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猖狂女將出西天,擾擾兵戈亂有年。
漫道螢光晴日下,敢撐螳臂帝車前。
堪嗤后羿穿天箭,更笑防風過軾肩。
一統車書應此日,鋼刀濺血枉垂憐。
卻說姜金定從水囤中得了性命,竟進朝門之內,朝見番王。番王道:“愛卿出馬,功展何如?”姜金定道:“今日撞着對手了。”番王大驚,說道:“撞着哪一員大將來,是你的對手?”姜金定道:“不是個甚麼將官。”番王聽知不是個甚麼將官,早已有八分焦躁了,說道:“既不是個將官,還是個甚麼人?”姜金定道:“今日所遇者是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一個引化真人張天師。”番王聽知是個張天師,先前只有八分不快,今番卻有十分吃惱了,說道:“卿父存日曾說,此人呼風喚雨,駕霧騰雲,本領高強,十分厲害,誰想今日你遇着他。你今日和他對手,勝負如何?”姜金定奏道:“只是兩家對手,臣也不懼怯於他。但他果然是書符諷咒,役鬼驅神。小臣正欲把個囤法去囤他,他的七星寶劍盡厲害,一剔就是兩半邊。小臣正欲把個飛刀去斬他,他的天神將又到,一擁而來。不是小臣有五囤三出的本領,險些兒喪於道土之手了。”番王道:“似此何以處之?俺的江山有些不穩,社稷有些不牢。”
左丞相孛鎮龍說道:“依臣愚見,寫了降書降表,獻上通關牒文,萬事皆休。何必磨這等的牙,博這等的嘴。”右丞相田補龍說道:“左丞相言之有理。南陣上有個武狀元,他前日高聲說道:‘我天兵西下,既不取你的城池,又不奪你的世界,不過是要你一張通關牒文,問你傳國玉璽。果有玉璽,獻將出來;如無玉璽,獻上通關牒文,萬事皆休。’這武狀元已自明白說了,何必執迷不悟,搬弄乾戈,糜爛小民,坐空國計。況兼我國所恃者,刺儀王父子兵而已,今日他父子俱喪於南兵之手,料這一女將焉能成其大事?堂堂天朝,雄兵百萬,戰將千員,豈下於一女子?伏乞我王詳察。”總兵官佔的裏又奏道:“左右丞相言之俱有大理。小臣職掌巡哨,甚曉得南兵的厲害,不但是雄兵百萬、戰將千員,只這一個天師,呼風喚雨,役鬼驅神,也是十分厲害。還有一個國師,懷揣日月,袖囤乾坤,更加佛法廣大無邊。若是女將軍不肯罷兵,明日禍來非小,伏乞我王詳察。”番王聽知這一堂和解,心上也不願興兵。只是姜金定心懷父兄之恨,要假公濟私,奏說道:“這都是些賣國之臣,違誤我王大事。”番王道:“怎叫做是個賣國之臣?”姜金定說道:“我王國土,受之祖宗,傳之萬世,本是西番國土的班頭,西番國王的領袖。今日若寫了降書降表,不免拜南朝爲君,我王爲臣。君令臣共,他叫我王過東,我王不得往西;叫我王過北,我王不得往南。萬一遷移我王到南朝而去,我王不得不去,那時節凌辱由他,殺斬由他。若依諸臣之見,是把我王萬乘之尊,賣與南朝去了,我王下同韋布之賤。這不都是個賣國之臣!”
