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莽莽雲空遠色愁,嗚嗚戍角上徵樓。
吳宮怨思吹雙管,楚客悲歌動五侯。
萬里關河春草暮,一星烽火海雲秋。
鳥飛天外斜陽盡,弱水無聲噎不流。
卻說碧峯長老傳令,着前後五營四哨船隻,盡行落篷下錨,不許前進。適逢得元帥、天師詎在議論僧鞋之事,猛聽得這個消息,兩個元帥俱不解其意。只有天師說道:“這莫非是軟水洋來了?”三寶老爺一向耽心的是這個軟水洋,一說起“軟水洋”三個字,就嚇得他魂飛天外,魄散九宵,連聲說道:“來到此間,怎麼是好?”王尚書道:“全仗天師道力。”天師道:“當原日碧峯長老見萬歲爺,萬歲爺問他軟水洋的事,他說道:‘也曾自有個過的。’事至於此,豈可白食其言。”王尚書道:“相煩天師同往蓮臺之上走一遭何如?”天師道:“但去不防。”三位竟往蓮臺上去。只見雲谷報知長老,長老早知其情,迎着就道:“三公下顧貧僧,莫非軟水洋的事麼?”三寶老爺道:“正是。當原日承國師親許萬歲爺,擔當渡過此水,今日事在眉睫,特來相求。”長老道:“不消三位費心,貧僧自有個道理。三位請回本船,姑待明日便叮過去也。”三位只得回船。
天師心裏道:“好漢便讓他做,且看他做個穿來。”
卻說碧峯長老靜坐蓮臺之上,吩咐徒弟、徒孫各自打坐去訖。待至三更時分,將色身撇下,金光一聳,離了寶船,竟撞入龍宮海藏,早已驚動了東海龍王。那個龍王看見了燃燈古佛,忙近前來,繞佛三匝,禮佛八拜,說道:“不知佛爺前來,不曾遠接,接待不周,望乞恕罪。”長老道:“你是何神?”龍王道:“弟子是東海小龍神敖廣。”長老道:“我今領了南朝朱皇帝駕下寶船一千五百餘號,軍馬二十餘萬,前往西洋撫夷取寶。今日到了你這個軟水洋,我特來問你,我的寶船怎樣過去?”龍王道:“寶船其實的難過哩!”長老道:“怎的其實難過?”龍王道:“若是佛爺爺,乃是三千古佛的班頭,萬代菩薩的領袖,過去何難之有?爭奈你寶船上許多軍馬,都是凡夫,況兼寶船又甚重大,遇此軟水,怎麼過得?”長老道:“據你所說,我的寶船就過去不成了?我這西洋也下不成了?”龍王道:“恰像也有些難處。”長老道:“我且問你,自盤古到如今,可也曾有人過此水麼?”龍王道:“盤古到今,豈無一個人曾經過得此水的!”長老道:“怎麼又過得?”龍王道:“說起來話又有根。”長老道:“是甚麼根?”龍王道:“當原先大唐朝,有個蜀郡成都人,姓袁,道號天罡先生,上察天文,下通地理,知道過去未來,曉得吉凶禍福,每日在十字街頭賣卦營生。其日有一個秀才來占課,袁天罡起下課來,說道:‘占課君子,你不是個凡人。’那秀才道:‘我不是個凡人,還是甚麼?’袁天罡道:‘你是個水府龍神。’其神大驚,說道:‘先生何以得知在下就是龍神?’袁天罡道:‘不是我誇口說,我這課問無不知,知無不盡,算得天有幾萬丈高,算得黃河水有幾百丈深。大則泄漏天機,小則人間禍福,哪一件不知道?’其神說道:‘你既是這等神課,你且算一算天曹該我幾時行雨,行雨該有幾千萬點?你若算得我着,我就說你是個神仙。’袁天罡道:‘空算也不見得妙,我和你賭了罷!’其神道:‘賭些甚麼?’袁天罡道:‘我若算不着,我便不來賣卦;我若算得着,你便不要行雨。’其神道:‘差池了一點也不算贏。’袁天罡道:‘便是。’只見起下課來,袁天罡道:‘該你行雨快了。就在三日後,玉皇有旨,差你午牌時分起雲,未牌時分下雨,雨有四十八萬點。’其神道:‘三日後沒有敕旨,纔來和你講話哩!’
