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霜花第二十一章 饥来驱我学陶潜

  自这日起,苏先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了。有四五日之久,他都没有到松公馆去吃饭。晚上看玉莲的戏,更觉得有趣。回松公馆去安歇,也是非常晚。他不知道主人对他是什么态度,也忘了到昆明去那一件事。大概早上这顿点心,是免除了,上午看看几位朋友,十一点钟就在“三六九”或“好吃来”这类下江粥面店里,胡乱填饱了肚子就了事。下午到玉莲那里去教书,师徒二人和王老太一桌吃晚饭。王家的伙食,本来就很好,王小姐又特别给老师添上一两样可口的菜,并预备一玻璃杯曲酒。苏先生吃得非常满意。每天的上半日,虽相当窘,而到了下半日三点钟,就有苦尽甘来之势,也就不必以苦为苦了。但是他身上卖衣服的那注钱,已为玉莲买书用去十分之九。这几天中午,那顿小吃,就靠那十分之一的钱来维持。等到用得只剩最后二百元的时候,他走在大街上,不免在袋里掏出所有大小法币数了一数。连十元一张和一元一张的都数过了,统共是二百二十四元。记得以往有这样的情形,每每在裤子袋里遗留下若干钞票,偶然发现之后,取出来,倒是做了一笔用途,也许现在裤子袋里就有。如此想着,立刻伸手去摸,而往往有的事,这次偏没有。连那个平常装钥匙的小口袋,都伸进两个指头去掏摸了一次,竟是没有。除了这个来源,暂时实无法再找出一笔钱来。自己站着出了一会儿神,今天这顿午饭,打什么主意?恰好所站的人行路边,这是一个“好吃来”粥面店门口。在柜台旁一架玻璃橱,正大盘子堆着新出锅的卤菜,隔了玻璃,还可以看到里面热气腾腾的。早上未曾吃什么东西,本来就有点饿,看到玻璃橱里那黄油淋淋的熏肉、卤鸡,馋涎更是要流了出来。但这二百余元已不足付两碗汤面的钱,自不敢走进这店里去,于是赶快地就抢步走了过去了。每日吃过午饭以后,他喜欢到公园的茶馆里泡上一碗沱茶,消磨一两小时,今天就两件事并为一件事办吧。主意想定了,就在烧饼店里买了一百元的烧饼,用一张旧报纸包了,带到茶馆里去。也没有理会今日是否星期日,茶馆里的座客,却是特别多,每一张桌子都被客人占满了。转了两个圈子,才于茶亭角落上找到茶客遗留下来的半个桌面。

  那里有两位茶客,都是乌光的头发,穿着西装的。他们一脸的生意经,料着是两位商人,虽然不大愿意和这类人同坐一桌,可是肚子里很饿,急于要喝碗热茶,把这几个冷烧饼送下去,也就不管许多了。于是将桌空方的方凳移开,先坐下去。恰是茶客太多,幺师有些忙不过来,坐了五分钟之久,喊叫了两三遍,依然不曾将茶送来。手里这包烧饼,放在桌子面前,已透了开来。情不自禁地,钳了一个烧饼,送到嘴里去咀嚼着。在并没有感觉到这烧饼是什么滋味的时候,已完全吞下肚去。不知不觉地,又来取第二个烧饼,一连吃下了三个烧饼,幺师还没有把茶碗送来。然而幺师不留意,同桌的茶客可就注意了。他们彼此衔着纸烟,手臂弯了,压在桌沿上,斜了眼睛向人看着,做出那种不屑的样子。苏先生随了那人眼光所射,看看自己的身上,显然他们所注意的,乃是自己身上这件不成样子的大衣。随着将眼光向那两人回射过去,但见他们穿的西服干净笔挺,没有一点痕迹,小口袋里露出的花绸手绢,张着两个小蝴蝶翅儿。心里自也跟着这事起了个念头,这身衣服,穿在他们身上,简直有些不称。你看我吃冷烧饼吗?我的人格,比你们高出万倍。如此想着,就把脸色沉着,放出泰然自得的样子,从从容容地吃着烧饼。直把烧饼吃到第六个,又叫了两遍幺师,他才把茶碗送了来。肚子虽吃得半饱了,而吃的冷烧饼把嘴里的津液也沾染得干干净净。茶到了手,他竟顾不得烫嘴,捧着接连地喝下去。

