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西洋那識綺羅香,未擬良媒自主張。
爲愛風流高格調,最堪塵世儉梳妝。
敢將十指誇纖巧,不把雙眉鬥畫長。
此日狀元遭厄難,殷勤全仗硬擔當。
總兵官軍令已出,黃鳳仙把個南人不怕死的話,南人不肯遺下披掛、兵器、鞍馬的話,魍魎鬼作吵的話,細細的說了一遍。總兵官大驚,說道:“喜得你來稟我,不然我一家大小不得安寧。凡事悉依你處就是。”黃鳳仙大喜,心裏想道:“果中我唐狀元之計。”三通鼓響,黃鳳仙押出南朝四員將帥,徑出東門,出在東門之處柴篷左側。張狼牙把個眼瞧一瞧,果然是四副披掛,四副兵器,四副鞍馬。他忍不住心頭大怒,大喝一聲,把個渾身的繩索,逐寸逐分的斷了。那三員將帥都尋着活釦兒,一扯一個空。各人得了各人的披掛,各人拿了各人的兵器,各人跨上各人的鞍馬,一擁而來,齊奔寶船之上。
卻說總兵官主蓮英聽知道這一場兇報,咬牙切齒,怒目圓睜,罵說道:“好賤婢!你有多大的本領。焉敢賣國求榮!”即時點起精兵一枝,取出披掛,跨鞍上馬,開了東門,一徑趕將來,高叫道:“賣國求榮的潑賤婢哪裏走?”唐狀元聽見有人吆喝,說道:“黃夫人,倘或有人趕來,我和你怎麼處?”黃鳳仙道:“—手不敵兩掌,我和你四個人,倒反怕他一個人麼?”唐狀元道:“只因他的術法有些不好處得。”黃鳳仙道:“他的術法在我手裏,你過會兒看我破來。道猶未了,王蓮英一人一騎,當頭一枝女兵隨後,竟直趕近身來。唐狀元叫黃遊擊護衛元帥先走。他這三個勒轉馬來,一字兒擺着:黃鳳仙在中,唐狀元在左,張狼牙在右。只見王蓮英擺開陣來,高叫道:“狗爛肉,我費心拿的人把你受用,你還把我的江山都賣了來。”黃鳳仙道:“你還不羞哩!你把你父母生來兩塊皮,哀求了一日還沒有人要,還說是你拿的人我受用。”起手就是一刀。王蓮英急忙的還一刀,你一刀,我一刀,兩個番將,兩騎番馬,兩張番刀,砍做一砣兒。王蓮英恨不得一口涼水把個黃鳳仙一口吞在肚子裏,抖擻精神,越戰越英勇。唐狀元又恐怕黃鳳仙不得勝,一騎馬,一杆槍,斜曳而來。王蓮英看見唐狀元幫殺,心上越發碾酸,提起口刀,單戰唐狀元。戰了三五合,王蓮英又撥轉馬走。唐狀元要在黃鳳仙面前賣弄手段,竟趕他下去。黃鳳仙曉得總兵的毛病,也只得跟他下去。可可的王蓮英捧出鐵桶來,飛出黑煙來。看看的黑煙又要往下落,只見黃鳳仙袖兒裏面飛出一個烏鴉,那烏鴉一飛,飛在天上,一個鷂子翻身,卻又落將下來,緊緊的落在王蓮英的頭上,那一股黑煙都不見了。王蓮英看見破了術法,沒興而去。
這三位回馬不用鞭,徑到寶船上。唐狀元道:“你總兵官那一股黑煙,是個甚麼術法?”黃鳳仙道:“叫做蜘蛛羅網法。鐵桶兒裏面是個蜘蛛,掀開了桶蓋,那蜘蛛就飛上去。飛上去復飛下來,抽出的絲就把個人捆縛得定定。故此叫做蜘蛛羅網法。”唐狀元道:“黃夫人,你袖兒裏飛出來的是個甚麼法?”黃鳳仙道:“是個烏鴉法。蜘蛛看見了烏鴉,自身難保,還肯吐絲哩!故此就破得他的。”唐狀元道:“妙計,妙計!”到了寶船上,拜見元帥。元帥甚喜,頒賞有差。相見大小將官,大小將官甚喜,哪個不說道:“天姿國色,蓋世無雙。”