“過了三日,果真玉皇傳出一道旨意,着金河老龍午時起雲,未時行雨,雨有四十八萬點。火速毋違。原來這個占課的是金河老龍。金河老王接了旨意,心下大驚,說道:‘袁天罡的手段這等神哩!我天曹的事故,都把他賣出銅錢來。我有個行幾點,去贏賣課的先生。哪曉得少行幾點,違滅了敕旨,玉皇傳令該斬,差唐太宗駕下左丞相魏徵監斬。那時節金河老龍慌了,只得反來拜求袁天罡先生。天罡道:‘你違了上帝敕旨,我是凡人,怎麼見得上帝?怎麼會救得你?’老龍大哭,拜伏地下,只是一個不起來。天罡道:‘你起來罷,我有一計,可以救得你的性命。’老龍聞之,即時磕了幾個頭,爬將起來,拱立而聽。天罡道:‘我教你一個斬草尋根的法兒。明日斬你的是魏徵丞相,丞相是唐太宗爺的親臣。你今夜三更時分前,到太宗爺寢殿託一個夢,將此情哀訴與他,煩他轉達魏徵,方可救你的性命?’老龍道:‘太宗雖是天子,終是凡人,怎麼止得天曹的事?’袁天罡道:‘太宗是個君,魏徵是個臣。君令臣共,何敢不聽。’老龍唯唯而去。
“夜至三更,徑到寢殿,託夢太宗,哀求他救命,細說苦情一番。又說是魏徵丞相的事理。原來唐太宗本是個不嗜殺人之君,就是魂夢裏也會慈悲,聽知老龍這一段苦情,便就說道:‘我救你一命。’老龍又哭哭啼啼說道:‘千萬不要誤了我的事。’太宗爺道:‘若是誤了你之時,一命還你一命。’老龍又哭哭啼啼說道:‘只在明日午時三刻,捱過了這個時辰,小神就得了性命。’太宗爺道:‘知道了。’老龍拜謝而去。太宗驚醒回來,原來是南柯一夢。
“唐太宗心下吃了一驚,卻又想道:‘雖是個夢裏,我做天子的無戲言,只得救他性命。只是還有一件來,若是明白說了此事,又恐怕泄漏天機。’猛然間心生一計,無任歡喜。早上起來設朝,百官朝罷,聖旨獨留丞相魏徵同到文華殿對弈。唐太宗原是藉此羈留丞相。魏徵丞相心裏想道:‘今日玉帝有旨,差我監斬金河老龍;聖上又有旨,着我文華殿對弈,兩下里盡有些妨礙。’一則是不敢泄漏了天機,二則是不敢違滅了當今聖上,終是陽間天子要緊,只得陪着唐王着棋。魏徵丞相着了一會棋,到了午牌時分,只見情思昏昏,精神睏倦,不覺的伏在桌子上打一瞌睡。唐太宗心裏想道:‘正好不要叫他醒來,捱過了這個午時三刻,龍王之命可救矣!’一會兒丞相醒將回來,看見太宗皇帝陪他坐着,就嚇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忙忙的俯伏金階,奏道:‘臣該萬死!臣該萬死!非臣敢慢君王,故意的瞌睡,只因玉帝有旨,差臣南天門外監斬金河老龍,復旨纔回,伏乞我王赦罪。’說了一個‘監斬金河老龍’,唐太宗只是口裏叫屈。撇了魏徵丞相,竟轉寢宮而來,悶悶的不快活。“夜至三更,金河老龍直至宮裏,拉住唐太宗,要他抵命。唐太宗驚懼,巴明不明,盼曉不曉。及至天亮,設聚兩班文武,商議龍王索命之事。當有護國公秦叔寶、鄂國公尉遲敬德出班奏道:‘萬歲爺但放心,今晚小臣二人把住宮門,看是甚麼龍王敢進?’果真的到了晚上,兩個國公把守宮門。