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雨足江潮水色新,碧琉璃滑淨無塵。
潮回萬頃鋪平縠,風過千層簇細鱗。
野鷺沙鷗爭出沒,白蘋紅蓼倩精神。
箇中浩蕩無窮趣,都屬中流舉釣人。
這詩是於忠肅公秋水的詩,見得天下的水,都不似那個軟水。
卻說聖上聽得這個軟水,心上也有半分兒不喜,問說道:“似此軟水,明日要下西洋,卻怎麼得過去?”長老道:“貧僧也曾有個過的。”天師忽然搶着說道:“佛門軟弱,弱水也是軟弱,兩個都是一家,故此有個道理。”長老道:“不因軟弱,不得倒埋。”天師不覺的赤面通紅了,說道:“這又是舊文章來了。”聖旨道:“過了軟水洋,前面何如?”長老道:“軟水洋以南,還是南膳部洲;軟水洋以西去,卻是西牛賀洲了。”聖上道:“西牛賀洲是個甚麼地方?”長老道:“就卻叫做西洋國。”聖上道:“既叫做西洋,就在這裏止了。”長老道:“西洋是個總名,其中地理疆界,一國是一國,乞龍顏觀看這個經摺兒,就見明白。”聖上起頭一看,纔看見這一十八國,說道:“原來卻有這許多國土也。”長老道:“可知哩!第一國,金蓮寶象國;第二國,爪哇國;第三國,女兒國;第四國,蘇門答剌國;第五國,撒發國;第六國,淄山國;第七國,大葛蘭國;第八國,柯枝國;第九國,小葛蘭國;第十國,古俚國;第十一國,金眼國;第十二國,吸葛刺國;第十三國,木骨國;第十四國,忽魯國;第十五國,銀眼國;第十六國,阿丹國;第十七國,天方國;第十國,酆都鬼國。”經摺兒已自開得清,長老口裏又說得明。說得個萬歲爺心神飛度西洋國,恨不得伸手撾將玉璽來,說道:“國師,西洋的路程,朕已知道了,這個經摺兒朕收下。卻不知下西洋還用多少官員?還用多少兵卒?你說來與朕聽着。”長老道:“下西洋用多少官員,用多少兵卒,貧僧也有一個小經摺兒奉上朝廷,龍顏觀看。”聖旨道:“好,好,好。原來國師也有個經摺兒,快接上來。”長老雙手舉起來,奉與聖上。
聖上接着,放在九龍金案上,近侍的展開,龍眼觀看。只見這個經摺兒卻沒有那大青的顏色,也沒有那大綠的妝點,只是素素淨淨幾行字兒。聖上叫聲道:“近侍的,按着這個本兒上的字,念一遍與我聽着。”近侍的念着,說道:“第一行,‘計開’二字。第二行,總兵官一員,掛徵西大元帥之印。第三行,副總兵官一員,掛徵西副元帥之印。第四行,左先鋒一員,掛徵西左先鋒大將軍之印。第五行,右先鋒一員,掛徵西右先鋒副將軍之印。第六行,五營大都督:中都、左都、右都、坐都、行都,各掛徵西大都督之印。第七行,四哨副都督:參將、遊擊、都事、把總,各掛徵西副都督之印。第八行,指揮官一百員。第九行,千戶官一百五十員。第十行,百戶官五百員。第十一行,管糧草戶部官一員。第十二行,觀星斗陰陽官十員。第十三行,通譯番書教諭官十員。第十四行,通事的舍人十名。第十五行,打幹的餘丁十名。第十六行,管醫藥的醫官醫士一百三十二名。第十七行,三百六十行匠人,每行二十名。第十八行,雄兵勇士三萬名有零。第十九行,神樂觀道士二百五十名。第二十行,朝天宮道士二百五十名。”念畢,聖上道:“原來國師是個‘法演三千界,胸藏百萬兵。’”萬歲爺心上老大的驚異地說道:“還有天師當任何職?當填注在哪行?”長老道:“天師照舊官銜,管理軍師事務,不必另加官職,故此不曾填註名姓。”萬歲爺道:“國師當任何職?當填注在哪行?”長老道:“貧僧只好做個證明功德,故此不曾填註名姓。”萬歲爺道:“既是國師與天師不肯填註名字,料應是不敢把個官職相煩,這的朕不相強。只是明日出師之時,斬妖縛邪,在天師身上;扶危濟難,在國師身上。彼此都要用心竭力,馬到功成,旗開得勝,不負今日倚托之重,才稱朕心。”長老道:“貧僧和天師各當效力,不費聖心。”