哪個不說道:“唐狀元是個才子,黃鳳仙是個佳人。才子佳人信有之。”唐狀元道:“今日無事,休息一番。”黃鳳仙道:“我那王總兵昨日敗陣而去,不知怎麼氣滿胸膛。一會兒就好來廝殺也。”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王總兵在陣前討戰,坐名要黃鳳仙。”元帥道:“選下精兵一枝,跟着黃鳳仙出馬。”馬公公道:“新降的婦將,未知他心腹何如,恐有裏應外合之變。”元帥道:“黃鳳仙忠良謹厚,不必過疑。又且疑人莫用,用人莫疑。”馬公公道:“元帥之言,見得最大。”即時差下黃鳳仙出陣。
黃鳳仙出在陣前,看見個王蓮英,自古道:“恩人相見,分外眼清;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王蓮英高叫道:“你那敗壞我夷邦風俗,辱國的賤人,早早下馬受我一刀,免得費我手腳。”黃鳳仙大笑,說道:“我把你這個賤婢,你死在頭上,還不省得。”拍馬舞刀,直取王蓮英的首級。王蓮英大怒,說道:“你是何等的人?敢來犯我上輩!”急架相迎。兩家子殺在一處。黃鳳仙心生巧計,兜轉馬走回來。王蓮英殺得氣起,竟自趕下來。黃鳳仙扭轉身子,撲地一響。王蓮英眼快,看見是枝箭飛過來,連忙的撇一刀。撇一刀不至緊,把枝箭撇做了兩段,每一段中間就爆出十枝小箭來,都射着王蓮英的身上。早已一枝中了他的左腿,一時間忍不過疼,敗陣而去。原來這個箭總是一枝大箭,箭裏面藏着二十枝小箭,不用弓,不用弦,只在袖兒裏遞將出去。對敵的看見箭來,小不得把個兵器來隔。隔斷了那枝大箭,卻不爆出那些小箭來?又多又快,少不得傷人。名字叫做個子母箭。這是黃鳳仙遇着神師所授,百發百中,故此王蓮英受了他這一虧。
黃鳳仙借了這些贏勢兒,趕他下去。王蓮英又古怪,徑跑到海邊上。黃鳳仙也趕到海邊上。一趕趕急了他,王蓮英連人帶馬,一轂碌跳進海里去了。黃鳳仙罵道:“潑賤人,我曉得你死在頭上,只是便饒了你得個囫圇屍骸。”掌起得勝鼓,徑回寶船。元帥大喜,賞賜甚厚。黃鳳仙領了賞賜回來,唐狀元道:“只怕你總兵官是個詐死。”黃鳳仙道:“詐死除非是個水囤之法。我平生不曾看見他有這個法兒。”
到了明日,藍旗官報道:“昨日女將王蓮英又來討戰。”唐狀元道:“我說是個詐死。”連元帥也吃了一驚,說道:“可看得真麼?”藍旗官道:“一則形象無差,二則他自家稱名道姓,豈有個不真的?”馬公公道:“夷人心術不端,即此一事,就看得他破了。”王爺道:“假捏軍功,依律該斬。”元帥叫過黃鳳仙來,吩咐道:“你昨日這一功,卻有些不實哩!”黃鳳仙道:“非末將敢欺元帥冒認大功,委果是他跳下海去,衆軍士所共見的。”元帥道:“你是夷人,不知我朝法度。假捏軍功,依律處斬,你可曉得麼?”黃鳳仙道:“曉得了。容末將再去陣前,將功贖罪罷。”元帥道:“這個也通。”唐狀元看見元帥說個“也通”兩個字,他就曉得元帥心上還有些疑惑,朝着上打一拱,說道:“末將願同黃鳳仙出陣,一則監軍,二則助他一臂之力。”元帥依允。
