,二来也是替别人做个榜样。”华傲霜哈哈笑道:“我的小姐,你说的是太好了,我恨不得今天就进城好去接受这一分光荣呢。”杨小姐向来少看到她这样大笑,她笑着把头昂起来,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她暗想着,华先生的态度是大变了,前两个月,人家就喊着老处女转变,那还看不出来,若照于今的情形看,和以前简直是两个人。星期五有小车子,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用小车子来接?章瑞兰就很少到这草棚子里来看过华先生。若是并没有特别原因,不会这样对她恭敬。那天是夏山青请客,也许就是他派汽车来接吧?这是值得注意的事。她带我一路坐车,那就很好,纵然不带我坐车,我也要赶到城里去看个究竟。她心里憋着这个问题,且不说破。
到了星期五早上,被请的华傲霜本人倒有点心中不安。她想借小车子那究竟不是一件容易事,假如章瑞兰不派车子来,就无法赶上夏山青请的这顿午饭。人家那样诚心诚意请着,按时不到,似乎不妥,人家也就会疑心华傲霜的古怪脾气还是改不了。她这样地想着,倒后悔不该接受章瑞兰派车迎接之约,应该星期四下午就先进城,从从容容地今天赴约。悔既无用,早晨索性在床上多睡一会。正在枕上睁着眼睛,望了屋顶出神,却听到章瑞兰在屋子外叫道:“华老师,车子都到了,你还没有起来吗?”她真没料到车子来得这样早,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隔了窗子道:“还早得很呢,怎么这样早,车子就来了?”章瑞兰笑道:“自然是车子等人,不能让人等车子。老师只管从容起来,我在这里等着。”华傲霜一面穿着衣,一面开门迎进章小姐到屋子里去。她脸上虽只微微带着笑容,但很可以猜着她是心中高兴的。章小姐决不扫她的兴致,让她从容地洗脸换衣服,还怕坐在屋子里会露着催妆的痕迹,自己又避到杨曼青小姐屋子里去说笑。
足有一小时,华傲霜头发梳得光滑,一丝不乱,脸上光彩焕发,笑嘻嘻地在屋子里叫道:“密斯章,我们可以走了吗?”章瑞兰过来,见了老师的头面,足足年轻了五岁,虽然身上还穿的是件蓝布衫,然而这件布衫,除了洗刷得干净以外,却是烫得一丝皱纹没有,仿佛是一件缎子袍子。华先生似乎已感到章小姐的眼光,已在她周身横扫了一遍,因笑道:“我怎么办呢?在你们公馆里宴会我,是不宜穿得太寒酸了,以免扫了你的面子。可是我并没有一件不寒酸的衣服。”章瑞兰道:“请你不要为这事介意,只有书生本色,是可贵的。假如我家里今天是个盛大的宴会的话,那也只有华先生在宾客中最为高贵的。”华傲霜道:“那是什么缘故?”章小姐正要说这个缘故时,杨小姐已经提着旅行袋站在外面屋子里,因道:“我们走吧,不要让人家车夫久等啦。”章瑞兰笑道:“不要紧,等一天都不要紧。我请你二位先生去吃一点早点,不要空了肚子去。”华傲霜见杨曼青提了旅行袋,只管晃动着,似乎心里焦急着要走,因向她道:“你还有两件随身行李吧?”她道:“我早叫人送到车子上去了。”华傲霜笑道:“你倒是比我还急。”可是她把这句话说出,便很急促地把话收住来。心想这在逻辑上讲,那是很不通的,自己根本就用不上什么急,怎么可以把人家来做比较。好在章杨两位小姐,都没有注意她的言语,说过本就算了。华先生也借了收拾屋子,归纳旅行袋,把这事扯过去。