龍王又來時,擡頭一看,左邊是個天蓬星站着,右邊是個黑煞星站着,他哪裏敢進。龍王沒奈何,竟投閻君告下了一紙陰狀。陰司拘到唐王。唐王如夢一般,竟赴陰司對理。金河老龍說道:‘你原說過了一命抵一命。’唐王沒奈何,對了閻君,親自許他削髮出家,前往西天雷音寶剎,面佛求取真經,超度老龍,託生轉世。唐太宗又遍遊地府,只見尉遲公鞭掃六十四處煙塵,多少士卒一個個困苦陰曹,無錢使用,也都來哀告唐王。唐王無計可施,當得判官崔珏借辦了東京城裏相老兒寄莊的金銀一庫,仍許了衆鬼魂,超度他一罈。唐太宗迴轉陽間,如夢初醒。次日早朝聚集滿朝文武,當朝堂之上把個陰司地府的事情細說了一遍。即時傳旨東京城裏,找相老兒。尋來尋去,止尋得一個貧窮老漢,擔水營生,叫相老兒。原來這個相老兒年高八十,子息俱無,恐怕身沒之事無人燒化錢紙,每日食用之外,剩得幾文錢,盡數兒買了金銀紙馬,燒化在井泉傍邊。有此一段緣故,欽差校尉拿來進見太宗。太宗審實了他的情詞,賞他銀子,他不要銀子;賞他金子,他不要金子;賞膽大官,他不願做官。唐太宗傳旨,敕建一座相國寺,奉他萬年的香火。至今相國寺尚存。“卻說唐王許下了老龍超度,果真的要削髮出家,前往西天雷音古剎,面佛求經。百官上表奏道:‘天不可一日無日,國不可一日無君。既是前言要踐,莫若張掛榜文,召集天下僧人,內中揀選個有德行的,代萬歲取經,庶爲兩善。’唐太宗准奏,大張皇榜,召集天下僧人。果真的就有一個僧人,俗姓陳,金山寺長老拾得的,留養成人,法名光蕊,有德有行,竟往長安揭了皇榜,面見太宗。太宗大喜,封爲御弟,賜名玄奘,帶了三個徒弟:一個是齊天大聖,一個是淌來僧,一個是朱八戒。師徒們前往西天取經。當得齊天大聖將我海龍王奏過天庭,封奏掌教釋伽牟尼佛。故此奉佛牒文,撤去軟水,借來硬水,才能過去。這今早晚兩潮,有些硬水,間或的過得此水。”長老道:“我便不用你們撤去軟水,你待何如?”龍王道:“既是佛爺爺不要我們撤去軟水,越加省力,小神敢不奉承。”長老別了龍王,金光一聳,早巳又在寶船上來了。只見天色將明,外面已自是元帥、天師都過蓮臺之上來了。國師心裏想道:“你們只曉得來看,哪曉得我和龍王磨了這一夜牙來。”心裏這等講,口裏一邊叫看茶。三寶老爺道:“不消吃茶罷,只求速些過去,就吃水也甜。”國師道:“不必催趲貧僧,你們只管傳下將令,着大小船隻盡行起錨,以水響爲度。但聽得船下水響,即忙的扯起篷來,望前徑走,再無阻礙。”三位心上也不十分準信。只見將令已出,各船起錨。長老慢騰騰的走出船頭上來,三位都跟將出來。長老慢慢的問聲道:“各船上起的錨何如?”當有欽差校尉回報道:“各船上起錨已畢。只是船下水還不曾聽見響。”長老道:“你們站開來。”歇了一會,方纔伸出手來,又歇了一會,方纔溜出個鉢盂來。又歇了一會,方纔口裏噥出兩三聲來。噥了這等兩三聲不至緊,天有些雲,海有些霧,長老拳了兩隻腳,駝了一個彈弓背,輕輕的走到船頭下,把個鉢盂舀起了這等一鉢盂兒水。