萬歲爺道:“下西洋的路程,有了一個經摺兒,朕已知道了。下西洋的官員兵卒,又有一個經摺兒,朕又知道了。只是國師說道:‘南朝去到西洋並無旱路,只有水路可通。’既是水路,雖則是個船隻,還用多少?還是怎麼樣的制度?國師,你心上可曾料理一番麼?”碧峯長老道:“過洋用的多少船隻,怎麼樣兒制度,貧僧也有一個經摺兒奉上朝廷,龍眼觀看。”聖旨道:“妙,妙,妙。原來也有一個經摺兒,快接上來。”長老雙手舉起來,奉與聖上。
聖上接着,放在九龍金案上,近侍的展開,龍眼觀看。只見這個經摺兒又是大青大綠的故事。青的畫得是山,綠的畫得是海,海里畫得是船,船又分得有個班數,每班又分得有個號數,不知總是多少班數,每班有多少號數。今番萬歲爺一天好事喜中喜,滿紙雲煙佳更佳,不叫近侍的來觀,只是龍眼親自觀看。只見頭一班畫的船,約有三十六號,每隻船上有九道桅。那小字兒就填着說道:“寶船三十六號,長四十四丈四尺,闊一十八丈。”第二班畫的船約有一百八十號,每隻船上有五道桅。那小字就填着說道:“戰船一百八十號,長一十八丈,闊六丈八尺。”第三班畫的船隻,約有三百號,每隻船上有六道桅。那小字兒就填着說道:“坐船三百號,長二十四丈,闊九丈四尺。”第四班畫的船,約有七百號,每隻船上有八道桅。那小字兒就填着說道:“馬船七百號,長三十七丈,闊一十五丈。”第五班畫的船,約有二百四十號,每隻船上有七道桅。那小字兒就填着說道:“糧船二百四十號,長二十八丈,闊一十二丈。”船五班,共計一千四百五十六號,每一號船中間,有明三暗五的廳堂,有明五暗七的殿宇。每一號船上面,有三層天盤,每一層天盤裏面擺着二十四名官軍,日上看風看雲,夜來觀星觀鬥。
這個經摺兒萬歲爺看了,心上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怎見得一則以喜?因有了這個船隻,卻就到得西洋;到得西洋,卻就取得國璽,這不是個一則以喜?卻這個船數又多,製作又細,費用又大,須是支動天下一十三省的錢糧來才方夠用,這不是個一則以懼?萬歲爺終是取璽的心勝,不怕他甚麼事幹成幹不成。
此時已是落日銜山,昏鴉逐隊,聖旨一道,百官散班,着僧錄司迎送國師到於長幹上剎,各住持輪流供應;着道錄司迎送天師到於朝天宮,各道官輪流供應。萬歲爺退回乾靜宮,心裏有老大的費想。怎麼費想?卻說這個下西洋的事務重大,用度浩繁,一行一止,都在萬歲爺的心上經緯。到了九龍繡榻之上,睡不成寐,只見更又末,夜又長,果真是:
秋夜長,殊未央。月明白露澄清光,層城綺閣遙相望。川無樑,北風受節雁南翔,崇蘭委質時菊芳。鳴環曳履出長廊,爲君秋夜搗衣裳。纖羅對鳳凰,丹綺雙鴛鴦,調砧亂杵思自傷。征夫萬里戍他鄉。鶴關音信斷,龍門道路長。君在天一方,寒衣徒自香。
萬歲爺睡不成寐,叫起近侍的來,開了玲瓏八窗,捲起珠簾絳箔,只見萬里長空一輪明月,果真是:
三五月華流煙光,可憐懷歸道路長。
逾江越漢津無樑,遙遙思永夜茫茫。
