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寶太監西洋記第二十五回 張天師計擒金定 姜金定水囤逃生

詩曰:

截海戈船飛浪中,金蓮寶象即蛟宮。

水紋萬疊飛難渡,魚麗千峯陣自雄。

映日旌旗懸蜃氣,震天鼙鼓吼鼉風。

饒他夷女多妖術,敢望扶桑一掛弓。

夷女姜金定詭計不行,說道:“俺敗陣而去,你不敢趕來;莫若你先敗陣,待我趕來何如?”王良心裏想道:“趁着他教我敗陣,不免將計就計,奉承他一槍。”應聲道:“我便敗陣而走,待你趕來。”好個應襲王良,說聲“走”,真個是狀元歸去馬如飛。姜金定一馬趕來,王良拖了一杆丈八神槍,只見姜金定看看的趕近身來,他扭轉身子,颼地裏一槍,把個姜金定嚇得魂不附體,魄不歸身,一時間措手不及,只得把個衣袖兒一展。王良急地掣回槍來,早已把個衣袖兒扯做了兩半個。衣袖兒扯做了兩個半不至緊,中間掉出一面小紅旗來,只聽得忽喇一聲響,如天崩地塌一般。虧了王良,連人帶馬就跌下一個十餘丈的深坑底下,上面紅光相照,火焰滔天。將欲往上而行,正叫是上天無路;將欲策馬而走,卻又是四壁無門。好悶煞人也!

姜金定得了勝,又來討戰。二位元帥問道:“怎麼夷女又來討戰?”藍旗官說道:“右先鋒劉蔭出馬,一道青煙燭天,不知下落。應襲王良出馬,—道紅煙燭天,不知下落。”王爺道:“似此說來,卻不陷了我南朝四員將官了!”藍旗官道:“是四員將官了,第一員是武狀元唐英,第二員是狼牙棒張柏,第三員是銅鈴眼劉蔭,第四員是應襲王良。”三寶老爺道:“罷了,罷了!似此一國,左戰右戰,戰不勝他;左殺右殺,殺不嬴他。不如傳下將令,席捲回京,還不失知難而退之智。”王尚書道:“老公公請寬懷抱,自古道:‘虎項金鈴誰去解?解鈴還得繫鈴人。’我們當初哪知得甚麼西洋,哪知得甚麼取寶,都是天師、國師二人所奏。今日我兵不利,夷女猖狂,不免還在天師、國師身上。”三寶老爺道:“目今夷女討戰,天師、國師怎麼得及?”王爺道:“今日天晚,且擡免戰牌出關,再作道理。”果然擡免戰牌出去,夷女見之,竟回本國,報上番王。番王大喜,說道:“朕的江山社稷,全仗卿家父子兵,不料卿之父、兄俱喪於南軍之手。今日江山牢固,社稷不移,此以賢卿貽我也。待事平之日,卿當與國同休,同享富貴。”姜金定奏道:“今日仰仗我王洪福,小臣本領,困住了南朝四將。明日出戰之時,定要生擒長老,活捉天師,燒了寶船,殺了元帥,才稱心也。”此時天色已晚,番王退朝,姜金定回去。正是:

玉漏銀壺底事催,鐵關金鎖幾時開?

誰家見月能閒坐,何處呼童不酒來?