兩個人即時披掛上馬。王蓮英迎着就叫道:“爛狗肉,你可曉得我的厲害麼?”黃鳳仙道:“饒你厲害,我要活捉你來。”二人大戰,戰到二十餘合,不分勝負。王蓮英手裏又在撮撮弄弄,撮弄出一個小小的葫蘆,不過三寸來長,正在朝着太陽來晃也晃。唐狀元先前就看見了,帶過馬來,照着他的葫蘆就是一槍。一槍不至緊,戳得個葫蘆有千萬道的金光一進而出。唐狀元的兩隻眼,如同兩道閃電一般,一隻眼一道閃電,又還開得個眼?不覺的撲一聲響,掉下馬來。王蓮英伸起刀就要動手,嚇得個黃鳳仙魂不附體,連忙的架住,救起了唐狀元。王蓮英又尋着黃鳳仙,單單廝殺。殺了一回,也拿出個葫蘆,朝着太陽晃一晃,就爆出十萬道金光來。黃鳳仙看見笑了一笑,說道:“這是我老孃多年不用的,你敢抄這舊文章來哄我麼?”輕輕的張開口,對着西北上嘆一口氣,早已不見了那個萬道金光。王蓮英看見一法不中,二法不成,連忙的飛過一口劍來,砍着黃鳳仙的頂陽骨上。黃鳳仙又笑了一笑,把個手指頭兒一指,那口劍輕輕的插在地上。王蓮英看見不能取勝,心上有些慌張。只見黃鳳仙手裏又拿了箭來,王蓮英越加慌了,說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不要把那個暗箭傷人。明日來,我和你明日決一個勝負。”黃鳳仙道:“你今番曉得我老孃厲害麼?”各自散陣。黃鳳仙同着唐狀元得勝歸來,元帥大喜,又行賞賜。
明日兩家又是這等對陣。王蓮英說道:“賤人,今日若不斬你首級,誓不回兵!”黃鳳仙道:“我今日不斬你的驢頭,也不住手。”兩個人一行說着話,一行就翻過臉來,提刀大戰。雙戰了二三十合,王蓮英詐敗佯輸,走下陣去。黃鳳仙明知其計,偏不怕他,偏要趕他下去。原來王蓮英是個拖刀之計,兩馬相近,扭轉身子來,劈頭就是一口繡鸞刀。黃鳳仙的馬跑發了收不住,那一刀可可的照着他的頂陽骨上下來。唐狀元看見,嚇得渾身抖戰,急忙的架起槍來,大喝一聲道:“畜生哪裏走!”原來聖天子有百神相助,大將軍有八面威風。唐狀元這一聲喝,喝得個黃鳳仙的馬倒退了三五步,那一刀緊緊的掉在他的馬面前。王蓮英收起了刀,叫做個單絲不線,孤掌難鳴。一個怎禁得他兩個?沒奈何又走到海邊上,又跳在海里去了。唐狀元道:“這是個脫身之法,我和你把軍馬紮住在這裏,看他幾時上來。”一日守到日西,杳無蹤跡,方纔收兵罷戰,報與元帥得知。元帥重賞。
到了明日上,藍旗官又來報道:“番將討戰。”元帥心上有些吃惱,說道:“西洋地面,專一出這等一個女人,倒有些費嘴。”洪公公道:“這女人都是些邪術,何不去請天師來作—區處?”去問天師,天師道:“還是國師。”又問國師,國師道:“要貧僧擒此女人,先要選下一員好漢,聽貧僧的號令。”元帥道:“要個甚麼好漢?”國師道:“要個不怕天地、不怕鬼神、水裏水去、火裏火去,這等一個好漢纔去得。”元帥道:“帳下諸將哪個去得?”道猶未了,只狼牙棒張柏大叫道:“末將不才,其實去得。”元帥道:“怎見得你去得?”張柏道:“末交不怕天地、不怕鬼神、水裏水去、火裏火去,故此去得。”國師道:“這個女總兵善能人水,他每番詐敗佯輸,跳到海里去。你明日和他交手之時,他在前面跳下海,你在後面也要跳下海。