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驪山一老母,頭戴蓮花巾。
霓衣不溼雨,特異陽臺雲。
足下遠遊履,凌波生素塵。
倦遊向南嶽,應見魏夫人。
老母說道:“你那遠來的弟子,我吩咐你幾句話兒回去罷。”王神姑道:“願聞祖師老爺吩咐。”老母道:“你回去對着你的師父說:你既是一個出家人,已超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倒不在山中修心煉性,反去管人間甚麼閒事。自古聖人道得好:‘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這是他自取其罪,與別人不相干的。”王神姑道:“可憐見俺師父命在須臾,望乞祖師老爺救他一救。”老每道:“是我適才與他算一算來,他命裏有一百日之災,災星過限,他自然脫離鉢盂。況兼那個僧人我也算他算來,他也不是個等閒的僧人,決不害他的性命。”王神姑看見祖師是個不肯下山去的意思,心裏想道:“遣將不如激將。待我把幾句話兒來激他一激,看他何如。”說道:“祖師老爺不肯下山去不至緊,卻就中了那和尚的機謀。”老母道:“怎麼就中了那和尚的機謀?”王神姑道:“是我師父罩在那鉢盂底下,央浼那個和尚放他,那和尚不肯。我師父說:‘你不放我,我明日請下我受業的祖師來,一總和你算帳。’和尚說:‘你受業祖師是哪個?’我師父說:‘實不相瞞,驪山上治世的祖師是我師父。’那和尚聽見說了祖師,他反嗄嗄的大笑三聲,說道:‘你那個治世祖師也還要讓我釋門爲首。饒你請下他來,我就和他比一個手。你看他敢來不敢來?他決然不敢來惹我也!’這如今祖師老爺不下山去,卻不中了他的機謀。”老母聽知此言,心中大怒,說道:“有了吾黨,纔有天地世界。有天地世界,纔有他釋門。他怎麼敢把言話來欺我也!王氏弟子,你先行,我隨後就到。若不生擒和尚,誓不回山!”這正是一言而興邦,一言而喪邦。只因這幾句言話之間,就把個治世的祖師都激動了。王神姑不勝之喜,磕了幾個頭,駕起一朵祥雲,下山而去。
老母即時叫過金蓮道長,白蓮道長,又帶過獨角金精獸,又帶過一干仙兵仙將,離了洞府,駕起祥雲,竟奔爪哇國,要與燃燈古佛賭勝。看看的來了一半路程,祖師坐在雲裏,只見一陣冷風劈面而過。祖師道:“這如今還是夏月天,怎麼這等一陣冷風也?”金蓮道長稟道:“非乾冷風之事。此處是個寒冰嶺積雪崖,冷氣侵人,就像個冷風颳面。”神師道:“且住。”說聲“且住”,即時按落雲頭,住下寒冰嶺積雪崖。祖師起眼一看,只見個寒冰嶺上:
天入鴻蒙銀筍出,山搖鱗甲玉龍高。
臺前暖日今何在?冷氣侵人快似刀。
又只見積雪崖下:
凹處平來凸處高,憑誰堆積恁堅牢。
橫拖粉筆侵雙鬢,暗領寒鋒削布袍。
祖師老爺站了一會,說道:“好透心涼也!”金蓮道長是個會講話的,趁着這個機會兒,說道:“適來師父火性,弟子不敢饒舌。這如今師父透心涼,弟子有一句話兒相稟。”祖師道:“你有句甚麼話來稟我?”金蓮道長道:“師父此行,聽了那王弟子的誑言,不免要傷你三教中體面。”祖師道:“徒弟,你所言有理。但只一件來,火童是我的徒弟,不可不救。況兼我已當面許下了王弟子,他雖誑話,我豈可自食其言?這如今只得往前而去。”金蓮道長道:“依弟子所見,且把這些天兵屯在這裏,只是我師徒們親自前去,看那鉢盂是個甚麼神通。若是好掀,我們先掀起它來;若是不好掀,還請他自己掀起,庶幾兩家子體面俱不失了。倘若他有言話,再作道理還不爲遲。”祖師道:“你所言亦是,且把這一干神將俱寄在這裏,待我有旨來方許前進,無旨不許擅動。”只帶了一個獨角金精獸,兩個大小徒弟,一齊駕祥雲,徑落下爪哇國。