  就在这时,听到隔座有一阵哈哈大笑声。心里这倒不免一怔,难道这无端的大笑,是为我而发。他只好把茶碗放下,自己先沉静了两分钟,然后再回转头去看看是什么人在笑着自己。可是四周探看之后,并没有什么人向这里注意,似乎是自己多心。便再喝了一口茶,继续地着烧饼。幺师向茶碗里冲过两回开水之后,所有的烧饼,也都吃下去了。这个时候,同桌坐的那两位西装朋友,又向自己这里看过两次。心里自想着,对这等人,决不可以表示什么惭愧的样子,大可以把王猛扪虱而谈的那种态度拿出来。也就是暗下告诉他,你们是这世界上的两条蛆虫,你在暗下鄙笑我,那还值得介意吗?于是脸上放着泰然自得的样子,只管喝茶。心想,至少在我个人看来,我是精神胜利了。不过胜利是胜利了,这两个家伙,并没有感到什么失败,操着一口上海话,大谈其生意经。哪里一票生意,可以赚三百万,哪里一票生意,只能挣到一二十万,懒于去做。更又谈到为了生意应酬两三位有面子的人,耗费了两三万元。由应酬谈到赌钱,一个说输了七八万,一个说输了三四万,又倒赢转来十几万。说话的时候,拿出赛银的纸烟盒子,精巧的打火机,似乎他们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骄傲与得意之色。苏先生是一支孤军,除了脸上可以泰然自若,既不能说话,又不能有什么动作,坐久了也徒然把这两个西装朋友的得色承受下去。只得站起来,大声叫了一声“拿茶钱去”。丢了五元钞票在桌上,走出了茶亭。若不是身上穿的也是西式大衣,真可以来个拂袖而去,心里一阵不痛快。在公园的山坡路上走着,两手插在旧大衣的袋里,抬起头来仰望着天上的云雾,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在血肉抗战的七年之下,造成了这样一个市侩与铜臭的世界!天!”喊过了这个“天”字,将头垂下来连摇了几下,走到一棵大树下。见有一条石凳,便随身坐了下来。先由方才的刺激,想到年来的刺激,更想到了将来,自己不由得悲观起来。今天这一顿中饭,十个冷烧饼,一碗热沱茶,算是对付过去。晚饭可以在王玉莲家吃一顿很好的江苏菜,也用不得发愁。可是明日的午饭,那就大有问题,将身上的钱全拿出来,也买不到十个烧饼。明日这一顿饭,难道直到明日要吃饭的时候,再谋解决吗?就算明日这顿饭可以有着落,后日的饭,后日以后的饭,又当如何?往常当钱用空了的时候,可以写一张字条给松先生,大概借个千百绝不会驳回,随时可以拿到。于今既是连他公馆里的饭,都不屑于去吃,又怎好去向他借钱?越想越觉得去路窄狭,坐在这矮石凳上竟是忘了一切。

  直到这种行为有点引起路人的注意,卖香烟和擦皮鞋的小孩子,站有四五个人各带了自己的家具,歪了颈脖子环绕了石凳子向自己望着。苏伴云不由得哈哈大笑,两手扑了大衣上的灰尘,向他们回望着道:“什么事,对我注意?我身上有什么稀奇古怪吗?小朋友,我和你一样,都是穷人。穷人到了没有法子想的时候,不都是坐着发呆的吗?看什么?”他说着的时候,那些小孩子望了他微微地笑着。但苏伴云虽得不着反响,也觉得不能在这里一直坐下去。在街上兜了两个圈子,便向王公馆来。

