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詩曰:
既接南鄰磬,還隨百里笙。
平陵通曙響,長樂警宵聲。
秋至含霜動,春歸應律鳴。
欲知常待扣,金簴有餘清。
鼓詩曰:
軒制傳匏質,堯年韻土聲。
向樓疑欲擊,震谷似雷驚。
虓虎迎風起,靈鼉帶水鳴。
樂雲行已奏,禮日冀相成。
觀音菩薩說道:“我這個鐘不是小可的鐘,其質本石,其形似鍾。白天開於子,那一團的輕清靈秀,都毓孕在這塊石頭上,故此這個石鍾,左有日月文,右有星辰象,燥則天朗氣清,潤則晦明風雨。其聲上,上通於三十三天。適來鐘響,驚動天曹,爲此天花墜落。這個石鼓不是小可的鼓,其質本石,其形似鼓。自地闢於醜,那一股的重厚氣魄都融結在這塊石頭上,故此這個石鼓,左有山嶽翬,右有河海形,燥則河清海宴,潤則浪滾濤翻。其聲下,下通於七十二地。適來鼓響,驚動海神,爲此龍王聽講。”摩訶薩、迦摩訶合掌齊聲道:“善哉,善哉!無量功德。”
爾時已過了七七四十九日,老祖撤講下臺,菩薩欠身施禮。老祖道:“玄天上帝臨凡,摩訶僧祗遭他厄難,何由解釋?”菩薩道:“須索老祖下世,爲大衆解釋。”老祖道:“何是善地?何是善爹?何是善娘?爾菩提爲我釋說。”原來觀世音菩薩顯化南膳部洲,故此南膳部洲家家頂禮,個個皈依,善的善,惡的惡,好的好,歹的歹,拙的拙,巧的巧,毒的毒,慈的慈,卻都在菩薩慧眼之中,正是“暗室虧心,神目如電”。菩薩要個善地,要個善爹,要個善娘,一時就有了。合掌恭敬回覆老祖道:“南膳部洲有個古蹟,名叫做杭州。自古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是個善地。”老祖道:“有了善地,沒有善爹。”菩薩道:“杭州城涌金門外左壁廂,有個姓金的員外,他原是玉皇案下金童,思凡下世,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這是個善爹。”老祖道:“有了善爹,沒有善娘。”菩薩道:“金員外的妻室姓喻氏,他原是玉皇案下玉女,思凡下世,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這又是個善娘。”老祖一得了善地,二得了善爹,三得了善娘,飛身便起。只見摩訶薩高聲叫道:“弟子願隨師父下世,也須得善地、善爹、善娘。”迦摩阿也叫聲道:“弟子願隨師父下世,須得個善地、善爹、善娘。”老祖道:“這都在菩薩身上。”菩薩也不開口,也不回話,袖兒裏取出兩個錦囊,便一人交付一個與他。
老祖看見兩位尊者有了錦囊,飛身便走。又只見那四個龍王一字兒跪着,高聲叫道:“佛爺爺且住且住!”那老祖是個慈悲方寸,看見龍王恁的吆喝,分明是要去得緊,暫且駐驊停驂,微微笑道:“怎麼叫且住且住?法門無住。”那四個龍王齊聲叫道:“弟子兄弟們今日個得聞爺爺的三乘妙典,五蘊楞嚴,免遭苦海沉淪,都是爺爺的無量功德,各願貢上些土物,表此微忱。”老祖道:“貪根不拔,苦樹常在,這卻不消。”四個龍王又齊聲叫道:“多羅多羅,聊證皈依之一念。”老祖未及開口,菩薩從傍贊相道:“一念虛,念念虛;一心證,心心證。”老祖道:“哪裏個善菩薩,愛人些些。”菩薩笑了笑,道:“豈不聞‘海龍王少了寶’?”只見那四個龍王又齊聲叫道:“聞知爺爺下世,少不得借肉住靈。弟子們曾聞得五祖一株鬆,不圖妝影致,也要壯家風;曾聞得六祖一隻碓,踏着關捩子,方知有與無。伏望爺爺鑑受。無量功德,無量生歡喜。”