昭君失寵辭上宮,蛾眉嬋娟臥氈穹。
胡人琵琶彈北風,漢家音信絕南鴻。
昭君此時怨畫工,可憐明月光朦朧。
節既秋兮天向寒,沅有漪兮湘有瀾。
沅湘糾合渺漫漫,洛陽才子憶長安,
可憐明月復團團。逐臣戀主心彌恪,
棄妾忘君情不薄。已悲芳歲徒淪落,
復恐紅顏坐銷鑠。可憐明月方照灼,
向影傾身比葵藿。一輪明月不至緊,
還有一天星斗,燦燦爛爛,果真是:
萬物之精爲列星,庶民象兮元氣英。
認綽約兮其欃槍,瞻瑤光兮其玉繩。
歌既稱兮列重耀,傳嘗聞兮還夜明。
牽牛服箱兮不以,今夕在戶兮識取。
辰參主兮爲晉商,箕畢分兮見風雨。
爲張華兮而見拆,感仲尼兮以常聚。
中方定兮作楚宮,三五彗兮彼在東。
子韋識宋公之德,史墨知吳國之兇。
軒轅大電兮繞樞,白帝華渚兮流虹。
東井漢祖兮興起,樑沛曹公兮居止。
驚嚴光兮帝共臥,笑戴逵兮自求死。
息夫指之兮獲罪,巫馬戴之兮出治。
燦連貝兮倚莎蘿,授人時兮命羲和。
二使兮隨之入蜀,五老兮觀之遊河。
歲則降靈於方伯,昴則淪精於蕭何。
清爲柳兮濁爲畢,亂如雨兮隕如石。
天錢瞻兮於北落,老人指兮於南極。
任彼彗光兮竟天,然而聖朝兮妖不勝德。
萬歲爺對月有懷,因星有感,龍腹中猛然間想起一樁事來了,急傳旨意,宣上印綬監掌印的太監來。這叫做是個“殿上一呼,階下百諾”,旨意已到,誰敢有違。只見印綬監掌印的太監即時來到,跪着珠簾之外聽旨。萬歲爺道:“你是印綬監掌印的太監?”太監道:“奴婢是印綬監掌印的太監。”萬歲爺道:“你監裏可有餘剩的金銀印信麼?”太監道:“本監並沒有個餘剩的金印銀信。”萬歲爺道:“我原日過南京之時,四十八兩重的坐龍金印,有若干顆數;五十四兩重的站虎銀印,有若干顆數;三十六兩重的螭虎印、走蛟印、盤蛇印、虯髯印、龜紐印、鰲魚印、蝦鬚印,也不計其數。你職掌印綬,怎麼訊得一個沒有印?”太監道:“本監職掌印,俱是奉爺爺聖旨,禮部關會,篆文旋時鑄成一個印,旋時鐫上幾個字,這卻都是新的,並沒有箇舊時印信。”萬歲爺道:“我這舊時的印信,到哪裏去了?”太監道:“既是舊時的印信,俱屬寶貝,敢在寶藏庫裏麼?”聖旨道:“急宣寶藏庫的庫官來。”原來寶藏庫設立的內殿,掌管的不是個庫官,也是個太監。一聲有旨,只見寶藏庫內太監飛星而來,磕頭如搗蒜,連聲稟道:“爺喚奴婢有何旨意?”萬歲爺道:“你寶藏庫裏,可有舊時的金、銀、銅、鐵的印信麼?”太監道:“有,有,有。”萬歲爺道:“你快把那四十八兩重的坐龍金印,取過兩顆來;你再把五十四兩重的站虎銀印,取過兩顆來;你再把三十六兩重的螭虎印,取過五顆來;你再把三十四兩重的虯髯印,取過四顆來。”那寶藏庫的太監即時取過許多的印來,萬歲爺吩咐印綬監太監捧着。
此時正是金雞三唱,曙色朦朧,萬歲爺升殿,文武百官進朝。只見淨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聖上道:“今日文武百官都會集在這裏,朕有旨意,百官細聽敷宣。”百官齊聲道:“萬歲,萬歲,萬萬歲!有何旨意,臣等欽承。”聖上道:“朕今日富有四海之內,貴爲天子,上承千百代帝王之統緒,下開千百代帝王之將來。所有歷代帝王傳國璽,陷在西洋,朕甚憫焉,合行命將出師,掃蕩西洋,取其國璽。先用總兵官一員,掛徵西大元帥之印,朕如今取出一顆坐龍金印在這裏,哪一員官肯去徵西,即時出班掛印。”連問了三四聲,文官鴉悄不鳴,武班風停草止。