又要在海里面和他大殺一場,且要拿得他上來,纔算你去得。”張狼牙想一想說道:“跳下海去不至緊,卻不淹死了我?我做個魍魎之鬼,怎麼能夠再來斬將立功?怎麼能夠再生還大明國?這個事成不得。”心裏不肯去,口裏不作聲。國師早已知其意,笑一笑說道:“你這個人有勇無謀,成不得甚麼大事。再有哪個好漢去得?”道猶未了,黃鳳仙跪着稟道:“末將不才,勉強去得。”國師道:“那女將下海,你也要下海,須是不怕死,纔去得哩!”黃鳳仙道:“既然有心爲國,一死何辭?”國師看見他英雄慷慨,心裏老大的服他,即時間袖兒裏取出一件寶貝來,交與黃鳳仙。黃鳳仙接在手裏一看,只見是個滴溜圓圓眼大的一顆珠兒。黃鳳仙道:“國師老爺在上,敢問這個寶貝叫做甚麼名字?”國師道:“叫做個碧水分魚。”黃鳳仙道:“甚麼叫做個碧水分魚?”國師道:“拿它在手裏,跳下水時,水分兩開,中間讓出—條大路。凡是蛟龍魚鱉,無所不見,故此叫做個碧水分魚。我南朝算命的先生,都寫它做個擡牌,正取它這一段好處。”黃鳳仙道:“我那個女總兵還會駕霧騰雲哩!”國師道:“我別有調度,你只管放心前去。”黃鳳仙拜謝國師,拿了寶貝兒去。張狼牙說道:“我的膽子略小了些些兒,哪裏曉得有這等的寶貝。”這叫做是個當場不展,背後興兵。國師又請過天師來相見,請他駕起草龍,專等海里的妖精騰雲上來,擒拿着他,不可輕放。
安排已畢,到了明日早晨,王蓮英又來討戰。黃鳳仙單刀出馬,兩個人殺做一砣兒。殺了一會,五蓮英還是昨日的舊譜子,照着個海邊上只是一跑。黃鳳仙大笑了三聲,說道:“你今番再走到哪裏去也!”王蓮英連人帶馬跳下海里去了。黃鳳仙道:“潑賤人,你會下海,偏我不會下海麼?”連人帶馬,也跑下海去。王蓮英心裏想道:“這個賤人,今日自送其死。”勒轉馬來,兩家子在海里面,又大戰了二十多合。王蓮英看見海里水每每的分開去,不淹着個黃鳳仙,黃鳳仙在水裏越戰越精爽,他心裏就曉得有些不停當,念動真言,宣動密語,連人帶馬,一駕黑雲,騰空而起。黃鳳仙大怒,說道:“你會騰雲,偏我不會騰雲哩!”也是一駕黑雲,騰空而起。王蓮英在頭裏,張天師看見他起來,一個九龍神帕撲的一聲響,罩將下來。黃鳳仙聽見撲的一聲響,怕有個甚麼疏失,急忙的落下雲來,先在地上。只見王蓮英一罩罩着,掉將下來。剛剛的掉將下來,黃鳳仙就走近前去,照頭一刀,砍下一顆首級。天師落下了草龍來,黃鳳仙已是提着個鮮血淋漓的一顆首級。黃鳳仙道:“不知天師在上,小將僭了。”天師收了寶貝,說道:“斬將搴旗,怎麼論得一僭字。”見了元帥,獻上首級。元帥大喜,重頒賞賜,大設筵宴。元帥道:“今番女人國再沒有這等一個對頭了。”衆將官道:“眼見旌旗捷,耳聽好消息。”
哪曉得那個女王,聽知道總兵官砍了頭,倒嚇得兢兢戰戰,吩咐女學士撰下降書降表,吩咐女尚書備辦進貢禮物,吩咐女百姓安排香爐花瓶,迎接天使。猛然間,東宮裏閃出一個紅蓮宮主來,朝着女王行了一個禮,說道:“父王有何事煩惱?何不說與孩兒得知。”女王卻把個南朝寶船,黃鳳仙投降,總兵官被殺各項的事情,細說了一遍。紅蓮宮主道:“些小之事,何足掛懷!”女王道:“你怎麼看得這等容易?”