道猶未了,只見三太子自外而入,聽知道要寫降書降表,就放聲大哭起來。番王道:“我兒何事這等悲傷?”三太子道:“父王何故把個金甌玉碗,輕付於人?這社稷江山,終不然是一日掙得的。”番王道:“非幹我事,左丞相說道該降,右丞相說道該降,又有佔總兵說道南兵厲害。”三太子罵道:“這些賣國的狗奴,豈不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你們受我們的爵,享我們的祿,賣我們的國,誤我們的事,是何道理?伏乞父王先斬此賣國之賊,容孩兒出馬,若不取勝,誓不回朝!”姜金定奏道:“三太子言之有理。但只一件來,臣還有一妙計,不消三太子親自出徵。”番王道:“有何妙計,不消三太子出征?”姜金定道:“臣有一個師父,道號羊角道德真君。”番王道:“怎麼叫做個羊角道德真君?”姜金定奏道:“這個師父沒有爹,沒有娘,原是一塊石頭。天地未分之先,頑然爲石。後來盤古分天分地,這塊石也自發聖,喀篥一聲響,中間爆出一個人來。這個人出來時,頭上卻有一雙羊角,那時節不曾有書契,不曾有姓名,人人叫他做個羊角真君。羊角真君生在這個石頭裏面,長在這個石頭裏面,飢餐這個石頭上的皮,渴飲這個石頭上的水。年深日久,道行精微,德超三界。傳至唐虞、夏、商、周,有了文字,有了書契,人人叫他做個羊角道德真君。那塊石頭有靈有神,能大能小,羊角道德真君帶在身上。做個寶貝。昨日小臣借他的來,囤住了武狀元唐英便是。”番王道:“他這如今在哪裏?”姜金定道:“他這今在西上五百里之外,有一座高山,其山有一所深洞,是他在這個洞裏修真養性。人人就叫這個山羊角山,叫這個洞羊角洞。有詩爲證:
羊角棱層靈秀開,西山積翠起仙台。
入關足躡煙霞起,倚闕手招鸞鶴來。
怪石摩空撐砥柱,飛泉瀉澗走風雷。
幾能道德真君侶,一嘯臨凡未忍回。”
番王道:“只消他一個石囤,也自有八分贏手了。”姜金定道:“俺師父迴天補日,吸霧吞雲,慣使天曹飛劍,百步之內取人首級,如盤中取果,手到功成。騎一隻八叉神鹿,上天下地,無所不能。還有一個水火花籃兒,中間有許多的寶貝,善可梟人首級,任是甚麼天兵也不能親近,豈止一個石囤而已!”番王道:“似此說來,卻是個超凡入聖,有德有行的。”姜金定說道:“他號爲道德真君,名下無虛。有詩爲證:
羊角住羊山,瘠瘦如角立。
一鹿駕長風,世網安能縶。
朝隨白雲出,暮採紫芝入。
道靈未去來,德氣自呼吸。
月明響環佩,時有飛仙集。
我欲從之遊,共飲華池汁。”
番王道:“怎麼得他下山來?”姜金定道:“須得我王草詔一道,小臣不憚劬勞,連夜捧詔上山去請他來,上扶我王錦繡江山,下救萬民塗炭之苦。”番王准奏,即時草詔一道,付與姜金定。
姜金定接了詔書,擲下三尺紅羅,一朵紅雲望空而起。須臾之頃,就到了羊角山。姜金定落下雲去,收了紅羅,牽了戰馬,手持信香,口稱祖師大號,來到羊角洞口。只見一個把門的小道童兒,早已認得是個姜金定,迎着說道:“姜道兄,你又來了。”姜金定說道:“是俺又來看一看哩。”小道童說道:“前日老爺傳了你五囤三出的本領,駕得起千百丈的騰雲,你今日又上山來,有何貴幹?”姜金定道:“有事求教師父,望師弟爲我通報一聲。你說道日前學藝的姜金定,在此面見祖師。”小道童即時傳到洞門裏,羊角道德真君叫來相見。見了姜金定,真君道:“我前已傳授了一干道術與你,因你是個女流之輩,不便久留。你今日又來見我,有何事故?”姜金定跪着稟道:“前日多蒙老爺賜弟子一班本領,保我金蓮寶象國爲上邦。誰想強中更有強中手,遇着強梁沒奈何!”真君道:“有個甚麼強梁的遇着?”姜金定道:“是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差出一個道士,名喚天師,差出一個和尚,名喚國師。率領些甚麼寶船,帶了些甚麼兵將,來到弟子金蓮寶象國,把弟子一個父親、兩個哥哥,俱送了殘生性命。弟子傳授法術之時,只指望扶持我國國王爲上邦,哪曉得自家的父兄俱不能保。”真君道:“你好拿出你的五囤三出千丈騰雲的本領來。”姜金定說道:“是我拿出五囤三出的本領來,卻都被那個天師破了。故此俺國王修下了一封詔書,多多拜上祖師老爺,萬望老祖下山走一走,一來扶持俺國王的錦繡江山,二來救拔俺弟子的一家性命。”真君道:“我既超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怎麼又來管你凡間甚麼閒爭閒鬧鬥?”