此時已是三更時分,老母在雲頭裏面就叫上一聲:“火童兒在哪裏?”火母在鉢盂底下聽見是師父的聲氣,滿心歡喜,連忙答應道:“弟子在這裏。”老母落下來一看,只見一個小小黃銅鉢盂蓋在地上。老母道:“這是個甚麼東西?這等厲害!”金蓮道長道:“待弟子掀起它來。”老母道:“你掀。”金蓮道長看得容易,把隻手抓着就要掀。哪曉得這個鉢盂有好些古怪處,一掀只當沒有;兩隻手又一掀,又只當沒有;添了白蓮道長,兩個人四隻手着實一掀,又只當沒有。火母在裏面吆喝道:“你們外面掀着,我在裏面頂着。兩下里一齊出力,便就掀得起來。”外面答應一聲“是”。外面兩個,裏面一個,三個人一齊着力,又是一掀,又只當沒有。老母道:“這是佛門中的寶貝,豈可輕視!”金蓮道長道:“鉢盂不過是佛門中的寶貝,師父乃是玄門中的祖師,何不大顯神通,掀它起來,以救火童之難?”老母道:“徒弟,你所言有理。”連忙的走近前來,把個兩隻手插在泥裏,摳着口子兒,口裏又念上一會,喝聲道:“大力鬼王,你可助我一臂之力!”那大力鬼王兩臂有十萬八千斤氣力,聽見祖師呼喚,敢不奉承,隨着老母盡力一掀,哪曉得那個鉢盂也只當沒有。
老母心中大怒,叫聲:“獨角獸何在?”這獨角獸原是須彌山上一隻獬,其形似羊,卻有十丈多高,有三丈多長,一雙眼金晃晃的就是一對紅紗燈籠,一隻角生在額頭上,就像一股託天叉,專一要吃虎、豹、獅、象、白澤、麒麟,若只是獐、麂、兔、鹿,都只當得他一餐點心。曾一日發起威來,把個須彌山就戳崩了一半。治世老母生下了盤古,分天、分地、分人,誠恐它吃光了世界,特自走到須彌山上,收它下來。它跟了祖師,年深日久,收了狼子野心,拆了皮袋架子,就像一個不長不矮的漢子,就成了一個朝元正果。只是那個角還在,只不像當初的長。那氣力還在,只是不像當初鹵莽。祖師叫他做獨角金精獸。跟定了祖師,有急事,它就來擋頭陣;有患難,它就來相扶持。故此祖師大怒,叫聲:“獨角獸何在?”獨角獸答應一聲:“有!”祖師道:“你與我把這個鉢盂掀將起來。”獨角獸道:“老爺何須發怒生嗔,憑着小神的氣力,饒它須彌山,我也要戳翻它一半,何況這些小鉢盂!”連忙的走近前來,喝聲道:“唗!你是個甚麼神通?敢如此撒賴!”照着鉢盂上掂一巴掌,只指望一巴掌打翻了它。哪曉得個鉢盂這一下直打得金光萬道,火焰千條,把獨角金精獸的手就是火燒了,就是湯燙了,動也動不得。這叫做蜻蜓撼石柱,越撼越堅牢。
弄了這一夜,恰好大天亮了。王神姑走將來,磕頭如搗蒜,口口稱謝。老母道:“我只爲着你的師父,故此不遠而來。哪曉得這個鉢盂這等厲害!”王神姑道:“是俺番王設一個計較,說道:‘多取些杉條,搭起一個鷹架,安上一個天秤,多用繩索,多用官兵,秤它起來。’不知祖師意下何如?”老母道:“我們是個仙家,哪曉得你這塵世上的事故,悉憑你行就是。”王神姑果真的取了杉條兒,找了鷹架,安了天秤。只是拿了繩索,沒去用處,拿了撬棍,沒去使處。怎麼沒去用處,沒去使處?你想一想,只是一個滑鉢盂,到哪裏去用繩索,到哪裏去使撬棍?空費了這許多杉條兒。只見火母在裏面吆喝道:“趁着這些杉條兒,我有一個妙計。”王神姑道:“你是個甚麼妙計?”火母道:“我本是個火神。你外面把杉條兒打碎了,用凡火燒進;我裏面把三昧真火放出來燒出,裏外夾攻。這鉢盂名雖紫金,其實是個銅的,卻不一下子燒化了?”王神姑一心要救師父,就依師父所言,也不請教老母,徑自把個杉條兒打碎,又用上些琉璜焰硝引火之物,引起外面的火來,燒將進去。火母在裏面把自己的十萬八千毫毛孔竅,盡數放出三昧真火,燒將出來,只指望燒化了鉢盂。哪曉得燒了一會,火母在裏面吆喝起來。王神姑說道:“師父,你吆喝甚麼?敢燒化了鉢盂麼?”火母道:“鉢盂還不曾化,只是我的四大,漸漸的要化了。”王神姑道:“怎麼處?”火母道:“你快把火熄了罷!”王神姑連忙的把這些杉條兒的火散開了。火母又在裏頭吆喝。王神姑道:“你又吆喝甚麼?”火母道:“這鉢盂燒發了火性,我裏面一刻也難安身。你還求我師父救我哩!”王神姑又朝着老母只是磕頭。