  平常王老太总是在家旁听苏先生教书的,今天却是被同乡约去打牌去了。那位吊嗓子的琴师,深感到苏先生来了,自己便会被冷落,因之也把钟点提早改为一至三点,当苏先生来的时候,他是早已走开了。所以今天苏先生来教书的时候,除了女仆上楼来送两回开水之外,这间精致的会客室里,再无第三人。王小姐坐在方桌子侧面,将头俯伏在桌面上看书,那烫发上的香气,直送到先生鼻子里面来。苏先生自是坐桌子正面教书,但他很体贴这位得意弟子,书是直向着学生,自己只好横看。学生可又体贴着老师,觉得老师横了看书,究竟不受用,她又把书斜了搁着。苏先生笑道:“玉莲,你只管把书摆正来吧。老实说,我所教你的书,只要提到上句,我就可以背出下句,甚至说个题目,我就可以把全篇诗文念了出来。我还用不着看了讲呢。”玉莲抬起头向他看了一眼,笑道:“苏先生这一肚子学问,又是这样一身清寒,我都有些为老师打抱不平。”苏伴云叹了口气道:“你只看到我在物质上受窘而已。其实这是很小的事,我认为难堪的,还是精神上受着人家的侮辱。”玉莲望了他笑道:“苏老师还有什么受逼的地方吗?我虽不懂政治,我都相信……”苏伴云打了一个哈哈,笑道:“谈不到这上面去,我说的乃是社会上人士给予的一种刺激。譬如说我今天在茶馆里喝茶,同桌的有两个西装商人,他看到我这穷酸的样子,只管用那鄙视的眼光看着我,又故意说些夸大的话,哪里几百万,哪里几十万,表示他阔绰。我气不过,离开他们,单独地在公园树下呆坐了两小时。”玉莲笑道:“这种人,你睬他呢!”苏伴云道:“唉!也应有泪流知己,只觉无颜对俗人。”玉莲对他脸上注意看了一下,因道:“老师你有什么事要我为你解决的吗?”苏伴云笑道:“我不过发牢骚而已,没有什么困难。我们还是讲书吧。”说着他果然立刻把话归到书本上,就不再向下谈什么了。王小姐倒是对老师更为同情,讲完了书,将朋友送的新疆葡萄干、北平松子仁儿,盛了两玻璃碟子请老师下茶,陪着老师闲话。这时苏先生是更为安适,架了腿坐在沙发上望了隔座的高足弟子道:“以后我到这里来,你可以随便招待我,也不必客气。遇茶喝茶,遇饭吃饭。你要知道,我到你这里来,精神有了寄托。比吃什么好的,喝什么好的,都受用十倍。”王小姐对老师有所寄托这句话,感到了一种沉重性,微微地一笑,不觉把头低了。