須臾之間,船下的水微微的有些響聲,各船上一齊拽起篷來,照前便走,如履平地一般。船上還有一等不知事的,說道:“只說甚麼軟水洋,鵝毛也載不起,似這等重大的寶船也過了。”又有一等略知些事的,說道:“這個船行,都是我朱皇帝的洪福齊天,水神擁護如此。”這叫做是個耳聞是虛。只是三位老爺眼見的是實,眼見得國師取了一鉢盂兒水,眼見得大小寶船望前而行,眼見得長老把個鉢盂掛在天盤星上,那三位卻纔辭了長老而去。長老也曾送他,只是吩咐欽差校尉仔細照管行船,吩咐徒弟非幻、徒孫雲谷,同到千葉蓮臺上打坐。
卻說那三位同船,都有些疑慮。三寶老爺說道:“敢是個掩眼法兒。”三寶老爺道:“便是個法,卻不是個掩眼法。”天師道:“這個法,我也猜詳得他着,不過是個天將天兵虛空撮過的手段。”王尚書道:“他那一鉢盂的水,是怎麼?”天師道:“那是個例子。常言道:‘十法九例,無例不成法。’”三寶老爺道:“我有個處。”即時差下藍旗官稟過了國師,明日鉢盂裏的水,三位老爺還要來面見發放。長老早知其意,傳言回道:“俟發放之日,請同三位老爺當面過來。”長老只在蓮臺上運神定氣,聽候寶船過洋。卻又這個軟水洋有八百里之遠,急切裏走不過去,只是喜得風恬浪靜,穩載而行。正是:徵西諸將坐扁舟,晚照風煙萬里收。一望海天成四塞,又垂日月浸中流。波翻簫鼓龍知避,水放桃花地共浮。聞道軟洋難覓路,也應穩載下西牛。
卻說碧峯長老坐在千葉蓮臺之上,收神運氣,俟候寶船過洋。且喜得連日風平浪靜,揚帆鼓楫而行。行了幾日,長老心裏知道軟水將過,吩咐徒孫雲谷,傳命欽差校尉,請過三位來。天師早已知道將過軟水洋,會同兩位元帥。三寶老爺道:“國師有請,不知甚麼事因?”王尚書道:“不過是個發放鉢盂的事因。”長老見了三位,便說道:“恭喜了!”三寶老爺道:“國師同喜。”長老道:“過了這個軟水洋,是我和你下西洋第一個關隘。”老爺道:“多謝國師佛力。”長老道:“朝廷的洪福,貧僧何功?”道猶未了,只見欽差校尉報道:“船頭之下,已是清水泛流。”長老聞知,即時起身而出,到於天盤星上,取下了那一鉢盂之水,拿在手裏,口兒又是這等噥了兩三聲。三寶老爺終是有些瘋子樣兒,看見長老拿了鉢盂,他快着口問道:“國師,你這個鉢盂裏的水,敢是個例子麼?”長老輕輕的說道:“阿彌陀佛!元帥在上,不要小覷了這個鉢盂。這八百里軟水,都在我這一個鉢盂之中。”這一句話說得不大不小,莫說是兩位元帥吃驚,就是天師也老大的蕩了些主意。長老輕輕的又噥了兩聲,把個鉢盂裏的水放將下去,就是倒瀉天河,穿沙激石。放了半日工夫,才放得乾淨。二位元帥見之,才害怕哩!天師卻纔是死心倒地,扯着長老,只是磕頭。長老道:“天師請尊重!怎麼行這等大禮?”天師道:“老師父佛力無邊,伏乞師父指教一番。”長老道:“三位請坐下,容貧僧從直相稟。”