老母沒奈何,一駕祥雲而起,竟到東海之中水晶宮裏,叫過龍神來,告訴他說道:“只因燃燈古佛把個鉢盂罩住了我的徒弟,我徒孫孟浪,把個火來燒化鉢盂。這如今鉢盂不曾燒得化,到反燒得裏面安身不住。是我特來問你借四條玲龍,退去鉢盂的火性,救我徒弟之命。”龍王沉吟了一會,心裏想道:“放出冷龍,治世佛爺見怪;不放出冷龍,治世祖師見怪。事在兩難,不好處得。”老母早知其意,大喝一聲道:“唗!你若說半個不字,我教你這水晶宮裏都住不成,我就打落你到陰山背後,教你永世不得翻身!”龍王沒奈何,只得開了冷宮,放出四條冷龍,奉承了治世老母。
老母一駕祥雲,來到鉢盂之處,吩咐冷龍如此如此。四條冷龍銜頭銜尾,把個鉢盂圍得定定的,圍了這等兩三個時辰,卻纔退了鉢盂的那些火性。老母道:“徒弟,你裏面坐得住麼?”火母道:“多謝師父,坐得住了。只是還有一件。”老母道:“哪一件?”火母道:“師父,你就趁着這個冷龍,不要放它回去。師父,你先借下一陣狂風驟雨,大個子雷公,助了冷龍之勢,卻教冷龍發起威來,把個鉢盂一爪抓起來,抓到半空裏面,弟子卻不走將出來?”老母道:“也是。”即吩咐了冷龍,即時借下烏雲驟雨,即時借下雷公。那四條冷龍不曉得佛爺爺的妙用,借了雷公的勢兒,趁了一天的威風,你看他張牙弄爪,各顯神通,都要來把個鉢盂抓起。哪曉得半空中現出一位護法韋馱天尊來,喝聲道:“孽畜,焉敢無禮!你敢把佛爺爺的寶貝壞了罷?”那四條冷龍見了個降魔藍杵,嚇得個戰戰戰兢,就是四條曲鱔一般,各自下海去了。老母看見個冷龍去了,也只得收了風頭,住了雨勢,歇了雷公,好沒趣也。卻怒上心來,氣衝頂出,叫一聲:“金碧峯,你不是把個鉢盂奈何我的徒弟,你明明的誇張你的佛門,欺滅我玄教。”卻吩咐火童:“你耐煩在裏頭再坐一會,料然我救得你出來。”道猶未了,一駕祥雲,當有金蓮道長攔住雲頭,問說道:“師父何往?”老母道:“我轉寒冰嶺上,取動天兵天將來,一定要與他見個好歹。”金蓮道長道:“師父差矣!你又不曾見金碧峯的面,金碧峯又不曾見你的面,怎麼叫做欺滅我們玄教?依弟子愚見,先把一道信風報知金碧峯,看他怎麼處置。若是他見了祖師,掀了鉢盂,放了火童,兩家子一團和氣。若是不肯放手之時,再去取兵,和他賭勝,也還不遲。”老母道:“就依你講,再看如何。”即時傳出一道信風,報知金碧峯長老。
卻說金碧峯坐在千葉蓮臺之上,只見一道信風所過,早知其意。長老道:“一個治世的祖師,反受了凡夫所激。我本待不把個鉢盂揭起來,又恐怕傷了老母殺戒之心。不如竟自前去,取他一個和罷。”此時已是初更天氣。好個金碧峯,把他四大色身離了寶船,一道祥光,早已站在鉢盂身畔。只見驪山老母現出了丈八真身,左邊站着一個金蓮道長,右邊站着一個白蓮道長,後面站着一個獨角金精神獸。長老心裏想道:“他既是現了真身,我怎麼好把個假相和他廝見。”即時間,一手掀掉了圓帽,一手把個頂心上摸兩摸,只見萬道金光一迸而出,現出了丈六紫金身。左有阿難,右有釋伽,後有護法韋馱天尊。一個祖師,一個古佛,兩家相見,兩家敘一個禮。祖師道:“小徒火童兒得罪在佛爺爺臺下,望乞推念三教分上,饒他這一次罷!”佛爺道:“阿彌陀佛!是貧僧得罪令徒,萬望祖師恕罪!”