姜金定哭哭啼啼,伏在地上說道:“老爺不肯下山,俺一國君民盡爲齏粉。自古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祖只說是可憐見俺這一國君臣的性命罷!”羊角道德真君是個慈悲爲本,方便爲門的,看見了姜金定苦苦哀告,打動了他的不忍之心,說道:“姜弟子,我許你下山來。只一件,我卻不到你金蓮寶象國見你番王。”姜金定道:“老祖不到俺國中,弟子卻到哪裏來相會?”真君道:“你只到哈密西關之內荒草坡前,你可帶本國人馬跟隨,我拿一個,你綁一個,我拿兩個,你綁一雙。成功之後,俱算你的功成,我自回山而來。”姜金定連磕了幾個頭,歸到金蓮寶象國,報上番王。番王道:“姜金定不過一女將,尚肯捨身報國。左、右丞相併總兵,不合賣國欺君。”着鎮撫司監候,候姜金定得勝回來,押赴市曹處決。姜金定領了本部兵馬,徑到荒草坡前,等待師父。
卻說師父羊角道德真君,許了姜金定下山,去殺退南兵,心裏想道:“兵兇戰危,事非小可。況兼南朝來到西洋,隔了八百里軟水洋,隔了五百里吸鐵嶺,這個道士,這個和尚,若不是個有本領的,焉能至此?我卻有個道理,先得一個人做個先鋒,探他一探,看他本領何如?次後,我便有個斟酌。只還有一件來,須得個形容古怪、相貌蹊蹺的做個先鋒,才嚇得人動。”正在躊躇之時,只見階下一個小道童兒身長三尺,髮長齊眉,聰俊無雙,舉止端重,祖師心裏想道:“這個小道童兒倒有些仙骨,不免這個先鋒就安在他的身上罷。”好祖師,叫一聲:“階下走的甚麼人?”道童答應道:“弟子是無底洞。”祖師道:“你怎麼叫做個無底洞?”道童說道:“弟子自家也不知道。只是傳聞道,弟子初生之時,不見父,不見母,卻在龍牙門山洞裏爆將出來,當得一個樵夫拾着。那樵夫低頭一看,其洞極深無底,樵夫就叫我弟子做個無底洞。”真君道:“誰叫你到我這個山上來?”無底洞道:“只因樵夫早喪,弟子身無所歸,故此投托門下。”真君道:“你在我的山上幾年了?”無底洞道:“已經在此六年了。”真君道:“曾學些甚麼本領麼?”無底洞道:“弟子本領一分也不曾學得。”真君道:“你既一分本領也不曾學得,你在我山上所幹哪一門?”無底洞道:“弟子在此山上挑了六年水,燒了六年火,澆了六年松樹,這就是弟子所學的本領了。”真君道:“似此說來,這六年之間多虧你了。”無底洞道:“怎麼說個虧弟子?只是自今以後,望師父教授些就是。”真君道:“我今日就教你。”無底洞道:“既蒙師父教誨,待弟子磕幾個頭。”真君道:“不消磕我的頭,你到後面玉皇閣上,對了三清老爺叩上四個頭來,我這裏即時傳授些本領與你。”
天下人學本領的心哪一個不勝?無底洞聽知師父要傳本領與自己,辭了師父,竟奔後面玉皇殿去,去到山後,果見三間大殿,殿門外有一座白玉石砌成的欄杆,欄杆外是一條金水河,滴溜溜的一泓清水。殿門是硃紅漆的隔扇,隔扇上是金獸面的吞環。殿上都是碧瓦雕樑,兩邊都是挑檐象鼻。進得殿來,果見上面坐的是上清、玉清、太清三位祖師,兩邊坐的都是些三十六諸天、七十二尊者。中間供案上兩道紗燈、兩路淨瓶,一座大香爐香煙不絕。下面供獻着三杯仙酒、三枚青棗兒。無底洞因是師父許了傳本領,已是歡喜,卻又看見這個寶殿清幽,越加歡喜,跌倒身子,就磕了四個頭,起來就走。卻又想一想,說道:“這供獻的是我師父的仙酒,這仙酒飲一杯,與天同壽,發白轉黑,齒落重生,永遠不死。我每常伏侍師父之時,看見他飲這個酒,我聞得他一陣香,我喉嚨裏面就是貓抓的一般癢,巴不得飲上半杯兒。今日我來磕頭,卻遇着這個仙酒,豈不是天假良緣,難逢難遇?況兼此處幽靜,又沒有個人兒瞧着,何不偷吃了它,以得長生,也強似學甚麼本領。”纔要動手,心裏又想道:“倘或師父知道,卻又枉了我六年挑水燒火的辛勤。”正在籌度,忽然間一陣風來,吹得那仙酒清香撲鼻而過。無底洞饞病發了,顧不得甚麼師父不師父,一手取過一盅來,一口直幹到底。卻沒有些甚麼下酒的,取過一個青棗兒來,一口一轂碌。這一杯酒下去,好不快活也,正是:
一任光陰付轉輪,平生嗜酒樂天真。
笑吞竹葉杯中月,香瀉桃花甕底春。
彭澤縣中陶靖節,長安市上謫仙人。
羊角半山千日醉,直眠無底洞通神。
卻說無底洞飲了這杯仙酒,越惹得喉嚨癢了,忍不住的饞頭兒,卻把那兩杯酒都斷送了,把那兩枚青棗兒都結果了。方纔要轉前山去見師父,怎奈兩隻腳不做主,撲的一聲響,跌在地上,昏昏沉沉的,鼾響如雷。過了半日,酒才醒些,一會兒爬將起來,捶胸跌腳的說道:“哎!師父叫我磕了頭轉去,教我本領,我怎麼在此貪其口腹,誤了大事?”恨上兩聲,爭忙裏就走。剛纔的走了兩三步,只覺渾身上下就如螞蟻子鑽一般,也說不盡的癢,抓了抓兒,越抓越癢。無底洞心裏想道:“似此癢癢酥酥,怎麼去見師父?這玉欄杆外倒有一泓滴溜溜的清水,不如下去澡洗一番,再作道理。”脫了衣服,一個澡洗,洗得好不快活,哪裏再有半點兒癢氣罷。
無底洞心裏想道:“明日過夏時再來洗一洗。”跑上岸來,提起衣服,把只左手去穿,只見喀篥一聲響,左邊胳肢窩裏撐出一隻手來;把只右手去穿,只見喀篥一聲響,右邊胳肢窩裏撐出一隻手來。把個無底洞就唬得魂不附體,魄不歸身,說道:“敢是我不合偷飲供酒,三清老爺見罪,撐起我兩隻膀子來。似這等節外生枝,怎麼去見師父?”道猶未了,只見左邊肩窩兒裏喀篥一聲響,左邊撐出一個頭來;右邊肩窩兒裏喀篥一聲響,右邊撐出一個頭來。左邊的頭,像朝着右邊的頭說話;右邊的頭,就像朝着左邊的頭說話。中間一個頭,照左不是,照右不是。無底洞越加心慌意亂,安身不住,走到玉欄杆外清水裏面去照一照,恰好全不是自家的模樣了:三個頭就有三張口,三個鼻子,三雙耳朵,六隻眼睛,六道眉毛,又有十二個獠牙生在口上。
無底洞跳上兩腳,說道:“哎,今番卻主餓死也!平時間一個頭,尚且沒有帽兒戴;如今三個頭,哪裏去討這許多的帽兒戴?平時間一副臉皮,尚且沒有躲人處;這如今三副臉皮,哪裏去躲得這許多的人?平時間一張口,尚且沒有飯吃,這如今三張口,哪裏去討這許多的飯吃?平時間一口牙齒,尚且沒有甚麼齦得,如今十二個獠牙,哪裏去討這許多的齦?卻不是主我餓死也!”再照一照,只見頭髮都是紅的,無底洞說道:“今番是個紅孩兒了。”再照一照,只見三個頭都是靛染的,無底洞說道:“今番又是個藍面鬼了。似此模樣,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怎麼去見我的師父?怎麼去見我的朋友?”心中煩惱,把三個頭搖了一搖,只聽得忽喇一聲響,如天崩地塌一般,全然不由無底洞了。平白地往上一長,就長得身高三丈,三個頭,四條臂膊。無底洞道:“我這回是個甚麼樣人品?欲去不見師父,我這等身長、腳長、頭多、手多,哪裏去討衣穿,哪裏去討飯吃?欲待去見師父,我這等身長、手長、頭多、口多,又不像個人模樣。只一件來,自古道得好:‘醜媳婦免不得堂上見公姑。’我不免還去請教師父,叫他救我。”