老祖起頭一看,只見第一班跪着的青臉青衣,數甲道乙,手裏捧着一掛明晃晃的珍珠。老祖微開善口,問道:“第—位是誰?”龍王道:“弟子是東海小龍神敖廣。”老祖道:“手兒裏捧着甚麼?”龍王道:“是一掛東井玉連環。”老祖道:“何處得來的?”龍王道:“這就是小神海中驪龍項下的。大凡龍老則珠自褪,小神收取他的。日積月累,經今有了三十三顆,應了三十三祖之數。”老祖道:“有何用處?”老王道:“小神海水上鹹下淡,淡水中吃,鹹水不中吃。這個珠兒,它在驪龍王項下,年深日久,淡者相宜,鹹者相反。拿來當陽處看時,裏面波浪層層;背陰處看時,裏面紅光射目。舟船漂海,用它鋪在海水之上,分開了上面鹹水,卻纔見得下面的淡水,用之烹茶,用之造飯,各得其宜。”老祖點一點頭,想是心裏有用它處,輕輕的說道:“吩咐它在南膳部洲伺候。”龍王把個手兒朝上拱一拱,好個東井玉連環,只見一道霞光,燭天而去。
第二班跪着的紅臉朱衣,指丙躡丁,手裏捧一個毛鬆鬆的椰子。老祖道:“第二位是誰?”龍王道:“弟子是南海小龍神敖欽。”老祖道:“手兒裏捧着甚麼?”龍王道:“是一個波羅許由迦。”老祖道:“是何處得來的?”龍王道:“這椰子長在西方極樂國摩羅樹上,其形團,如圓光之象。未剖已前,是謂太極;既剖已後,是謂兩儀。昔年羅墮闍尊者降臨海上,貽與水神。”老祖道:“有何用處?”龍王道:“小神海中有八百里軟洋灘,其水上軟下硬。那上面的軟水就是一匹鳥羽,一葉浮萍,也自勝載不起,故此東西南北船隻不通。若把這椰子鋸做一個瓢,你看它比五湖四海還寬大十分。舟船漂海到了軟洋之上,用它取起半瓢,則軟水盡去,硬水自然上升。卻不是撥轉機輪成廓落,東西南北任縱橫?”老祖也點一點頭,想是也有用它處,輕輕的說道:“吩咐它到南膳部洲答應。”龍王把個手兒朝上拱一拱,好個波羅許由迦,只見一道青煙,抹空而去。
第三班跪着的白臉素衣,呼庚吸辛,手兒裏捧着一個碧澄澄的滑琉璃。老祖道:“第三位是誰?”龍王道:“弟子是西海小龍神敖順。”老祖道:“手兒裏捧着甚麼?”龍王道:“是一個金翅吠琉璃。”老祖道:“是何處得來的?”龍王道:“這琉璃是須彌山上的金翅鳥殼,其色碧澄澄,如西僧眼珠子的色。道性最堅硬,一切諸寶皆不能破,好食生鐵。小神自始祖以來,就得了此物,傳流到今,永作鎮家之寶。”老祖道:“要它何用?”龍王道:“小神海中有五百里吸鐵嶺,那五百里的海底,堆堆砌砌,密密層層,盡都是些吸鐵石,一遇鐵器,即沉到底。舟船浮海,用它垂在船頭之下,把那些吸鐵石子兒如金熔在型,了無滓渣,致令慈航直登彼岸。”老祖也點一點頭,想是也有用它處,輕輕的說道:“吩咐它南膳部洲發落。”龍王把個手兒望上拱一拱,你看好個金翅吠琉璃,只見它一道清風,掠地而去。
第四班跪着的黑麪玄裝,頂壬履癸,手裏捧着一隻黑雲雲的禪履。老祖道:“第四位是誰?”龍王道:“弟子是北海小龍神敖潤。”老祖道:“手兒裏捧着甚麼?”龍王道:“是一隻無等等禪履。”老祖道:“何處得來的?”龍王道:“這禪履是達摩老爺的。達摩老爺在西天爲二十八祖。到了東晉初年,東土有難,老爺由水路東來,經過耽摩國、羯茶國、佛逝國,到了小龍神海中,猛然間颶飆頓起,撼天關,搖地軸,舟航盡皆淹沒,獨有老爺兀然坐在水上,如履平地一般。小神近前一打探,只見坐的是隻禪履。小神送他到了東土,求下他這隻禪履,永鎮海洋。老爺又題了四句詩在禪履上,說道:
“吾本來茲土,傳法覺迷津。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老祖道:“有何用處?”龍王道:“小神自從得了這禪履之後,海不揚波,水族寧處。今後舟船漂海,倘遇颶飆,取它放在水上,便自風憩浪靜,一真湛寂,萬境泰然。”老祖也點一點頭,想也是有用它處,輕輕的說道:“吩咐它南膳部洲聽旨。”龍王把個手兒朝上拱一拱。好個無等等禪履,只見一朵黑雲,漫頭撲面而去。四龍王滿心歡喜,合掌跪着告回。
老祖飛身又起,只見那水族隊裏,大千衆生一齊跪着,一齊高聲叫道:“爺爺且慢去,且慢去!”老祖終是慈悲方寸,看見衆生恁般叫號,分明是要去得緊,又只得權時間解羽回鱗,又微微笑一笑道:“怎麼叫慢去慢去?法門無去。”大千衆生齊聲叫道:“衆生們願永受爺爺法戒,各各貢上土物,頂禮皈依。”老祖起頭看時,只見鯤鰲以頭獻,長鯨以口獻,靈鼉以鼓獻,蟠蛟以細頸獻,蒼虯以稜髯獻,元龜以箕籌獻,尺鯉以錦梭獻,怪鱷以百卯獻,神以雲雨獻,犀牛以獸狀獻,玳瑁以其甲獻,精衛以木石獻,蟲庸以蛇狀獻,蝤蛑以雙螯獻,蟲隹螟以蛟巢獻,山滲以獨足獻,蚌蛤以夜明獻,南鱷以祭撰獻,巨蟲貝以車渠木鬥鬥獻,猰貐以龍爪虎文獻,窫窳以人面蛇身獻,蟲禿蛇以朱冠紫衣獻,魨魚以西施乳味獻。老祖道:“善哉!善哉!爾衆生作甚麼因果?”衆生齊聲叫道:“願各舍所有,頂禮皈依。”老祖道:“不用爾衆生施捨。”衆生齊聲叫道:“願佛爺爺鑑受。”老祖道:“我這裏不受。”衆生齊聲叫道:“不捨不受,衆生們怎麼得出離苦海?怎麼得超度慈航?”老祖道:“善哉,善哉!諸法空相,無舍無受,無無舍,無無受。”於是向衆生而說偈曰:
“若以色見我,以聲音求我,
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水族衆生捧着老祖的真言密諦,飛的飛,躍的躍,鼓的鼓,舞的舞,上的上,下的下,遠的遠,近的近,一擁而退。老祖又飛身而起,只見那羽蟲、毛蟲兩族隊裏,大千衆生兩班跪着,兩班兒齊聲叫道:“佛爺爺且來,且來!”老祖到底是個慈悲方寸,看見兩班的衆生恁的跳叫,分明是勒馬登程,只得又投鞭轉棹,又微微笑一笑道:“怎麼叫且來且來?無去亦無來。”兩班大千衆生齊聲叫道:“水族已受真言密諦,願普度衆生,免沉苦海。”老祖擡頭一看,只見羽蟲隊裏,鳳、鸞、鵷、鷺、雕、鶚、鵾、鵬、鷹、鸇、鳧、鶴、雞、鶩、燕、鶯、鴻、鵠、鵝、鸛,以及鶿鵜、鷲鸕、鉤輈、邕鳥渠鳥、粟鳥晉鳥、虞鳥、意鳥而鳥之輩,文翎採羽,青質朱衣,濯濯冥冥,分行逐隊。又只見毛蟲隊裏,麟、驥、虎、貔、豹、螭、彪、犢、兕、象、雉、夔、猩、麂、蜚、貝鳥、貉、貘、猿、猱、馬、牛、犬、豕,以及雄虺、騶狳、合窳、蟲居蟲諸、蟲多蚗、胊月忍、蟲尹蟲鹹之朋,玉瓜金麟,霜蹄鉤距,綏綏皬皬,作對成雙。老祖道:“善哉,善哉!爾衆生作甚麼因果?”衆生齊聲叫道:“願受真言超度,願從正果菩提。”老祖道:“善哉,善哉!無修無證,無礙無說,無衆生可度,無菩提可人。”於是對衆生而說偈曰:“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羽蟲、毛蟲兩班衆生捧着老祖的真言密諦,騰的騰,驤的驤,馳的馳,逐的逐,嘯的嘯,叫的叫,啼的啼,吟的吟,一擁而退。
