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青綾衲衫暖襯甲,紅線綠巾光繞脅。
禿襟小袖雕鶻盤,大刀長劍龍蛇插。
兩軍鼓譟屋瓦動,紅塵白羽紛相戛。
將軍恩重此身輕,笑裏鋒芒如一掐。
書生只肯坐帷幄,談笑毫端弄生殺。
叫呼繁鼓催上竿,猛士應憐小兒揭。
試問黃河夜偷渡,掠面驚沙寒霎霎。
何如大艦日高眠,一枕清風過蒼霅。
卻說王爺得了一夢,猜詳了一會,心上卻說明白了。怎麼心上就明白?王爺想道:“前日天師請下關元帥來,關元帥責令城隍菩薩把塊豬肉塗了他飛鈸上的鬼嘴,故此飛鈸飛不起來,變不過去。我今日明明的夢見是個城隍菩薩,手裏拿的是片豬肉。這卻不是叫我也把個葷腥魔他的飛鈸。卻又說道:‘小神以此得罪,元帥以此成功。’卻不是明白告訴我了。這就是城隍有靈,我們該過這個西洋木骨都束國了。”心上雖這等明白,事卻有些不同。城隍原是個神道,我們是個人,怎麼也過去塗得他的鬼嘴?卻又沉思了一會,眉頭一蹙,計上心來。
到了明日早上,飛鈸禪師又來鬥法。天師又要出去,國師又要出去。王爺道:“俱不敢勞出去。”天師道:“事在九分九釐上,怎麼元帥阻人興頭?”王爺道:“做元帥的人,巴不得一戰成功,威加萬國,豈可阻人的興頭。只是這個僧家,也只有這些本領。”天師道:“他那兩扇飛鈸好不厲害!不可說他只有這些本領。”王爺道:“橫來豎去,不過只是這兩扇飛鈸。連日間這等搬鬥,苦無大益,反長了他的惡。不如冷他兩日,他只說我們怕他,他卻志驕氣盈,不作準備。我們卻請天師、國師一同而去,再加幾員將官,內外夾攻,此必勝之策也。”衆人都不曉得王爺別有設施,只說是真話。王爺卻本等說得有理,都說道:“悉憑王老先生尊裁就是。”果真的,南船上一連三日,不見動靜。飛鈸禪師一連吵了三日,只是一個不理他。卻說王爺辭了天師、國師,獨自坐在帳上,悄悄的傳出一道將令,着落四營大都督,四哨副都督,每營每哨各要草人兒一千二百五十個,四尺多高,一尺五多大。頭上都要“勇”字扎巾,身上都要土黃罩甲,內外衣服,腳下鞋襪,限盡日五下鼓來交,且不許漏泄軍情,違者即時處斬。又悄悄的傳出一道將令,着落各遊擊名下,要地羊一百隻,限次日五下鼓報完,且不許漏泄軍情,違者即時處斬。四營四哨得了將令,連忙備辦馬草,扎做個人兒,塗着臉,戴起巾,穿着衣服,披了罩甲,加上鞋襪之類,不消半日工夫,已經肅肅齊齊的,只等到五下鼓,交進中軍帳。王爺親自驗實,仍舊各人領回,約以令箭來取。
各遊擊得了將令,要地羊一百隻,一時間哪裏去尋?雷遊擊說道:“我有一個妙計,一日之間,可以全得。”馬遊擊道:“是個甚麼妙計?”雷遊擊道:“帶着夜不收,假扮做個地方上人,開一爿羊肉店,高懸重價,不論山羊、綿羊、地羊,俱是一兩一隻。自古道:‘價高招遠客。’番子們圖我這一兩銀子,蜂擁而來,卻不一日之間,可以全得。”馬遊擊道:“好便好,只叫個‘懸羊頭,吊狗肉’,到底不高。”黃遊擊道:“我也有個妙計,不消半日之間,可以全得這一百隻。”馬遊擊道:“你又是個甚麼妙計?”