聖上又問了一回,只見班部中閃出四員官來,朝衣朝冠,手執象簡,一字兒跪在丹陛之前。聖上心裏想道:“這四員官莫非是個掛印的來了?”心裏又想道:“這四員官人物鄙萎,未可便就徵西。”當駕的問道:“見朝的甚麼官員?”那第一員說道:“小臣是欽天監五官靈臺郎徐某。”第二員說道:“小臣是欽天監五官保章正張某。”第三員說道:“小臣是欽天監五官保章副陳某。”第四員說道:“小臣是欽天監五官絮壺正高某。”聖上道:“你們既是欽天監的官員,有何事進奏?”欽天監齊聲道:“臣等夜至三更,仰觀乾象,只見‘帥心入鬥口,光射尚書垣’,故此冒昧仰奏天庭。”聖上道:“帥心入鬥口,敢是五府裏面公侯駙馬伯麼?”欽天監齊聲道:“公、侯、駙馬、伯應在右弼星上,不是鬥口。”聖上道:“莫非六部裏面尚書、侍郎麼?”欽天監說道:“尚書、侍郎應在左弼星上,不是鬥口。”聖上道:“既不是武將,又不是文官,卻哪裏去另尋一個將軍掛印?”欽天監道:“鬥口系萬歲爺的左右近臣。”聖上道:“左右近臣不過是這些內官、太監,他們哪個去徵得西洋,掛得帥印?”
只見殿東首班部中,履聲咭咭,環佩淨淨,閃出一位青年侯伯來,垂紳正笏,萬歲三呼。萬歲爺龍眼觀之,只見是個誠意伯劉某。聖上問道:“劉誠意有何奏章?”劉誠意道:“小臣保舉一位內臣,徵得西,掛得印。”聖上道:“是哪一個?”劉誠意道:“現在司禮監掌印的太監,姓鄭名和。”聖上道:“怎見得他徵得西、掛得印?”劉誠意道:“臣觀天文,察地理,知人間禍福,通過去未來。臣觀此人,若論他的身材,正是下停短兮上停長,必爲宰相侍君王;若是庶人生得此,金珠財寶滿倉箱。若論他的面部,正是面闊風頤,石崇擅千乘之富;虎頭燕頷,班超封萬里之侯。又且是河目海口,食祿千鍾,鐵面劍眉,兵權萬里。若論他的氣色,紅光橫自三陽,一生中須知財旺;黃氣發從高廣,旬日內必定遷官。”聖上道:“只怕司禮監太監老了些。”劉誠意道:“乾姜有棗,越老越好。正是:龜息鶴形,純陽一夢還仙境;明珠入海,太公八十遇文王。”聖上道:“卻怎麼又做太監?”劉誠意道:“只犯了些面似橘皮,孤刑有準;印堂太窄,妻子難留。故此在萬歲爺的駕下做個太監。”聖上道:“既是司禮監,可就是三寶太監麼?”左右近侍的說道:“就是三寶太監。”聖上道:“既是三寶太監下得西洋,掛得帥印,快傳旨意,宣他進朝。”即時傳下一道旨意。即時三寶太監跑進朝來,磕了頭,謝了旨。聖上道:“我今日出師命將,掃蕩西洋,取其國璽,要用總兵官一員,掛徵西大元帥之印。劉誠意保你下得西洋,掛得帥印,你果是下得西洋麼?你果是掛得帥印麼?”三寶太監道:“奴婢仗着萬歲爺的洪福,情願立功海上,萬里揚威。奴婢是下得西洋,奴婢是掛得帥印!”聖旨道:“着印綬監遞印與他,着中書科寫敕與他。”三寶太監掛了印,領了敕,謝了恩,竟投丹墀下去。有詩爲證,詩曰:
鳳凰池上聽鸞笙,司禮趨承舊有名。
袍笏滿朝朱履暗,弓刀千騎鐵衣明。
心源落落堪爲將,膽氣堂堂合用兵。
捻指西番盡稽顙,一杯酒待故人傾。