老祖也自一躍而起,渾身上毫光萬道,直逼鬥牛,一邊吩咐摩訶薩、迦摩阿各自投胎住世;一邊駕風車,張開煙幕。只見補陀山上天香馥郁,草木爭妍,鳥雀環繞,大衆皈依。惠岸口口叫着:“佛爺爺!”善才口口叫着:“佛爺爺!”龍女口口叫着:“佛爺爺!”諸徒衆口口叫着:“佛爺爺!”鸚哥兒也口口叫着:“佛爺爺!”就是淨瓶兒也口口叫着:“佛爺爺!”老祖是一個不停,直恁去矣。惠岸聽知老祖臨行吩咐那二位尊者,叫了幾聲:“摩阿,摩阿。”老祖去了。他倒笑上了幾聲,說道:“俺前日初見之時,只說是徒弟摩阿薩,原來今日臨別之際,師父也摩阿薩。”只見菩薩送了老祖,領了惠岸及各徒衆,歸真覆命不提。
且說老祖辭了補陀山,別了菩薩,駕起雲車,張開煙幕,呼吸之頃,早已過了錢塘江上,進了杭州城裏。老祖起眼視之,果然好一個福地,十分美麗,東土無雙。有一曲《望海潮》詞爲證。詞曰: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山獻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須臾之間,步出涌金門外金員外的宅上借觀一番。這宅上雖則是個民居,卻不是小可的:占斷人間福,分來海上奇。後面枕着一個鳳凰山,山勢若鳳凰欲飛之狀,故取此名。有詩爲證,詩曰:
滄海桑田事渺茫,行逢遺老色荒涼。
爲言故國遊麋鹿,漫指空山號鳳凰。
春盡綠莎迷輦道,雨多蒼薺上宮牆。
遙知汴水東流畔,更有平蕪與夕陽。
又詩曰:
荒山欲逐鳳凰騫,誰構浮圖壓寢園?
土厚尚封南渡骨,月明不照北歸魂。
海門有路雙龍去,沙漵無潮萬馬屯。
莫向秋風重惆悵,梵王宮殿易黃昏。
左側有個南高峯,右傍有個北高峯,相峙相親,如二人拱立之狀,俱有詩爲證,詩曰:
南望孤峯入翠微,清泉白石可忘飢。
雲中犬吠劉安過,樹杪春深望帝歸。
白鶴曾留華表語,蒼宮合受錦衣圍。
朱襦玉柙今何許?一笑人間萬事非。
又詩曰:
杳杳孤峯上,寒陰帶遠城。
不知山下雨,奎鬥自爭別。
又曰:
翠出諸峯上,湖邊正北看。
夜來雲霧散,獨臥斗杓寒。
前有西湖,山川秀髮,景物華麗,自唐朝傳到如今,爲東南遊賞勝處。有詩爲證,詩曰:
湖上春來似畫圖,亂峯圍繞水平鋪。
鬆排山面千重翠,月點波心一顆珠。
碧毯線頭抽早稻,青羅裙帶展新蒲。
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又曰:
混元神巧本無形,匠出西湖作畫屏。
春水淨於僧眼碧,晚山濃似佛頭青。
蓼蘋翠渚搖魚影,蘭桂煙叢閣鶯翎。
往往鳴御與橫笛,斜風細雨不堪聽。
湖心裏有一個孤山,獨印波心,一峯突起,愈加是湖山勝絕處。有詩爲證,詩曰:
樓臺聳碧岑,一徑入湖心。
不雨山長潤,無雲水自陰。
斷橋荒蘚合,空院落花深。
猶憶西窗夜,鐘聲出北林。
這都說的是金員外宅上前後左右的形勝。
老祖熟視了一回,無量生歡喜。正欲移步近前,只見湖上又有一個嶺阜,霞光燦爛。霞中有一道怨氣,直射斗杓。老祖心裏想道:“這還是恁般的怨氣未消?”好個老祖,定一定元神,睜一睜慧眼,卻原來是個棲霞嶺,嶺下是個嶽武穆王的墳,嶽武穆王的祠堂。有詩爲證。李閣老詩曰:
苦霧四塞,悲風橫來。
羲景縮地,下沉蒿萊。
坤輿內折,鼎足中頹。
大霆無聲,枯櫱槁荄,
羯虜騰突,狼風崔嵬。
龍困沙漠,鱗傷角摧。
齊仇九誓,楚戶三懷。
奸宄賣國,忠臣受參。
積毀消骨,遺禍成胎。
命迫十使,功垂兩涯。
盟城不恥,借寇終諧。
重器同劇,羣兒共咍。
發豎檀冠,潮浮五骸。
氣奮胡醜,殃流宋孩。
英雄已死,大運成乖。
魂作唐厲,形細漢臺。
天不祚國,人胡爲哉!