  苏先生也就因为这个动作,心里有所跳动,便笑道:“我说的这话,似乎要加以解释。我在重庆市内,有一种极大的苦闷,举目无可谈之人。并不是说我是个超人,人家不配和我谈,是人家谈的,我不大爱听;我要谈的呢,人家也不爱听。唯有到你这里来,和你老太太谈也好,和你谈也好,我觉得都可以谈得拢。就是那个周天光,和他谈谈梨园行的掌故,也是怪有趣的。”玉莲插嘴笑道:“他知道什么!再熟一点,他就要向你借钱。我不是因为在重庆找不到相当的人,早就把他辞退了。”苏伴云笑道:“看他为人,似乎也很通人情世故,他也不致向我这穷措大开口借钱吧?”玉莲笑道:“那也没有准吧?现在十块钱的数目,总不值得一谈了,可是他就肯向你伸手借十元钱。”苏伴云道:“借十元钱有什么用呢?买一包花生米吃?”玉莲笑道:“怎么没有用?向三四个人借十元钱,他就可以买一盒蹩脚纸烟吸。他到我这里来,我还是照例供给他一盒纸烟。然而他吸不了,还要带着走,其无品行如此。他不是外号叫周天光吗?他还喜欢赌钱,大小不论,总要由深夜赌到天亮,天亮了,他的钱也就输光了。他倒也是个世家子弟出身,万贯家财,都被他玩票玩光,结果就下海给人家拉胡琴。人穷志短,拉胡琴之外,什么事都干。老师,这种人他也晓得你是正人君子,索性把吊嗓子的时间提早,等到你来教书,他就走了。”苏伴云见她突然把话提到周子成身上,只管责备他,却不知她用意安在,随了敷衍几句。玉莲似乎觉得他有些无聊,抬起手表来看了看,笑道:“现在是五点钟,我今天闲着,请老师去看场电影吧?”苏伴云道:“不必了,看完了电影你就该上戏馆子,时间太匆促了。”玉莲道:“我今天唱《骂殿》,不需要多少时间,九点半钟去戏馆子,都不迟。”苏伴云笑了一笑,摇着头道:“提起这话,我应当惭愧。我今天出门,来得匆忙……”玉莲抢着笑道:“老师,你说这话,那也太见外了。看回电影,谁买票都还值不得谦让吧?看完了电影,我索性请老师吃顿小馆。老师等等,我去换件衣服就走。”说着她进内室化妆去了。

  苏先生虽然一肚子心事,可是对于这位女弟子,绝不有所违拂,便等着她化了妆,一路去看电影。看完了电影,和她一路走上大街,找小饭馆。出了影院门,又遇到那位拉散车的梁先生。他先握着手道:“苏先生好?”他那眼光,已射在身后相随的那位摩登小姐身上去。苏伴云也就想到,才没有相见几天的朋友,见面问什么好不好?显然这个“好”字里有点文章在内。便把他想说的下文,给他拉扯开来,因笑道:“这回算没有提着口袋。”梁先生笑道:“虽然没有提着米口袋,可是这次进城,不为其他,就为了提用四斗平价米来,有什么办法!饥来驱我学陶潜,要折腰,五斗米都谈不上。”苏伴云知道这一位先生健谈,王小姐的时间是扣算准了的,怎好多谈,便笑着点头道:“明日中午,我们坐个小茶馆儿谈谈吧。”梁先生道:“我明天一早,就要扛来下乡。唉!”苏伴云也不等他再向下说,点着头说再会,自和王小姐走了。梁先生站在路头,回望了他们的后影,心里想着,他还有这个兴致,带着年轻小姐看电影。大概他是不教书了,教书的人不能担此重任。

  苏伴云陪着王小姐坦然地走去,他没有介意到梁先生会有所感触。吃过饭后,由小馆子里出来,却又碰到了梁先生。这回他走得匆忙,只点了个头,他前面有个穿破衣服的半大孩子,将竹竿挑了两小口袋米,引着他走去了。王小姐低声问道:“这位先生是公务员吗?”苏伴云道:“是一位教授,大概是家里人口多,终日为着粮食打算。上次我遇到他,亲自提了半口袋面在街上走。今天可又遇到他,背着两小口袋米走。”玉莲道:“这两小口袋米,就说的是四市斗,这四市斗米,挑下乡去,要多少运费?”伴云道:“你不见他身体魁梧吗?现时在街上,他总要顾全一点斯文体统。到了郊外,搭不上舟车的话,他就会自己挑了回去。”玉莲笑道:“那也怪可怜的。老师,你改了行吧。”苏伴云道:“改行,改做哪一行呢?我到你们戏班子里去当名龙套。”玉莲笑道:“当然还是苏先生所能干的。”苏伴云道:“这不结了,就是让我去当名龙套,我也干不了。请问,教我怎样地去改行?”玉莲听说,微笑了一笑,昂起头来将嘴向前一努。苏伴云看时,是一幢新起的砖墙四层楼房,正还不曾了解她叫自己看些什么。她又接着笑道:“这是一家新建筑的银行大厦,假使让苏老师在这里坐一把交椅,你没有什么办不了的。”苏伴云笑道:“你把这里当了忠义堂、分金亭了。我又没有学过银行学,也没有学过会计,怎有资格在这里坐把交椅?”玉莲道:“干银行的,都学过这个吗?只要有钱就成啦。”苏伴云道:“不要痴人说梦,还是梁先生的话,饥来驱我学陶潜,我去找一个有五斗米的地方折一下腰吧。”