卻說姜金定執妖邪之術,指望全勝南軍,盼不得天明,又來討戰。二位元帥正在議事,藍旗官報道:“夷女討戰。”王爺請三寶老爺同過天師船上請計。馬太監道:“俺們今日也去拜天師一拜。”王爺道:“即如此,請便同行。”三位竟到玉皇閣上,天師相見坐定。馬太監起頭一瞧,只見玉皇閣上面坐着上清、玉清、太清三位元君,左右兩邊列着都是些天神天將。這天神天將都是些三頭六臂,青臉獠牙,朱須絳發。馬公道:“二位總兵在上,天師在前,似此兩邊擺列着天神天將,當原日醜陋不堪如此,倒反以爲神,不知何以爲其正果?這如今的人生得眉清目秀,博帶峨冠,聰俊如此,倒反不能爲神,何以墮落輪劫?”王爺道:“老公公有所不知,當初古人是獸麪人心,故此盡得爲神,成其正果。這如今的人,都是人面獸心,故此不得爲神,墮落輪劫。”馬公道:“老總兵言之有理。”馬公又起頭看來,只見兩邊神案之下,斜曳着有幾面大枷。馬公心裏想道:“譬如南京三法司,上、江兩縣,五城兵馬,理刑衙門,纔有這個枷鎖刑具,怎麼天師是個玄門中人,用這等的刑具?若是俺當初在內守備的時節,不免動他一本,是個擅用官刑。”仔細一看,只見枷面上還有許多洗不曾淨的封皮,封皮上還有許多看得見的字跡,馬公起身看時,原來是廣西甚麼急腳神,又是潮陽洞甚麼大頭鬼。馬公又問道:“二位總兵在上,天師在前,似此兩邊供案之下,擺列着這幾面大枷,還是哪裏用的?”天師道:“老公公有所不知,天下有一等狂神惡鬼,擾害良民;有一等鬼怪妖精,爲災作祟。這都是貧道該管的,故此這左一邊的枷,俱枷號的是急腳神、遊手鬼、遊食鬼、大頭鬼、靛面鬼、楊梅鬼,—幹神鬼;右一邊枷,俱枷號的是雞精、狗精、豬精、驢精、馬精、騾子精、門栓精、掃帚精、扁擔精、馬子精,一干妖精。”馬公道:“天師如此神威,俺們今日何幸得親侍左右。”天師道:“承過獎了。”馬公道:“假如這海外妖邪,俱服老天師管轄麼?”天師道:“通天達地,出幽入冥,豈有海外不服管之理。”馬公道:“連日金蓮寶象國女將姜金定妖邪術法,陷我南朝四員大將,不知生死存亡,天師可也管得麼?”天師道:“老公豈不聞假不能以勝真,邪不能以勝正?既是女將姜金定有甚麼妖邪術法,貧道不才,願效犬馬之力,生擒妖婦,救取四將,遠報朝廷之德,近仰張元帥之威。”二位元帥道:“多謝了。”

天師即時出馬,左右列着兩杆飛龍旗:左邊飛龍旗下,二十四個神樂觀的樂舞生,細吹細打;右邊飛龍旗下,二十名朝天宮的道士,執符捧水。中間一面坐纛,坐纛上寫着“江西龍虎山引化真人張天師”十二個大字,門旗影影,一匹青鬃馬,馬上坐着一個天師,你看他:

如意冠玉簪翡翠,雲鶴氅兩袖扒裟。火溜珠履映桃花,環佩玎璫斜掛。背上雌雄寶劍,龍符虎牒交加。大紅旗展半天霞,引化真人出馬。

卻說姜金定又來討戰,只見南陣上兩面飛龍旗,兩邊列的是些道童、道士;中間一杆皁纛,皁纛之下坐着一個穿法衣的,恰像個道官樣兒。姜金定笑了笑,說道:“南朝殺不過俺們,叫道士來解魘哩!不是解魘,就是打醮,祈禱保佑昨日四個將軍。”道猶未了,只見天師傳令,搖旗擂鼓,喊殺連天。姜金定吃了一驚,說道:“南朝有個甚麼道士,此來莫非就是他了?”好個姜金定,即時擺開人馬,抖擻精神,高叫道:“來的敢是牛鼻子道士麼?”天師把個七星寶劍擺了一擺,把個青鬃馬前了一前,果見是西洋一個女將,喝一聲道:“小妖精,早早的下馬受死,免污了我這寶刀。”姜金定道:“俺把你這個大膽的道士!俺聞你的大名如轟雷灌耳,俺慕你的大德如皓月當空。我只說你三個頭,六個臂,七個手,八個腳,旋得天,潑得地,轉得人,原來也只是這等一個紡車頭、蚱蜢腿的道士麼?這正是聞名不如面見,面見勝似聞名。你今日到此何干?莫非是自送其死?”天師大怒,把個七星寶劍就是一劍砍來。姜金定把個日月雙刀急忙的架住。天師道:“你把些旁門小術,淹禁了我四員大將,是何道理?還敢架住我的寶劍麼?”姜金定道:“兩軍對敵,一輸一嬴。俺嬴了唱聲凱歌,他輸了落草而走,不知走在哪裏,與我何干?”天師道:“好油嘴賤婢,還不早早的獻上四將出來,免你剮骨熬油之罪。”姜金定道:“不消多講話了。你說俺淹禁你四員大將,你如今算一算,算得你四員大將在何處,你便稱得過一個真人;若是算不出來,不如早早下馬,受我一條繩索。”

張天師聞言,心裏想道:“今番倒被這個小妖精難住了我。”眉頭一蹙,計上心來,說道:“站開,待我算來,說與你聽着。”

好天師,連忙的掣起寶劍,對着日光晃了一晃,那寶劍噴出火來,又連忙的取出一道飛符,放在火焰上燒了,叫聲:“朝天宮的道士,把個硃砂的香幾兒拿來。”怎麼有個硃砂的香幾兒俟候?原來天師的令牌,都是些天神天將的名姓,若還敲在馬鞍橋上,卻不褻瀆了聖賢?故此早先辦下了這個香幾兒,以尊聖賢。天師把個令牌放在香幾兒上,擊了三下,叫聲道:“一擊天門開,二擊地戶裂,三擊天將赴壇。”道猶未了,只見雲生西北,霧長東南,東南上萬道金光,西北上千條瑞氣,半空中雲頭裏面掉將一位天將下來,長似金剛,面如重棗,丹鳳眼,臥蠶眉,拿的是青龍偃月刀,騎的是赤兔胭脂馬。天師道:“來者是哪一位天將?”天將道:“小神是漢末三分義勇武安王,現今職掌南天門的關元帥。不知天師呼喚小神,有何道令?”天師道:“今有西番出一妖婦,擅用旁門,困我四員大將。不知困在哪一方,你與我仔細看來。”關聖賢得了道令,一駕祥雲,騰空而起,撥開雲頭,往下看來,只見南朝四將各在一方,好凶險也!聖賢即時轉到馬前,回覆道:“南朝四員大將,被西洋妖婦將石囤、水囤、木囤、火囤四囤,囤在東、西、南、北四方上。天師若不救他,明日午時三刻,化成血水矣。”天師道:“就煩聖賢與我破了他的囤法罷。”聖賢駕起雲來,飛向前去。正南上一拳,打破了火囤;正東上一腳,踢破了木囤;正北上一刀,挑破了水囤。正西上一鞭,只見這個囤是一座石山,任你一鞭,兀然不動。聖賢發起怒來,打一拳也不動,踢一腳也不動,挑一刀也不動。關聖賢仔細看來,原來是羊角山羊角道德真君的石井圈兒。這一個圈兒不至緊,有老大的行藏。是個甚麼老大的行藏?原來未有天地,先有這塊石頭。自從盤古分天分地,這塊石頭才自發生,平白地響了一聲,中間就爆出這個羊角道德真君出來。他出來時,頭上就有兩隻羊角,人人叫他做羊角真君。後來修心煉性,有道有德,人人叫他做個羊角道德真君。這羊角道德真君坐在這個石頭裏面,長在這個石頭裏面,飢餐這個石頭上的皮,渴飲這石頭上的水。女媧借一塊補了天,秦始皇得一塊塞了海。這石圈兒有精有靈,能大能小,年深日久,羊角道德真君帶在身上,做個寶貝。卻是姜金定拜羊角道德真君爲師,依着師弟之情,借他的來困住了武狀元唐英。關聖賢仔細看來,才知其情。沒奈何,放下了偃月刀,伸出了拿雲手,把這一座山提將起來,才放得武狀元唐英出去。關聖賢回了話,騰雲去了。