聖上道:“徵取西洋,次用副總兵官一員,掛徵西副元帥之印,朕還取得有坐龍金印一顆在這裏,是哪一員肯去徵西,出班掛印?”又問了一聲,還不見有人答應。聖上道:“適來欽天監照見‘帥星入鬥口,光射尚書垣’,司禮監是個鬥口了。今番副元師卻應在尚書垣。你們六部中須則着一個出來掛印。”道猶未已,只見右班中閃出一位大臣,垂紳正笏,萬歲三呼,說道:“臣願徵西,臣願掛副元帥之印。”聖上把個龍眼觀看之時,這一位大臣,身長九尺,腰大十圍,面闊口方,肌肥骨重。讀書而登進士之第,仕宦而歷諫議之郎。九轉三遷,踐樞陟要。先任三邊總制,屹萬里之長城;現居六部尚書,校八方之戎籍。參贊機務,爲鹽爲梅;中府協同,乃文乃武。堂堂相貌,說甚麼燕頷食肉之資;耿耿心懷,總是些馬革裹屍之志。正是:門迎珠履三千客,戶納貔貅百萬兵。原來是姓王名某,山東青州府人氏,現任兵部尚書。聖上道:“兵部尚書,你肯徵進西洋麼?你肯掛副元帥之印麼?”王尚書道:“小臣仰仗天威,誓立功異域,萬里封侯。小臣願下西洋,小臣願掛副元帥之印。”聖旨道:“着印綬監遞印與他,着中書科寫敕與他。”王尚書掛了印,領了敕,謝了恩,竟回本班而去。有詩爲證,詩曰:
海嶽儲精膽氣豪,班生彤管呂虔刀。
列星光射龍泉劍,瑞霧香生獸錦袍。
威震三邊勳業重,官居二品姓名高。
今朝再掛徵西印,兩袖天風拂海濤。
聖上道:“徵取西洋,要用左先鋒一員,掛徵西左先鋒大將軍之印,朕取得有站虎銀印一顆在這裏,哪一員任左先鋒之職,願掛大將軍之印?”也一連問了幾聲,不見有個官員答應。怎麼問着個徵西,偏再沒人肯答應?原來“下海”兩個字有些嚇怕人,故此文武官員等閒不敢開口。聖上又問上一聲,只見殿東首班部中閃出一位老臣來,履聲玷玷,環佩淨淨,原來是英國公張某,直至丹墀之內,三呼萬歲,稽首頓首,奏道:“微臣保舉兩員武官,堪充左右先鋒之職。”聖上道:“朕求一個左先鋒且不可得,老卿連右先鋒都有了,這都是個爲國求賢,深得古大臣之體。但老卿保舉的是甚麼人?”英國公道:“他兩個人都是世胄之家,將門之子。執干戈而衛社,每參盟府之勳;侍孫武以爲師,深達戎韜之略。一個虎頭燕頷,捲毛鬢,落腮鬍,長長大大,攀不倒的猛漢;一個銅肝鐵膽,回子鼻,銅鈴眼,粗粗奤,選得上的將軍。一個武藝高強,一任他大的鉞,小的斧,長的槍,短的劍,件件皆能;一個眼睛溜煞,憑着些遠的箭,近的錘,飛的彈,掣的鞭,般般盡會。一個站着,就是李天王降下凡塵,手裏只少一把降魔劍;一個坐下,恰如真武爺坐鎮北極,面前只少一杆七星旗。一個人如猛虎,馬賽飛龍,抹一角明幌幌,電閃旌旗日月高。一個威風動地,殺氣騰空,喝一聲黑沉沉,雷轟鼙鼓山河震。一個是姓張名計,定遠人也,現任羽林左衛都指揮之職;一個姓劉名蔭,合肥人也,現任羽林右衛都指揮之職。這兩個武官下得西洋,掛得左右先鋒之印。”聖上道:“依卿所奏。”即時傳下兩道旨意,宣上羽林衛兩員官來。羽林衛兩員官即時宣上金鑾殿。萬歲爺龍眼看來,果真的不負英國公所舉。旨意道:“着印綬監各遞一顆站虎銀印與他,着中書科各寫一道先鋒敕與他。”兩員官各掛了印,各受了敕,各謝了恩,各回本衛而去。有詩爲證,詩曰:
英傑天生膽氣豪,先鋒左右豈辭勞。
鬥牛並射龍泉劍,雨露均沾獸錦袍。
九陛每承皇詔寵,雙眸慣識陣雲高。
此回一吸鯨波盡,歸向南朝讀六韜。