  二人说笑着,一直到了戏馆子门口,伴云说是有点事,没有送她上后台,自回松公馆了。其实他并没有事,和王小姐谈到改行,兜起一肚子心事,想到明天的中饭还没有着落,得赶快回去想想法子。

  到家刚坐下,居停松先生身穿西服,口衔雪茄,含着笑容慢慢地走了进来。伴云刚起身相迎,他取出口里的雪茄,凭空弹了两下烟灰,笑道:“饥来驱我学陶潜?”伴云笑道:“兄台怎么知道这句诗?我也是今天晚上才由朋友口里学来的。”松先生道:“彼此一样,我也是一小时以前,在朋友口里听来的。我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愿去昆明了。”说着他在藤椅子上要坐下去,猛地记起前事,又看了看,方才缓缓坐下,那椅子终于是摇撼了三五下。伴云笑道:“此话我不解。”便在床沿上坐了。松先生扭过身来,对他脸上注视了一下,手指夹着雪茄吸了两下烟,然后笑道:“我只知道你常听戏,没想到你和王玉莲有这样熟。实不相瞒,我有个约会,回来没有坐车,在街上散步。看见你和她一路走,我随在你后面,走过两条街,你都没有发觉。”苏伴云道:“这并无什么罗曼斯,她是我的学生,今天请了我吃晚饭,我送她上戏馆子。”松先生道:“这个我也不管你,你现在不计较五斗米折腰了?”伴云道:“我的话你全听见了,我也不必否认。我既不能老在你府上做食客,你介绍了我的职业,我又不能去就,我自不能不有个打算。”松先生道:“你只要肯给我帮忙,又何至在舍下做食客?你这位大学长,总觉得在我的机关里工作有些委屈身份,宁可到别处去为五斗米而折腰,也不肯在我这里为一担米而点头。你有了这样一个主张,我的确是啼笑皆非。”苏伴云道:“哪有这话?有道是打虎还要亲兄弟,同学共事一堂,那不正是宾东两方面所乐观其成的吗?”松先生笑道:“你以前不曾有这种见解吧?若有这种见解,我何必介绍你到昆明去?”苏伴云对于这一反问,倒是无可反驳的,只是微笑了一笑。松先生将雪茄放在嘴里抿着,坐着沉默了约有三分钟,便拿了雪茄再连弹两下灰。他是有这样一个习惯,每当拿雪茄弹灰之后,就有什么意见要发表。伴云便沉静地等着,看他要说些什么。他果然笑道:“现在有个秘书位子空出来,你愿不愿屈就呢?”苏伴云听到,心里就想着,说来说去还是要我当秘书。我要在你手下当一名秘书,早就当了,何待今日?可是他并没有这个勇气,能在嘴里吐出一个不字,只是向居停微笑了一笑。松先生笑道:“你念的那句诗,是有语病的。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学了他,还有什么饥驱人?分明是人驱饥呀。我们老同学,根本用不着你折腰,你也无需去学陶潜。”苏先生道:“这好像是一句成语,不是我那朋友的大作,错是不会错。要知道陶潜虽不为五斗米去束带见督邮,可是他为了五斗米做彭泽令。”松先生把他的雪茄头丢在痰盂里,拍了两手笑道:“好了好了!就是这样说,学学陶潜吧。到了必须你折腰的时候,不打破你这个原则,还是由你解印而去。你还有什么话说吗?”苏先生站起来,也只好对主人再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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