黃遊擊道:“我有一個收魂訣,先捻起訣來,把那城裏城外的番子,害得他頭疼心痛,有病無醫。我卻走將去,假降一個邪神,說道這是一陣地羊瘟,都要牽只地羊還願,還一隻好一個。卻不一日之間,可以全得這一百隻。”馬遊擊道:“好便好,要個道場在哪裏?”黃遊擊道:“就在東門外霞吧寺裏,包你就塞滿一寺。”馬遊擊道:“好也不好,一寺狗其餘皆苟,到底是個假降邪神,不高。”胡遊擊道:“懸羊頭的又不好,一寺狗的又不好,這不是個‘作舍道旁,三年不成?’你把元帥的軍令,放在哪裏?”馬遊擊道:“我還有個妙的。”胡遊擊道:“你是個甚麼妙的?”馬遊擊道:“這是軍務重情,許你在這個地方上驚慌攪亂?我們這幾個遊擊,分一半到竹步國去,分一半到卜刺哇國去,多帶些人馬,多帶些弓箭,多帶些飛抓,都去遊山打獵一遭,不論獐、麂、兔、鹿、犬、羊之類,一概撈翻過來。射獵是我們本分內事,番子就不起疑。卻又把些野獸一概收來,番子越加不覺。密而有成,我的妙計纔是妙的。”
胡遊擊道:“此計是高,我們快去。”黃遊擊道:“也不見得十分高。”馬遊擊道:“怎麼不見得十分高?”黃遊擊道:“你豈不聞‘狡兔死,走狗烹’之說!”馬遊擊道:“到那一步,且自由他,只講今日的軍令。”胡遊擊道:“且來訕甚麼嘴?明日要地羊交,我們快去快來,不得一半。”好一夥遊擊,一聲響,一半到竹步國,一半到卜刺哇國。不消半日工夫,得了一二百隻地羊,除了獐、麂、兔、鹿,都還不在話下。到次日五更時候,都去中軍帳上報完。王爺又密傳一道將令,取過地羊的生血來,盡數注在酒罈裏面,明日五更時分,擡到岸上新營裏聽用。又過一日,一枝令箭,取到那一萬個草人兒,齊齊的擺在岸上。另扎一個新營,四周圍重重密佈,只有頭上不許遮蓋。元帥號令,誰敢不遵?依時、依候、依令而行。王爺卻請到天師出馬。天師也不解其意,帶了幾個道童,到了新營門口,看見上萬的官軍擺成陣勢,即忙來見王爺,說道:“啓元帥得知,那僧家兩扇飛鈸好不厲害,這些官軍只怕不是他的對手,反受其災。”王爺故意的說道:“人多成王,怕他甚麼?我這裏一人賞他一甌酒,壯他的膽志一番。”即時傳令,取過酒來,每人各灌上一甌。王爺又傳下將令,都要滿飲。內中有不飲的,許澆在他的頭上。一會兒,賞遍了酒。王爺回營,天師叫道:“你們衆人都要仔細。”
道猶未了,飛鈸禪師帶了尊者,早已走出城門來。擡頭一望,看見有無萬的官軍擺成陣勢,當頭騎馬的又是天師,他心上就狠起來,說道:“殺人先下手,遲了便遭殃。”一連把兩扇飛鈸掀翻起來。那一扇雄鈸竟奔天師。那一扇雌鈸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上萬的飛鈸,竟奔那上萬的官軍。那扇雄鈸舞了一會,不得天師到手,也翻在官軍陣裏來。禪師心裏想道:“今番卻切了那上萬的頭來,卻是一場老大的功績。”哪曉得那些飛鈸,有一扇就砍翻了一個頭,只是一扇扇的掉在地上,再不起去。禪師沒奈何,連忙的唸咒,咒也不靈;連忙的捻訣,捻訣也不靈;那些飛鈸只是一個不起去。禪師不得這些飛鈸起去,就是討飯的掉了碗。天師一匹青鬃馬,一口七星劍,劈頭劈腦砍得去,又且狠。禪師抵敵不住,只得抽身轉去,進了城門。