宮主道:“不是孩兒誇口所說,仗着父王的洪福,憑着孩兒的本領,拿過黃鳳仙來,砍他萬段,抓過他寶船來,碎爲齏粉,此有何難?”女王道:“他船上還有一個道士,官封引化真人,能呼風喚雨,役鬼驅神。他船上還有一個僧家,拜爲護國國師,能懷揣日月,袖囤乾坤。你還在那裏做夢哩!”宮主道:“不要說個做夢,我把那個道士,殺得他九樑星裏不見了冠兒;我把那個僧家,殺得他南無阿彌不見了圓帽。”女王道:“你生長閨門,深居庭院,怎曉得個廝殺的事?”宮主道:“孩兒不省,自幼兒幽閒無事,精通六韜三略;長大時曾遇天仙,傳授我一千兵法。正是幼而學,壯而行,今番卻是該我施展的日子。”女王道:“孩兒,你若武藝不精,不可自送其死。”宮主道:“螻蟻尚且貪生,豈可孩兒不忖量,自送一個死?”女王道:“既如此,全仗你這一功。”
紅蓮宮主辭了父王,點齊一枝兵馬,竟出白雲關而來。藍旗官報上中軍。元帥道:“怎麼又有一個甚麼女將?”藍旗官道:“他自稱紅蓮宮主,口出不遜之言。”王爺道:“既是口出不遜之言,一定是有膽本領。”老爺道:“叫過黃鳳仙來,問他一個端的,就見明白。”問到黃鳳仙,他說道:“有便有一個紅蓮宮主,並不曾曉得他有甚麼本領。”元帥道:“帳下哪一員將官領兵出陣?”道猶未了,左先鋒張計應聲道:“未將不才,願領兵出陣,擒此夷女。”元帥道:“這又是一個新來的女將,你不可易視於他,恐失威望。”張先鋒道:“謹依將令,不敢疏虞。”提起一張大杆豹頭刀,騎一匹銀鬃抓雪馬,領了一枝鐵甲夜寒兵,飛陣而去。擺一擺虎頭,睜一睜環眼,只見番陣上站着一個女將軍:
巧樣佳人鬢挽雲,金裝摜甲越精神。
眉分柳葉一彎翠,臉帶桃花兩朵春。
勒馬自知心上事,迎風誰是意中人?
西洋絕域偏孤零,雲雨巫山認未真。
張先峯高叫道:“來者何人?敢攔我的去路?”那女將道:“吾乃西洋女兒國國王位下東官侍御紅蓮宮主是也。你是何人?”張先鋒道:“我乃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徵西前部左先鋒張計是也。”宮主道:“你既是南朝大明國欽差官,也該曉得三分道理,怎麼苦苦的上門欺負人?”張先鋒道:“你這蕞爾小國,偏敢抗拒天兵,怎麼說個欺負二字?”宮主道:“怎見得是個抗拒?”張先鋒道:“你不抗拒,怎不早早的遞上降書降表,倒換通關牒文,獻上傳國玉璽?”紅蓮宮主大怒,說道:“你無故侵犯我的國土,還講甚麼降書降表!”道猶未了,照頭就是一刀。張先鋒就還他一刀。自古道:“容情不舉手,舉手不容情。”一往一來,一上一下,大戰三五十合,不分勝負。紅蓮宮主心生巧計,故意的把個刀虛晃幾晃,敗陣而走。張先鋒看見他的刀法錯亂,只說他是真,放心大膽,趕他下去。只見官主懷裏取出一件東西來,口裏說道:“佛爺爺!佛爺爺!你便把個寶貝兒與我,不知它靈也不靈?”連忙的舉起來,望空一撇。那寶貝就現出萬道爭光,千層瑞氣,呼一聲響,正照着張先鋒的頭上落將下來,把個張先鋒打得東歪西倒,支架不住,滾在地上。番陣上一聲梆響,一羣女將擁走了一個張先鋒。到了明日,紅蓮宮主又來討戰。元帥道:“陷了左先鋒;老大的沒趣。”只見右先鋒劉蔭朝着元帥打個拱,說道:“末將不才,願領兵出陣,報復左先鋒之仇。”