英國公也回本班而去。聖上道:“徵取西洋,還用五營五員大都督,各掛徵西大都督之印,還用四哨四員副都督,各掛徵西副都督之印。印綬監有印在此,你們班部中不論文官武將,但有能徵進西洋者,許即時出班掛印。”道猶未了,殿東首班部中又閃出一位老臣來,履聲王吉秸,環佩淨淨,原來是定國公徐某。他直至丹墀之內,三呼萬歲,稽首頓首,奏道:“三軍之命,懸於一將,用之者不得不慎。今日徵進西洋,事非小可,五營四哨又非一人,依臣所奏,許文武各官保舉上來取用。”奉聖旨:“依卿所奏,許百官即推堪任正副都督的幾十員來看。”這些文武百官奉了旨意,議舉所知五府都督,說道:“考覈將材,本兵官的事。”打一個躬:“請兵部尚書定奪。”兵部尚書說道:“今日此舉,時刻有限,未可造次,須是你本官舉薦。”打一個躬:“請五府侯伯定奪。”定國公道:“今日選將出徵,事務重大,難將一人手,掩得天下目。這如今或是哪一員堪任正都督,或是哪一員堪任副都督,先許五府侯伯指名推來,次用六部官簽名保結,次後本兵官裁定參詳,請旨定奪。如此再三,庶幾用不失人,前無僨事。”文武百官齊聲道:“老總兵言之有理。”即時間府中推出一員,部中籤名保結,本兵官裁定參詳。一會兒府中又推一員,部中籤名保結,本兵官裁定參詳。再等一會兒,府中又推一員,部中籤名保結,本兵官裁定參詳。再待一會兒,府中又推一員,部中籤名保結,本兵官裁定參詳。三推四保,五結六詳,七裁八定,頃刻裏把個長單填遍了。也有推了沒保結的,也有有保結過不得本兵官的。又推又保,又過得本兵官的,約有二十多員。百官俯伏丹墀,稽首頓首,奏道:“臣等舉保堪任正副都督的官員姓名,開具揭帖,進呈御覽,伏乞聖裁。”奉聖旨有點的是文武百官,欽此欽遵。
即時間奉聖旨點了的銜命而來,拜舞丹墀之下。見朝已畢,當駕的說道:“五營五員大都督,站立丹墀中左側。四哨四員副都督,站立丹墀中右側。”鴻臚寺唱名,印綬監交印,中書科付敕。只見五營五員大都督,一字兒站着丹墀中左側,四哨四員副都督,一字兒站着丹墀中右側。鴻臚寺站在班首唱名,說道:“第一營第一員大都督,姓王名堂。”便應聲道:“有!”掛了印,領了敕,謝了恩,竟投階下而去。”第二營第二員大都督,姓黃名棟樑。”便應聲道:“有!”掛了印,領了敕,謝了恩,竟投階下而去。”第三營第三員大都督,姓金名天雷。”便應聲道:“有!”掛了印,領了敕,謝了恩,竟投階下而去。“第四營第四員大都督,姓王名明。”王明應聲道:“有!”掛了印,領了敕,謝了恩,竟投階下而去。”第五營第五員大都督,姓唐名英。”唐英應聲道:“有!”掛了印,領了敕,謝了恩,竟投階下而去。有詩爲證,詩日:
少年乘勇氣,五虎過烏孫。
力盡軍勞苦,功加上將恩。
曉風吹戍角,殘月倚城門。
共掛徵西印,鯨波漾月痕。
五營五員大都督過了,就到四哨四員副都督。鴻臚寺又唱道:“第一哨第一員,姓黃名全彥。”應聲道:“有!”掛了印,領了敕,謝了恩,竟投階下而去。”第二哨第二員,姓許名以誠。”應聲道:“有!”掛了印,領了敕,謝了恩,竟投階下而去。”第三哨第三員,姓張名柏。”應聲道:“有!”掛了印,領了敕,謝了恩,竟投階下而去。”第四哨第四員,姓吳名成。”掛了印,領了敕,謝了恩,竟投階下而去。有詩爲證。詩曰:
族亞齊安睦,風高漢武威。
營門連月轉,戍角逐煙催。
青海聞傳箭,天山報合圍。
今朝攜劍起,馬上疾如飛。
聖上道:“徵取西洋,還要用指揮官一百員,千戶官一百五十員,百戶官五百員,着兵部尚書逐一推上來看,以便鑄印與他。”
卻不知聖上取到這些官有何重用處,卻不知兵部尚書取到哪些官上來複旨,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