天師也帶馬迴轉來,坐在馬上,只看見那些官軍直挺挺的站着,身也不動,心上老大的犯疑,卻自走進營裏面,下馬一瞧,原來那些軍,哪裏是個軍?外面都有些皮面,肚裏卻是一個草包!再到上瞧,那些飛鈸,哪裏有半個影兒罷?天師心裏想道:“今日的事,就有好些見鬼。分明一個軍,卻不是個軍,是個草包!分明上萬的飛鈸,都不見個飛鈸,是場空。好笑!好笑!不免去見王爺,問個端的。”
剛剛走上中軍帳,只見階下跪着精赤的兩個和尚,公案上一對鐃鈸兒,卻像那禪師的飛鈸樣子。王爺喜孜孜近前迎接,說道:“多勞天師大駕。”天師道:“貧道今日懵然無知,敢勞王老先生見教一二。”王爺道:“天師問哪一樁事?”天師道:“那上陣的官軍,怎麼都是草做的?”王爺道:“是學生一個拙計,束草爲軍,假以賞酒爲名,都淋上一碗狗血,魔污那些飛鈸,故此今日成功。”天師道:“這公案上敢就是那扇飛鈸麼?”王爺道:“是也。那些飛鈸受了魔污,卻都飛不起來,現了本相。學生先差下了周參將在一邊伺候,天師正然追趕那僧家之時,這邊已自拾將回來了,故此放在公案上。”天師道:“那階下跪着是兩個甚麼僧家?”王爺道:“左邊就是飛鈸禪師,右邊就是佗羅尊者。”
天師先前聽說道草軍,聽說道飛鈸,都還不至緊,及至聽說道階下就是禪師,就是尊者,心上好一吃驚,想說道:“王爺終不然叫個鷂鷹叼得他來?”越發不敢開口動問。王爺道:“天師老大人,你不要吃驚。是我學生先前差下了王明、黃鳳仙,坐在飛龍寺裏,料然他輸陣而歸,一個人只一條索,輕輕的牽將來,不曾費絲毫之力。”天師道:“好王爺。果然是:
今代麒麟閣,何人第一功?
開府當朝傑,論兵邁古風。
清海無傳箭,天山早掛弓。
胡人愁逐北,苑馬又從東。
勳業青冥上,交情氣概中。”
王爺道:“過承褒獎,愧何敢當!”
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木骨都束國國王同着竹步國國王,又同着卜刺哇國國王,三個番王一齊在帳外投遞降書降表,進貢禮物。”元帥吩咐把這兩個僧家帶過一邊,叫三個番王進來見禮。三個番王見了二位元帥,不勝戰慄之至,磕頭禮拜。元帥道:“請起來,不要行這個禮。”過了一會,三個番王辭色定了些。元帥請他們坐下,說道:“我天兵西下,原是撫夷取寶。何爲撫夷?安撫你們夷邦,各沾我天朝王化。何爲取寶?我天朝原有一個傳國玉璽,陷在西洋。倘在你們哪一國,取它回去。自此之外,別無事端。我先有個虎頭牌傳示你們,你們怎敢這等執違,稽遲我的歲月?”三個番王一齊賠禮。那兩個番王說道:“非幹小國之事,只因木骨國王。”木骨國王說道:“非幹小國之事,只因那兩個僧家再三勉強。”元帥道:“那兩個僧家已自擒拿在這裏,罪有所歸。輕恕你們罷!只是自今以後,要曉得我天朝如天之有日,豈可違背!”三個番王又一齊的賠禮,說道:“自今以後,再不敢違背。”遞上一封降表,元帥吩咐中軍官收下。