三位坐定。長老道:“這軟水洋匹毛枝草,俱是載不起的。是貧僧出乎無奈,夜來潛入龍宮海藏之中,央喚龍王。龍王道:‘亙古至今,只是唐三藏西天取經,仗着齊天大聖,過了一遭。自後早晚兩潮,有些硬水,卻只容得一葉扁舟,怎麼過得這等重大的寶船?果然要過去,也須是奉佛牒文,撤去軟水,借來硬水,方纔過得。’貧僧討了他這一個口訣,才把鉢兒舀起了軟水,口兒裏念動了真言,借些硬水,以此上才過得來。”天師又打了一個躬,唱了一個喏。王尚書道:“國師的鉢盂掛在天盤星上,這是甚麼佛法?”國師道:“八百里海水,終不然船上載得起,藉着天盤星爲因,其實的掛在天柱上。”三寶老爺道:“怎麼這等一個鉢盂,就盛得這許大的水?”長老道:“老元帥,你不記得水淹兜率宮,浪打靈霄殿的日子了?”天師道:“這就是我學生連燒了四十八道飛符的舊事。”大家反取笑了一場,這會分明取笑得有些意思。
猛然間藍旗官報道:“前哨的戰船險些兒一沉着底,喜的是回舵轉篷,天風反旆,方纔免了這一場沉溺之苦。”那個海路本等是險,這個報事的官卻又兇,嚇得三寶老爺一天憂悶,兩眼雙垂。王尚書道:“老元帥何事這等感傷哩?”老爺道:“咱原日掛印之時,也只圖爲朝廷出力,爲中國幹功,倘得寸功,或者名垂不朽。哪曉得一路有這些風浪,有這些崎嶇,耽這些驚憂,受這些虧苦,終不然咱這一束老筋骨,肯斷送在萬里外障海之中!”王尚書道:“雖是路途險峻,賴有天師、國師,老元帥當自保重。”天師道:“凡事有國師在前,老元帥不必如此悲切。西來的路程,也只是這一個吸鐵嶺,過此俱是婦途。”三寶老爺得了這一段的勸解,歇了一會,問說道:“這便是吸鐵嶺麼?”長老道:“便是。”老爺道:“這寶船是鐵釘釘的,大小錨俱是鐵鑄的,刀槍劍戟都是鐵打的,卻怎麼得過去?”長老道:“列位請回,過嶺都在貧僧身上。”
即時送過了三位老爺,轉到千葉蓮臺之上,寫下了一道牒文,當時燒下。那道牒文,早有個值符使者奏事功曹,一直齎上靈霄寶殿玉帝位下親投。卻又有個左金童胡定教人接着,問說道:“這牒文是哪裏來的?幹甚麼事的?”功曹道:“是南膳部洲朱皇帝駕下金碧峯下西洋,過吸鐵嶺,特來懇借天兵,搬運鐵錨等件。”胡真人聽知道“鐵錨”二字,恰好又是個“買香囊吊淚,睹物傷情”。怎麼叫做個“睹物傷情?”原來這個鐵錨,都是他親手自造。只見胡真人拿了這道牒文,竟自展開,奉上玉帝。玉帝看來,牒曰:
於維大明,三光協順;暨我皇上,萬國來王。帝道光華,寶篆啓千年之景運;乾文璀璨,璇臺符萬壽之昌期。不忍國璽,陷彼西洋;爰命雄師,赫然東出。戈戟散飛蛇之電,鼓鼙掀震蟄之雷。鳴劍伊吾,揚帆海瀆。胡吸鐵之有嶺,嗟破竹之無門。恭薦特牲,用申短牒。望彤輿而敬止,祓玉座以綏安。願假天兵,快茲戎器。庶鯨鯢就戮,見西海之無波;果氛診頓消,得太陽之普照。無任延結,須牒施行。
玉帝看了牒文,即時准奏,傳下一道玉旨,欽差三十六天罡,統領天兵四隊,往西洋大海吸鐵嶺下,搬運寶船上鐵錨兵器等項,不得有違。