天師高叫道:“小妖婢何在?”姜金定說道:“有理不在高聲,何事這等的吆喝?”天師道:“小妖婢!你有多大的神通,敢把金、木、水、火四囤,囤住了我的將官。”姜金定道:“現在何處?”天師道:“你敢來瞞我哩!現在東、西、南、北四方上。”姜金定看見天師扦實了他,他把嘴兒咂了兩咂,把個頭兒搖了兩搖,心裏想道:“天師大德,名下無虛。”撥回馬便走。天師高叫道:“小妖婢哪裏走!饒你走上焰摩天,我腳下騰雲追着你。”放開青鬃馬,趕近前去,把個七星寶劍就是一劍。姜金定急忙的閃開,急忙的懷袖裏取出那一杆一尺二寸長的白旗來,望地上一索,勒着馬照白旗之下轉三轉,指望圍住天師。哪曉得天師是個斬妖縛邪的都元帥,看見他取出白旗來,早已知道了他的詭計,把個指甲對着他指一指兒,那杆白旗喀篥一聲響,化陣白煙而去。

姜金定看見囤法不行,只得掣過日月雙刀來,強支持幾下。天師的七星寶劍雨點般的下來,一來一往,一架一迎。一個是南朝得道的老天師,一個是西番保駕的姜金定;一個扶持大皇帝安天下,一個保守西番王做上邦。兩家這一場殺也,好一場大殺。有幾句俗語兒說得好,是個甚麼俗語兒說得好?俗語說道:江南一塊銅,一馬兩分鬃,一塊鑄成鑼一面,一塊鑄成一口鐘。鐘響僧上殿,鑼響將交鋒。一般俱是銅,善惡不相同。這一陣殺,是天師要心服姜金定,不肯輕易下手於他。

姜金定自知不是天師的對子,放開馬望正西上逃生。才走不過一箭之路,猛聽得前面一枝兵搖旗擂鼓,喊殺連天,當先一員大將喝聲道:“潑妖婦哪裏走!早早的下馬蕩槍。”姜金定擡頭看時,原來是一個爛銀盔、金鎖甲、花玉帶、剪絨裙、通文會武的武狀元浪子唐英。姜金定吃了一驚,心裏想道:“他是俺師父的石井圈兒圈着的,怎麼輕易的得到此間?”姜金定情知是冤家路窄,更不打話,撥轉馬望正北上逃生。才走不過一箭之路,猛聽得前面一枝兵搖旗擂鼓,喊殺連天,當先一員大將喝聲道:“潑賤婦哪裏走!早早的下馬,受我一頓狼牙釘。”姜金定擡頭看時,原來是一個鐵襆頭、銀抹額、皁羅袍、牛角帶、騎烏錐馬、使狼牙棒的千戶張柏。姜金定又吃了一驚,心裏想道:“這個人是俺水囤裏的人,怎麼輕易的得到此間?”姜金定情知是個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更不打話,撥轉馬望正東上逃生。才走不過一箭之路,猛聽得前面又有一枝兵搖旗擂鼓,喊殺連天,當先一員大將喝聲道:“潑妖婦哪裏走?早早的下馬,蕩我一刀。”姜金定擡頭看時,原來是個身長十尺、腰大十圍、回子鼻、銅鈴眼、騎一匹五明馬,使一杆繡鳳雁翎刀的威武副將軍劉蔭。姜金定又吃了一驚,心裏想道:“這個人是俺木囤囤着的,怎麼囤法都不靈,反惹他到來殺俺?”姜金定情知是個好漢不敵倆,好事不過三,更不打話,撥轉馬望正南上逃生。纔不過一箭之路,猛聽得前面又是一枝兵搖旗擂鼓,喊殺連天,當先一員大將喝聲道:“賤妖婢哪裏走?早早的下馬,受我一槍。”姜金定擡頭看時,原來是個青年小將,束髮冠、兜羅袖、練光拖、獅蠻帶、聰聰俊俊、嫋嫋婷婷、騎一匹流金弧千里馬、使一杆張飛丈八神槍的金吾前衛長公子應襲王良。姜金定一連看見這四員大將,嚇得心驚膽戰,骨悚毛酥,心裏想道:“這些囤法想都是張天師破了我的,教我四顧無門,多應是死也!”