元帥道:“這女將軍都是些術法,你們出陣的最要提防他。”右先鋒道:“末將知道。”拽起一杆雁翎刀,跨着匹五明馬,領了一枝新選鋒,飛跑出陣,喝聲道:“潑賤婢,你可認得我劉爺麼?”掄起那一口刀,就像舞流星的一般,呼呼的只聽見響。紅蓮宮主擋不得手,不上兩三回,撇一下刀,敗陣而走。劉先鋒道:“這又是個賺法,我只是一個不趕他,看他把我怎麼。”紅蓮宮主一徑而去了,漸漸的去得遠,漸漸的進了關。劉先鋒道:“我也且回船再來。”停鞭緩轡,迤邐而行。哪曉得紅蓮宮主悄悄的在後面趕將來,拿起個寶貝,吹了一口,手裏一撇。那一吹不至緊,就像轟天劃地的一個響雷公,那一撇不至緊,早已萬道金光,千條瑞氣。一個響雷公就落在劉先鋒的頭上,任你就是個孔夫子,也迅雷風烈必變,番陣上一聲梆響,又擁走了一個劉先鋒。
到了明日,紅蓮宮主又來討戰。元帥還不曾開口,只見狼牙棒張柏高叫道:“蛙蟲小輩,何足道哉!饒他就是爪哇國的王神姑,也不過如此!”把個鐵襆頭往下捺一捺,把個牛角帶往上掐一掐,把個狼牙棒手裏擺一擺,說道:“元帥少坐片時,容末將擒此妖婢。”攀鞍上馬,跑出陣前,劈頭就扯開喉嚨來,大喝一聲:“唗!”就像半天中一聲霹靂。喝聲未絕,雨點般的狼牙釘搗將去。那張千戶人又黑,馬又烏,力又大,勢又兇,狼牙釘又重,搗得個紅蓮宮主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一個倒栽蔥,翻在馬鞍鞽下。只聽見他口裏叫道:“菩薩!菩薩!你這個可靈驗麼?”張狼牙只說是搗得他慌了,口裏叫“菩薩”,哪曉得他手裏還在鬼弄。張狼牙看見他滾在地上,提起刀來取他的首級。只見豁喇一聲響,爆出萬道金光,千條紫霧,一座泰山壓在張狼牙頭上。番陣上一聲梆響,又擁走了一個張狼牙。解上女王,女王道:“權且寄監。”紅蓮宮主怕他監裏作吵,吩咐道:“殺了罷。”剛剛的拿出力來,張狼牙照像前番火燒的故事,盡着氣力吆喝一聲。吆喝這一聲不至緊,渾身上的繩索,又是逐寸逐分的斷了。掣過狼牙釘來,左衝右突,前滾後掀,恰像個搜山的羅剎,哪一個敢近他的身邊。抓住了烏錐馬,只是一走如飛。見了元帥,把這些廝殺的事說了一遍。元帥道:“你還鹵莽了些。”張狼牙道:“那時節若得兩個幫手,也不遭他的毒害。”元帥道:“今番多差幾員大將去。”
到了明日,紅蓮宮主又來。南陣上三通鼓響,擁出兩員大將:左邊是徵西遊擊大將軍黃彪,右邊是徵西前營大都督公子王良。高叫道:“你是甚麼樣的潑賤婢?有多大的本領,敢生擒我上邦的大將麼?”兩員將,兩騎馬,兩般兵器,殺得天花亂落如紅雨,海水翻騰作雪飛。只見紅蓮宮主白白嫩嫩,面如出水荷花;嫋嫋婷婷,身似風中細柳。坐在那馬上,雖然有一種風情,肚子裏包藏的都是些殺人的肝膽。他看見南陣上來得兇,曉得不是個好相識,哪裏敢交手?撥轉馬只是望本陣而逃。這兩個將軍殺得性起,也不記得他有甚麼妖術,跑着馬趕向前去,一心只是要拿住他。
畢竟不知這一趕還是輸,還是贏,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