玉旨已出,誰不遵依?只見三十六天罡領了天兵四隊,竟自駕起祥雲,望西洋大海而來。見了古佛,領了佛旨,把些寶船上的鐵錨兵器,無論大小,無論多寡,一會兒都搬到西洋海子口上去了,各自駕轉雲回。長老心裏又想道:“鐵錨兵器雖是搬運去了,這些大小船隻,卻都是鐵釘釘的。我身上的金翅吠琉璃,也要得個好力士,才用的快捷。”好個碧峯長老,念上一聲佛,佛法一時生,轉身寫了一個飛票,差了一個夏得海,竟投西海中龍宮海藏而去。只見西海龍王敖順,接了佛爺爺這一個飛票,票說道:“票仰西海龍王,火速統領犀侯鱷伯一干水獸,前到寶船聽候指使毋違。”龍王領了飛票,即時點齊一千水獸,統率前來,見了佛爺爺,稟說道:“適承飛票呼召,不知有何指揮?”長老道:“敬煩列位,替我把這些船隻,擡過吸鐵嶺砂河,徑往西洋海子口上。須在今夜,不得遲誤雞鳴。”龍王道:“擡便容易擡得,只是盡在今夜,似覺得限期太促了些。”長老道:“我還有你一個寶貝在這裏。”龍王道:“正是,正是。若是佛爺爺拿出那個金翅吠琉璃來,照着前面後面,擡的便輕巧了。這五百里路,不消呼吸之間。”長老取出一個寶貝,交付龍王。龍王拿了這個寶貝,親自領頭。後面一干水獸擡了船隻,一會子就是西洋海子口上。龍王交還了琉璃,說道:“佛爺爺,這鐵砂河今日經過了,這個寶貝卻有十年不生鐵,卻有十年走得船。”長老道:“要他千萬年走船。”龍王拜辭,領着水獸而去。長老又坐在千葉蓮臺之上。
卻說三寶老爺耽驚受怕,巴不得天明,來看長老的手段。及至天已微明,船上人都嘈嘈雜雜,你也說道:“不見了錨。”我也說道:“不見了錨。”有個說道:“失了的。”有個說道:“走了的。”有個說道:“飛了的。”一會兒戰船上軍士起來,又羅羅唣唣,你也說道:“不見了槍。”我也說道:“不見了劍。”張也說道:“不見了戟。”李也說道:“不見了刀。”一嚷嚷到三寶老爺耳朵裏來。老爺又吃了一驚,說道:“這些錨和這些軍器,想都是吸鐵石兒吃掉了。”飛星差人報知王爺船上。王爺早巳知道了,又飛星差人報知天師。天師早已知道了,又差人報知碧峯長老。只見長老船上的錨,照舊在船頭上。校尉還不曾起來,傳送官回覆三寶老爺道:“某船如此,某船如此。”老爺道:“快請王爺同天師來。”只見王尚書會了天師,天師也不解其意,一同見了老爺。老爺道:“同去問國師就見明白。”長老接了三位老爺,笑了一笑道:“列位都爲不見了鐵錨軍器而來。”老爺道:“敢是吸鐵石兒吃掉了?”長老道:“豈有此理!是貧僧受了元帥鈞旨,費了一夜辛勤。我和你的船已自過了吸鐵嶺,這如今是西洋海子口上了。”老爺道:“吸鐵嶺有五百里之遙,如何一夜會過得?”長老把個牒文、飛票兩項事,細說了一遍。三位老爺心下老大的吃驚,一齊的打躬,一齊的作揖,哪一位不欽敬。老爺又問道:“天兵搬的鐵錨在哪裏?”長老道:“在這西崖百步之內便是。”老爺傳下將令,責令各船人夫、各船軍士,前往崖上百步之內擡回錨來。這些人夫、軍士跑上崖去,百步之內是有無限的錨,只是一個也擡不動。
卻不知這個錨怎麼樣兒擡不動,又不知往後去這個錨怎麼樣兒擡得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