只見天師提了一口七星寶劍在於中央,四面是四員大將,四枝天兵,一片只是鼓響,一片只是殺聲,把個姜金定圍得鐵桶一般相似。好個姜金定,手裏拿了一枝簪棒兒,望地上一刺;早已連人帶馬刺到地上不見了。張天師連忙的走向前來,把個七星寶劍一指定住了。姜金定卻又走不脫,地下里一轂碌爆將出來。天師又是一劍。好個姜金定,手裏丟下一段紅羅,連人帶馬就站在紅羅上,一朵紅雲騰空而起。天師即時撇過了青鬃馬,跨上草龍,一直趕到雲頭裏面,高叫道:“賤妖婦哪裏走!你會騰雲,偏我不會騰雲麼?”姜金定說道:“天師差矣!趕人不過百步。你在陣上,圍得我四面八方鐵桶似的,我欲待入地,你又要我入地無門。我只得上天,還幸得上天有路,你怎麼又追趕我來?”天師道:“直待拿住了你碎屍萬段,才報得你淹禁我四將之罪。”姜金定說道:“四將已自出去了,怎麼又說是俺淹禁?”天師道:“是你放他出去的?是我老張打破了你的囤法,方纔得出。”姜金定說道:“既往不咎,何必苦苦見罪。”天師道:“哪聽你這個花貓巧嘴。”照頭就是一劍砍去。姜金定只得舉刀相架,兩個人在雲頭裏面戰了多時。

姜金定卻又心生巧計,一隻手掄刀相架;一隻手取出那家傳的九口飛刀來,念動真言,宣動密咒,望空一撇,實指望取到天師首級。天師看見他明晃晃九口飛刀望空而起,反笑了一笑,說道:“你的飛刀焉能近我?”道猶未了,那九口飛刀看見天師,齊齊的望後一觸。原來天師是個正一法門,百邪逃避,故此九口飛刀看見他,便自望後一觸,早已四漫散了。天師罵道:“你這賤妖婢,敢在我跟前使甚麼飛刀之計,我叫你飛蛾撲火,自損其身。”連忙的取出一道飛符,放在寶劍頭上燒了。燒了之時,望空一撇,只見四面八方,天神天將一擁而來。姜金定又唬得心驚膽戰,骨悚毛酥,欲待駕雲而去,卻又四壁無門;欲待不去,只怕過會兒上有天羅,下有地網,那時悔之晚矣!姜金定無心戀戰,挨挨拶拶,只要尋個出路。張天師看見他挨挨拶拶,要尋出路,恐有疏虞,空費了這一番精力,連忙的取出一方九龍神帕,望空一撇,罩將下來。這個九龍神帕,原是太上老君受生的胎衣兒,斗方如壽帕之狀,紋成九道飛龍。若是罩將下來,任你就是天神天將也不能逃,莫說是個凡夫俗子。故此天師將帕收取姜金定。姜金定眼兒又巧,看見天師丟下寶貝兒來,他就隨着寶貝兒望下一響。天師只說是他在寶貝兒裏面,哪曉得這個姜金定連人帶馬撇卻雲頭,掉將下來,一掉掉在荒草坡下。