祖師道:“小徒是個火性的,故此不知進退。”佛爺道:“只因令徒把個九天玄女罩罩住了張天師,是貧僧揭了他的罩,他就嗔恨貧僧。貧僧沒奈何,親自送上個罩與他,賠他一個小心,他就把個罩來罩着貧僧。貧僧卻纔收了他的罩,把個鉢盂蓋了他。卻不知道事至於此,驚煩祖師。”祖師道:“總望佛爺爺慈悲方寸,揭起了鉢盂罷!”佛爺道:“既承尊諭,敢有推辭?只是令徒出來,還望祖師吩咐幾聲,叫他勸解番王,早早獻上玉璽,免致爭戰;彼此無益。”祖師道:“這個一定奉承。”佛爺爺走近前去,把個鉢盂兒彈一彈。祖師心裏想道:“我們費了這許多力氣,還不曾掀得起來,且看他還是怎麼?”只見佛爺爺不慌不忙,彈了一彈,把個指頭兒一撥,那個鉢盂兒輕輕的仰在佛爺爺的手上。那火母是個悶久了的人,一肚子氣正沒去出處,揭開了鉢盂,他又只說是師父救出他來,不曉得是個佛爺爺郊天大赦。他一轂碌跳將起來,就張開那一個血光的口,就吹出那十丈長的火來,高叫道:“賊禿奴!你把個鉢盂奈何得我夠了!”佛爺爺因是祖師在面前,不好回他話,又不好乘得頭,只得轉身而去。他又趕上前來,喝聲道:“哪裏走!”劈頭就是一劍砍將來。佛爺爺扭轉身子來,不慌不忙,一手拂開了劍,一手掀起鉢盂來,一聲響,一下子又把個火母罩在底下,佛爺爺一駕祥雲,徑歸寶船而去。祖師連叫道:“佛爺爺你來,我賠你個不是罷!”佛爺爺只作不聽見的,一徑去了。老母心上有些吃力。金蓮道長道:“師父休要吃惱,這都是火童兒的不是。”老母道:“雖然是他不是,其實的連我面上沒有光輝。”金蓮道長道:“這如今沒奈何得。解鈴須用繫鈴人,不免還去求金碧峯揭了鉢盂罷!”老母未及答應,白蓮道長搶着說道:“師兄,你全然沒些志氣。”金蓮道長道:“怎見得我全然沒些志氣?”白蓮道長道:“再去求他,把我‘玄門’兩字放在哪裏?你有志氣,說出這等的話來!”金蓮道長道:“你有志氣的怎麼處就是?”白蓮道長道:“依我愚見,決不輸這口氣與他,千方百計,偏要揭起他的來。”老母道:“你這個話,其實講的是。只一件來,這如今沒有個良策。”白蓮道長道:“依弟子愚見,我也顧不得個甚麼百姓黎民。四大部洲有個水母,不免借過水母來,着他大顯神通,連這個國的地土俱撞崩了,看他鉢盂安在那裏。安不得鉢盂,卻不救了火童之難?”老母道:“水母在南膳部洲泗州地界。徒弟,就煩你去走一遭來。”白蓮道長道:“水母是個有罪的神祗,須煩師父親自去走一遭纔好。”老母道:“徒弟,你說的是。”
一駕祥雲,竟到南膳部洲鳳陽府泗州地界上。泗州大聖相見了祖師。祖師道:“水母在哪裏?”大聖道:“他是個有罪之神,鎖在龜山腳下。”祖師竟到龜山,只見龜山西南上,上有峭壁,下有深淵,山腳下有一條鐵索頭兒。祖師曉得這個便是,伸起手來,把個鐵索望上連拽兒拽。忽然山凹裏面走出一個牧童來,高叫道:“不要拽哩?”原來牧童是個凡體,故此不認得,只說是個甚麼人錯拽了這條鐵索。祖師心裏想道:“他既是吆喝於我,我且問他十聲。”問說道:“大哥,怎麼不要拽哩?”牧童道:“那裏面是我泗州大聖鎖着一個精怪在那裏。”祖師反做個不知道的,說道:“你怎麼曉得是個精怪?”牧童道:“我家有一位尊長,嘗說龜山腳下鐵索頭兒鎖得一個精怪。唐朝永泰年間,有個現作本州的李太爺,不信鬼神,吩咐一百頭水牛拽起索來,拽了三日,只見鐵索稍上,一個不黑不白、沒頭沒腦、十丈多長一個在東西,呼的一響,反跳下去。連這一百頭水牛都帶得淹死了。”祖師道:“這是個甚麼處所?”牧童道:“這個山叫龜山,這個寺叫做上龜山寺,這個橋叫做洪澤橋,這個井叫做聖母井。”祖師道:“有何爲證?”牧童道:“有宋朝周知微一首詩爲證。”祖師道:“怎麼說?”牧童道:“詩云:
潮回暗浪雪山傾,遠浦漁舟釣月明。
橋對寺門鬆徑小,檻當泉眼石波清。
迢迢綠樹江天曉,靄靄紅霞海日晴。
遙望四山雲接水,碧峯千點數帆輕。
祖師心裏想道:“這個果是水母也。”借過一片浮雲來,遮住了牧童的俗眼,捻一個訣,喝上一聲,說道:“孽畜在哪裏?”只見水裏頭撲地一聲響,跳將一個青萎萎的神道出來,約有十丈多高,神頭鬼臉,撐眉露眼。祖師道:“你可認得我驪山治世祖師麼?”水母看見是個祖師,嚇得戰戰兢兢的說道:“祖師老爺呼喚,有何使令?”祖師道:“我勞你到西洋海里去走一遭。”水母道:“小的是個帶罪之神,怎麼私離得此地?”祖師道:“我已有個頭行牌,關會了玉帝,玉帝無不欽依。”水母道:“我琵琶骨上的鐵索不得離身。”祖師道:“暫且請它下來,限一七之後再鎖。”道猶未了,一條鐵索已自落在石頭上。祖師一駕祥雲,竟轉西洋大海。水母跟定了祖師。你看它恁般施展?它原是個水裏的大蟲,專一要興妖作怪,只因大聖收服了它,一向困住在深潭裏面,叫做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今日一旦承祖師的號令,它就頃刻間施逞手段,賣弄威風,把個九江八河、五湖四海的水,一漲漲起來,白浪滔天,紅潮浸日。卻說國師老爺坐在千葉蓮臺之上,一陣信風所過,早已知道祖師遣動水母的情由。連忙的差下值日奏事功曹,齎上一道牒文,前往靈山勝地雷音寶剎掌教釋伽牟尼佛位下投遞。牟尼佛看見了牒文,即時發出阿難山一座,落下爪哇國,聽候佛爺爺指揮。
卻說爪哇國水勢漫天,南軍各寨屯紮不住,一齊移上寶船。二位元帥親進蓮臺,說道:“似此大水,何以處之?”國師道:“怎見得大水?”三寶老爺說道:“國師,你還有所不知,只是這一會兒:
海發蠻夷漲,山添雨雪流。
大風吹地緊,高浪蹴天浮。
魚鱉爲人得,蛟龍不自謀。
輕帆歸去便,吾道付滄州。
國師道:“水雖大,幸喜得海口上那一座山還高,其實的抵擋得住。元師但自寬心,高坐中軍帳上。”二位元帥心裏想道:“海口上並不曾看見個山,國師怎麼說出這一句話來?”欲待搶白他,又恐他見怪,沒奈何,只得敗興而轉。轉到中軍船上,恰好的藍旗官報道:“海口上立地時刻長出一座山來,高有千百丈,長有千百里,任是海水滔天,一點也不能透入。”二位元帥雖不曉得個來歷,也想得是國師的妙用,就念了有千萬聲“阿彌陀佛”。
卻說驪山老母看見個海水不奈佛爺爺何,心中煩惱。白蓮道長又來進上一策,說道:“我和你玄門中還有一位仙長,足可揭得鉢盂。”老母道:“是哪一位仙長?”白蓮道長說道:“發夢顛撞倒了少華山那一位仙長,何愁一個鉢盂?”老母道:“那是陳摶老祖的事,他怎麼肯來?”白蓮道長道:“師父親自去請他,他怎麼不來?倘或他堅執不來,師父把幾句言話兒騙他一騙,豈有騙他不動?”老母道:“徒弟,你所言有理,須是我自家去,也還要你同去走一遭。”
一駕祥雲,師徒兩個竟到南膳部洲雍州之域。先到一個山上,白蓮道長道:“師父,這個山好像我們的山,只是大小不同些。”老母道:“徒弟,你也盡好眼色。這個山原是我們的山嘴兒飛將來的,故此也叫做驪山。”白蓮道長道:“師父,你怎麼曉得?”老母道:“我曾在這個山上度化一個徒弟,名喚達觀子。至今這個山上有我一所祠堂。因我氅衣拄杖,人人也叫我做個驪山老母。你若不信,我和你去看一看來。”白蓮道長道:“鉢盂的事緊,且去尋着陳摶老祖來。”老母道:“也是。”即時踏動雲頭,來到一所大山。只見這個山,一山如畫,四壁削成,上面有許多的景緻仙蹟。
畢竟不知這個山是個甚麼山,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