又遞上一封降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木骨都束國國王麻裏思,同竹步國國王失裏的、卜剌哇國國王力是麻同再拜,奉書於大明國欽差徵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側聞惟天有日,惟民有王。上下之分既明,事使之義斯定。遠人未服,王旅徂徵。迎敵鼓行,靡待前茅之僕;擒囚歸報,遂成獨柳之誅。華夷由此以知威,天地爲之而卷櫺。某等三生有幸,寸朽不遺;是用稽顙以來,不敢蹈怒螳之故智。仰祈海納,俯罄汗私,不任激切屏營之至。
書畢,又獻上進貢禮物。元帥吩咐內貯官收下。接過禮單,三國共是一單。單上計開:
玉佛一尊(色如截肪,照之皆見筋力月求胳,如生佛然),玉圭一對,玉枕一對,貓晴石二對,祖母綠二對,馬哈獸一對(狀如麝獐),花福祿一對(狀如花驢),獅子二對,金錢豹一對,犀牛角十根,象牙五十根,龍涎香十箱,金錢二千文,銀錢五千文(俱有國王名號私記),香稻米五十擔(其稻最香,每顆長可二寸,香菜十品。
元帥看了禮單,說道:“多謝厚意。”即時取過冠帶、袍笏之類,各回敬一套,三個番王拜受而去。
一面紀功,王爺第一功。一面筵宴,大賞三軍。一面請過天師、國師來:“怎麼發落這兩個僧家?”國師道:“看貧僧薄面,饒他兩個罷!”元帥道:“雖是饒他,也要說他知道。”國師道:“此言有理。”
即時叫過那兩個僧家來,帶了圓帽,穿了染衣、僧襪、僧鞋,一切齊備。國師道:“你兩個人今日自作孽,不可活,元帥要依律處斬。我說你們都是我佛門中弟子,饒你們罷。”禪師道:“千載奇逢,得這等方便,感謝不淺。”國師道:“你原是哪裏人?”禪師又把個哄關爺的謊扯起來,說道:“實不相瞞,弟子是漢末三分時人,在漢明帝的鎮國寺裏出家。”國師道:“既在中國出家,怎麼又在這個西洋地面修煉?”禪師道:“弟子爲因鎮國寺附近汜水關,關雲長辭曹歸漢,來到關上,把關官吏埋伏火燒之計,是弟子漏泄於雲長,以致關雲長斬關而去。弟子怕有後禍,衣鉢雲遊,不覺的游到極樂國界上齊雲山碧天洞,是弟子愛它清淨秀潔,故此住下在那裏。”國師道:“你從中國游到極樂國,也遊遍了好些名山。”禪師道:“三十六洞天,一一都游到。”國師道:“你不要弔謊。”禪師道:“怎麼敢弔謊?”
國師道:“你既是不弔謊,數來我聽着。”禪師道:“佛爺爺請坐下,徒弟子數來。第一是霍僮山,名爲霍林之天,在福州府長溪縣。第二是東嶽泰山,名爲壺玄太空之天,在兗州府泰安縣。第三是南嶽衡山,名爲朱陵太虛之天,在湖南衡州府衡山縣。第四是西嶽華山,名爲太極總仙之天,在華州華陰縣。第五是北嶽常山,名爲太乙總玄之天,在定州常山縣。第六是中嶽嵩山,名爲上帝司真之天,在洛京王屋縣。第七是峨嵋山,名爲虛靈太妙之天,在嘉州峨媚縣。第八是廬山,名爲仙靈詠之天,在江州潯陽縣。第九是四明山,名爲赤水之天,在明州。第十是陽明山,名爲極玄之天,在會稽縣。第十一是太白山,名爲真德之天,在長安。第十二是西山,名爲天寶極真之天,在洪州南昌縣。第十三是小潙山,名爲好生玄尚之天,在潭州澧陵縣。