卻說南朝四員大將看見天師跨上草龍,竟往雲頭之上追殺夷女,都說道:“我們暫歸寶船,稟過元帥,另調兵馬前來策應。”唐狀元說道:“不可,不可!我們若不是天師神通,焉能脫此大難?豈可天師廝殺,我們私自回營?”衆將道:“悉憑唐狀元發遣。”唐英道:“依我學生之愚見,扎立軍營,在此伺候。”衆將道:“伺候便罷,何必紮營?”唐狀元道:“列位先生有所不知,勝負兵家之常。果是天師得勝,那賤妖婢必定落將下來;倘或天師不勝,天師一定落將下來。我和你紮營在此,天師下來,便於救應;那賤婢下來,便於擒拿,豈不兩利而俱存?”衆將道:“狀元高見,學生輩遠拜下風。”

道猶未了,只聽得喀篥一聲響,掉將一個姜金定下來。你看那四員南將就如猛虎攢羊一般,一個人使一樣兵器,各樣兵器一齊殺將下來,把個姜金定殺做了一塊肉泥,一堆肉醬。唐狀元說道:“是我珠纓閃閃滾銀槍殺的。”張千戶道:“是我八十四斤重的狼牙棒打的。”劉先鋒道:“是我繡鳳雁翎刀砍的。”王應襲道:“是我張飛丈八神槍刺的。”一併跨下馬來,爭他的首級。只見都是些爛盔爛甲,舊衣舊裳,蓋着的是一泓清水,約有幾杓之多,何曾有個姜金定在那裏?南朝四員大將,你也說道:“眼見鬼。”我也說道:“眼見鬼。”你也說道:“摸了一場空。”我也說道:“摸了一場空。”原來天師收了九龍神帕,也摸了一場空。

天師早知其意,即時謝了天神天將,跨下草龍,竟到荒草坡前,只見四員南將正在猜疑。天師道:“那妖婢吊將下來,到哪裏去了?”四將道:“正掉在這個荒草坡前,是我們一齊攢着他,你一槍,我一刀,你一捶,我一棒,實指望結果了他的性命,取了他的首級,獻上天師。及至下馬之時,都是些爛盔爛甲,破衣破裳,排開來一看,卻又蓋着一泓清水,約有一杓之多。小將們正在這裏猜詳未定,忽然天師下來,有失迎接,望乞恕罪。”天師道:“說哪裏話,只是便饒了這個賤婢子。這一泓水,他就是水囤去了。也罷,閻王法定三更死,並不留人到五更。想是這個賤婢子命不當絕,待等明日擒他未遲。吩咐軍中,與我掌上得勝鼓,大家齊唱凱歌回。”

回上寶船,見了二位元帥。二位元帥聽知天師得勝,又看見四員大將逐隊而來,滿心歡喜,各各相見。三寶老爺道:“這四員將官連日陷在何處?”天師道:“唐狀元被他石囤,囤在正西方上。張狼牙被他水囤,囤在正北方上。劉先鋒被他木囤,囤在正東方上。王應襲被他火囤,囤在正南方上。”三寶老爺道:“何以得脫?”天師道:“是貧道請下關元帥,打破了囤法,方纔救得他們出來。”三寶老爺道:“這女將現在何處?”天師道:“是貧道要拿他,他走上天,貧道就趕他上天;他走下地,貧道又趕他下地;他適來又是水囤而去,想必是遠走高飛去了。”王尚書道:“那女將方纔又在這裏討戰,口口聲聲說道,要與天師賭勝。又說他明日有個師父下山來,他神通廣大,變化無窮。還有許多不遜之言。”天師道:“這潑妖婦果是無理,我貧道若不生擒妖婦,碎骨粉屍,誓不回船。”不知天師往後怎麼樣兒拿住這個妖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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