在一小时后,小汽车已把用过早点的三位小姐,送到了城里。章公馆有主人亲自陪到,两位客人自是毫不踌躇地进去。那位陆太太好像是候驾多时似的,听到汽车的喇叭声,笑嘻嘻地迎到大门口。华傲霜笑道:“你看,我又来了。这位客人不有点讨厌吗?”陆太太笑道:“你大概忘了我们是派小车子去接你的吧?”说着向前拉了她的手,迎到上房里来。这不但是陆太太,所有章公馆的人,今天透着都加上了一番亲热,男女佣人望到华先生都是深深的一个鞠躬。就是对于杨小姐,也加倍客气。她的一只小箱子和一只小铺盖卷,都有人奋勇地扛着首先地送到上房。还有那不大见过的男女佣人,也都在窗户外面慢慢地走过,伸着头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好像是有意来探望一下的。华傲霜心里原有点不十分自然,看到这样子,就更觉着不安,这也就猜着章瑞兰用小汽车接自己进城必有所谓。若章小姐是平常一种女友,自己不妨直率地问她,无如她是自己的学生,向来又保持着一分尊严于其间,那只有含糊着了。
大家所坐的还是内客室,华小姐坐在紫皮的沙发上,旁边茶几紧紧贴着,上面已放着两玻璃碟子西式点心,是乳油蛋糕和可可饼干。她在乡镇上已喝过豆浆,吃惯油条烧饼,向来胃口弱的人,对于这高贵的点心,虽有心想尝一块,可是还怕不能消化。她正犹豫着,那系着白布围襟的女佣,将朱漆描金托盆送着三碗面来。不用说面怎样,这碗就是细瓷蓝花御窑货。面碗放在茶几上,看那里面放着白条子宽面,面上的浇头是杂丝、猪肝、香蕈、笋片、虾米、干贝。心里这就想着,这一分讲求,料着今天的酒菜更会是上等的了。正如此想着,女佣又将一双白纸包卷的筷子送到茶几上。章瑞兰和杨曼青坐在对面椅子上,已是各人手上捧了一碗面。章小姐道:“老师,你再吃一点吧,刚才在乡下吃的那些东西,恐怕没有吃饱吧?”华傲霜心想,平常在寄宿舍里,不过是喝碗锅巴稀饭,或者是吃两三块煮红苕,哪里有油条豆浆吃?今天坐了小汽车,这身份就立刻不同了。便笑道:“我已是吃得很饱。”不过这么说了,看杨小姐时,她已将筷子头挑着面条缓缓地向嘴里送去,这就觉得太拘束了,是给杨小姐一份不便的。于是接着道:“我再喝一点汤吧。”她说着这话,真个就端起面碗来吃了。她先是呷两口汤,后来夹点浇头到嘴里去咀嚼,最后就挑着面条吃起来。原来是觉得肚子里很饱,不必再加食料,但是在吃了喝了之后,非常地够味,那就这样继续吃下去了。还是看到主人只吃了两三挑面,已放下了碗,才跟着放下碗。见陆太太在旁边坐着,独不吃,便笑道:“你在这里,也总算是主人,为什么不陪客?”她笑道:“我起来得很早,还能饿到这时候吗?我吿诉你,今天一切,都是夏先生办的。他反正是请客,我何不叨扰呢?”华傲霜这才晓得,夏先生今天是全副招待,不用提,那小车子也是夏先生派去的了。这倒不好完全装马虎,便笑道:“这样盛情招待,倒教人难以克当!”
正说到这里,却见章瑞兰向窗子外一努嘴,低声向陆太太道:“老姨太来了,请她进来坐吧。”陆太太笑道:“她是何所闻而来?今天出了她的绣楼了。”说着,就走出去了。华傲霜对于这位老姨太的印象十分不好,加之刚才陆太太说句何所闻而来,也颇令人注意,好像这个场合,有什么消息,她也是知道了的。在这里尽管有意无意地和章小姐谈话,却是留心地向外听下去,听听老姨太说什么。果然,听到她答复了陆太太一句话,我是见所见而来啊。在这句话里,倒可知道她不是个绝对缺乏知识的妇女。她说见所见而来,那当然是要见华傲霜,而不是要见杨曼青小姐。我是她早已看见过的人,她今天还特地要见我干什么?这倒是可研究的了。她正这样地想着,那位陆太太可就把这位给人印象欠佳的主人引了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