第十四是灊山洞,名爲潛真高詠之天,在灊山縣。第十五是鬼谷山,名爲太玄司真之天,在信州貴溪縣。第十六是武夷山,名爲升真元化之天,在建寧府崇安縣。第十七是玉笥山,名爲太玄秀髮極樂之天,在臨江新喻縣。第十八是華蓋山,名爲容成大玉之天,在溫州永嘉縣。第十九是蓋竹山,名爲長耀寶光之天,在臺州黃岩縣。第二十是都嶠山,名爲玄實之天,在容州普寧縣。第二十一是白石山,名爲瓊秀長真之天,在容州。第二十二是勾漏山,名爲玉闕寶圭之天,在容州北流縣。第二十三是九嶷山,名爲朝真太虛之天,在道州延康縣。第二十四是洞陽山,名爲洞陽隱觀之天,在潭州長沙縣。第二十五是幕阜山,名爲洞真太玄之天,在鄂州平江縣。第二十六是大酉山,名爲大酉玄妙之天,在辰州。第二十七是金庭山,名爲金庭崇妙之天,在越州剡縣。第二十八是麻姑山,名爲丹霞之天,在建昌府南城縣。第二十九是九仙都山,名爲仙都祈仙之天,在處州縉雲縣。第三十是青田山,名爲青田大鶴之天,在處州青田縣。第三十一是鐘山,名爲朱日太生之天,在升州上元縣。第三十二是良常山,名爲良常方會之天,在潤州句容縣。第三十三是茅山,名爲華陽之天,在句容縣。第三十四是天目山,名爲太極玄蓋之天,在臨安府餘杭縣。第三十五是桃源山,名爲馬娘光妙之天,在鼎州武陵縣。第三十六是金華山,名爲金華洞元之天,在婺州金華縣。”
國師道:“原來你這行僧家是個至誠的,果是遊遍名山,有些道行。”禪師道:“不但洞天福地,就是色界十二天,無色界十四天,欲界六天,無慾界六天,弟子都也走過來。”國師道:“這是真的?”馬公公道:“難道是真!你既是走過來,也數一數兒,只當見教咱們一番。”禪師道:“弟子就數來:越衛天、蒙翳天、和陽天、恭華天、宗飄天、皇笳堂耀天、端靜天、恭夢天、極瑤天、元載天、孔昇天、皇崖天,這是色界十二天。極風天、孝芒天、翁重天、江由天、阮樂天、雲誓天、霄度天、元洞天、妙成天、禁上天、常融天、玉隆天、梵度天、賈奕天,這是無色界十四天。黃會天、玉完天、何童天、平育天、文舉天、摩夷天,這是欲界六天。四天王天、忉利天、須焰摩天、兜率子天、樂變化天、他化自在天,這是無慾界六天。佛爺爺在上,弟子饒舌子。可說得是麼?”
國師道:“句句說得是,再不消說。這如今你還到哪裏去?”禪師道:“弟子還歸碧天洞裏去。”國師道:“你自去罷。”禪師道:“弟子還有一事,稟告佛爺爺:弟子來時是雙飛鈸,弟子去時沒雙飛鈸,卻就行不動了。望乞佛爺爺把飛鈸還與弟子去罷。”國師道:“這個使不得。你有這個飛鈸,久後必定爲非。”禪師道:“自今以後,再不敢爲非。”國師道:“再不消說這個飛鈸,我自有用它之處。你都站開,待我出去。”國師連移幾步,出到船頭上,叫聲雲谷:“拿過那兩扇飛鈸來。”你看國師老爺大顯神通,一手拿着鉢盂,一手接着飛鈸,照着鉢盂裏面吹上一口氣,把個三昧真火放將出來,即時間鉢盂裏面火焰騰騰,紅光閃閃。好老爺,不慌不忙,卻把扇飛鈸放下火裏去,只聽得劃劃喇喇,如迅雷奮激之狀。響了一會,火粘了飛鈸,飛鈸粘了火,漸漸的熔成一家。老爺不慌不忙,又把扇飛鈸放下火裏去,又是這等劃劃喇喇,像個雷公聲音。