轉身來到前殿。三丈長的身子,哪裏有這等可體衣裳,只得把些舊衣服遮了前面不便之處。三丈長的人,哪裏有這等高大門扇,只得低着頭俯伏而入。見了師父,滿口叫道:“師父,可憐見我弟子,舍福救我弟子罷!”羊角道德真君只作一個不知,喝聲道:“這是個甚麼鬼王?敢進我的寶殿!”快快的叫過黃巾力士來:“你與我把他打下陰山背去,教他永世不得翻身。”無底洞慌了,連聲叫道:“師父,我不是甚麼鬼王,我不是甚麼鬼王!”真君道:“你不是鬼王,你是哪個?”無底洞說道:“弟子是六年挑水、掃地、灌松樹的無底洞。”真君道:“你既是無底洞,怎麼這等一個模樣?”無底洞道:“是弟子到玉皇閣下去磕頭,不合偷吃了三清老爺面前三杯酒、三枚青棗兒。”真君道:“你有酒吃,有棗兒吃,就做這等模樣?”無底洞道:“不是做模樣。只因酒醉之後,渾身發癢,是弟子到金水河裏,洗了一個浴,跑上岸來,左邊胳肢窩裏一聲響,左邊撐出一隻手;右邊胳肢窩裏一聲響,右邊撐出一隻手來。左邊肩窩裏一聲響,左邊撐出一個頭來;右邊肩窩裏一聲響,右邊撐出一個頭來。”真君道:“三頭四臂是了,怎麼又有這等長哩?”無底洞道:“弟子只把個頭搖了一搖,只聽得天崩地塌一般,也全然不由弟子的主張,一長就長到這個田地。如今做出這一場醜來,全仗師父救拔!”真君道:“你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那個酒連我們也不敢惹它,你怎麼去吃它?吃了它不至緊,永世不得人身,只好在陰司之中做個惡鬼。”無底洞聽知永世不得人身,就放聲大哭,說道:“老祖,可憐見弟子在這個山上六年,也是伏侍老爺一場,望乞高擡神力,救拔殘生。”羊角道德真君看見他輩得悽慘,卻纔把個真情對他訴說,說道:“徒弟,你不要慌。”無底洞道:“怎麼叫弟子不要慌?”真君道:“我如今要下山去,和南朝的道士、和尚提刀賭勝,缺少了一個前部先鋒。”無底洞道:“缺少先鋒,與弟子不相干涉。”真君道:“是我將你脫了凡胎,換了仙體,充爲前路先鋒,擒拿道士、和尚。”無底洞道:“既是師父有這許多的情事,何不直對弟子說,免得弟子吃了這許多的驚疑。”真君道:“此是超凡入聖,何必驚疑!”無底洞道:“怎麼三杯酒、三枚青棗兒,就會超凡入聖?”真君道:“三杯仙酒,乃是三個仙體,你三個頭便是;三枚青棗兒,是三股仙氣,你兩股氣從旁而出,卻就撐出兩隻手,你一股氣從直而上,卻就撐得這等三丈之身。”無底洞道:“我的四大,如今在哪裏?”真君道:“有個時候,你親自看見。”無底洞道:“師父,怎麼救取我轉來罷?”真君道:“你再到金水池裏洗一浴來,我這裏就有個法兒爲你解救。”
無底洞聽知爲自己解救,心中大喜,連忙的跑到山後,只見金水河中水面上漂着一個死屍。無底洞又吃了一驚,近前去一看來,原來就是他的色身。他心裏想道:“既是我的色身在此,何不下水去走一遭兒?一則是澡灑仙身,師父好來解救;二則是取上色身來還他一個葬埋道理。”跑將下去,哪裏有個色身?洗了一會澡,覆上橋來,三頭還是一個頭,四臂還是兩隻臂,無底洞還是一個無底洞。再去參見師父,師父道:“今番可好哩?”無底洞道:“我的還是我的,豈有不好之理!”真君道:“收拾下山去來。”無底洞道:“弟子今番現了本相,怎麼又做得先鋒?”真君道:“你到交戰之時,大叫一聲‘師父’,把個身子兒望上弓一弓,還是三頭四臂,還是三丈之長。”無底洞道:“我若是三頭四臂,三丈全身,我把南朝的人馬,直殺得他隻輪不返,片甲不回。”真君道:“你明日上陣之時,現了三頭四臂,三丈全身,唬得南朝將官跌下馬來,你切不可壞他,待姜金定去拿他,別有個道理。”無底洞道:“怎麼不可壞他?”真君道:“你若壞他,便傷了我殺戒之心,枉了我千萬年修煉。”無底洞道:“謹依師父嚴命,不敢有違。”羊角道德真君收拾一班寶貝,張滿一口花籃,帶領無底洞真人,排備下山廝殺。
不知此去勝負何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