響了一會,火又粘着它,它又粘着火,漸漸的也熔成一家。老爺卻拿起個鉢盂來搖兩搖,晃兩晃,那鉢盂裏面就是九轉金丹,霞光萬丈,紫霧千條。老爺口裏念說道:“乾、坤二象,相生相剋。”道猶未了,把個鉢盂裏面的金丹,照着船頭下瀉,瀉將下去,就像個建瓴瀉水,溜溜兒一線之長。只有許大的鉢盂,只是兩扇的飛鈸,能有多少銅鐵?瀉來瀉去,左瀉右瀉,瀉一個不了,瀉一個無休。大約之間,瀉了兩個多時辰。你說瀉出個甚麼來?瀉出像個繫馬樁兒金晃晃的一根銅柱。瀉到臨了,老爺收起鉢盂,連打三個問訊,叫上三聲“阿彌陀佛”,那根銅柱連長了三丈多長。銅柱上面,一個寶蓋。銅柱身上,四面八方,每方面上都有“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大字。假饒匠人鐫刻,也不能夠這等精細。
這根銅柱不至緊,永遠鎮守在那海口上,傳流萬萬世,老爺功德就在萬萬世,直與天地同休!哪一隻番人不念道:“這是大明國國師撫夷取寶留下的遺蹟。”哪一個番國不傳說:“木骨都束國有大明國國師撫夷取寶留下一根銅柱。”
飛鈸禪師說道:“佛爺爺在上,弟子的飛鈸,多謝佛爺爺到得了圓滿。只是丟下弟子在這裏,怎得個返本還原?”國師起眼一瞧,不見有些甚麼,只見船頭上有根鎖錨的棕纜。國師道:“也罷,那僧家,你自家到纜上取過一根棕來。”禪師聽見國師開口,就是捧了一道赦書,連忙的走到纜上去取根棕。哪曉得那根棕纜用了這幾年,磨上磨下,磨得精光,倒有根棕皮罷。沒奈何,把個指甲去挑,挑得一節兒,不過一寸多長。遞上國師,國師拿在手裏,念上一聲“阿彌陀佛”,雙手一掣,一寸棕早就長做一丈。國師道:“那僧家,你騎在上面罷。”那禪師不勝之喜,磕了幾個頭,一騎騎將上去。國師又念聲“阿彌陀佛”,吹上一口氣。這一口氣不至緊,那根棕哪裏是根棕,有頭有角,有鱗有翼,九色成紋,一躍而起,原來是條龍!一邊駕霧,一邊騰雲,冉冉兒望西去了。
尊者道:“佛爺爺在上,弟子的師父多謝佛爺爺超度去了,丟下了弟子在這裏,進退無門。伏乞佛爺爺一視同仁,一發超度了罷。”國師老爺高張慧眼,說道:“朽木不可雕也!你原是個鬼精,在佛爺爺蓮座下偷飯吃的,怎麼也要超度?”尊者道:“千載難逢,望求佛爺爺設法超度罷。”國師道:“一個超度,怎麼設得法哩?也罷,也是你相逢我一遭。我有這根銅柱在這裏鎮守,你就做個銅柱大王,協同鎮守罷。”尊者磕個頭,剛爬起來,國師老爺照頭上呵一口氣,呵得個尊者一跳跳起來,就有一丈多長,渾身上下將軍打扮:頭上一頂盔,身上一領甲,腳下一雙扎趿鞋。尊者道:“佛爺爺,這卻不是弟子的本行了。”國師道:“裝神像神,裝鬼像鬼。你既是叫做大王,就要像個大王的樣子。偏是光着頭,捧着瓢,倒反好些?”尊者得了這一番點化,心上卻就明白,連聲叩謝而去。二位元帥道:“他兩個人都是一樣僧家,怎麼國師老爺兩樣超度?”國師道:“各有一個道理。”
畢竟不知是個甚麼道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