壯士擊劍,氣深殷雷。
日落風起,山號海哀。
樹若可轉,江爲之回。
乾坤老矣,嘆息雄才。
邵尚書詩曰:
六橋行盡見玄宮,生氣如聞萬鬣風,
鬆檜有靈枝不北,江湖無恙水猶東。
千年宋社孤墳在,百戰金兵寸鐵空。
時宰胡爲竊天意,野雲愁絕夕陽中。
高學士詩曰:
大樹無枝向北風,千年遺恨泣英雄。
班師詔已成三殿,射虜書猶說兩宮。
每憶上方誰請劍,空嗟高廟自藏弓。
棲霞嶺上今回首,不見諸陵白露中。
卻說岳廟裏怨氣未消,老祖也自嘆了一嘆。老祖心裏想道:“杭州真是善地,金員外果是善爺,喻孺人果是善娘。只一件,託生之後,還要一個好法門善世。不如趁此時先自選擇罷。”拽開步來,把個杭州城裏城外的洞天福地,逐一磨勘一番,逐一查刷一番,都有些不慊他的尊意。急轉身復來到西湖之上,金員外門前,只見百步之內,就有一座摩訶古剎,前面一個山門,矮矮小小。次二一個天王殿,兩邊列着個“風調雨順”,盡有些雄壯。次二一個金剛殿,前後坐着個“國泰民安”,越顯得威風。到了大雄寶殿之上,三尊古佛,坐獅、坐象、坐蓮花。略略的轉東,另有一所羅漢殿,中間有五百尊羅漢,每尊約有數丈高。寺前面有個孤峯挺立,秀削芙蓉。峯頭上一個崚嶒古塔,不記朝代。一寺一峯,翼分左右,如母顧子。外面看時,霞光閃閃,紫霧騰騰。老祖拽起步來,直入大雄寶殿,熟看一飧。
原來這寺叫做個淨慈寺。說起這個“淨慈”二字,就有許多的古蹟?怎見得有許多的古蹟。原來這個寺不是一朝一代蓋造的,是周顯德中蓋造的。那峯叫做個雷峯。說起這個“雷峯”二字,也有許多的古蹟?怎麼也有許多的古蹟,原來這個山峯不是杭州城裏堆積的,是西天雷音寺裏佛座下一瓣蓮花飛來東土,貪看西湖的景緻,站着堤上,猛然聞金雞三唱,天色微曛,飛去不得,遂成此峯。後有西僧法名慧理,說他這一段的緣故,故此叫做個雷峯。周顯德中蓋造佛寺,就取雷音清淨慈悲之義,故此這寺叫做個淨慈寺。老祖本是西天的佛祖爺爺,見了這個雷峯淨慈寺,俱是西天的出身,正叫做是:“美不美,鄉中水;親不親,故鄉人。”他自無量生歡喜,說道:“道在邇而求諸遠,得之矣,得之矣!”轉身便向金員外家裏來。此時約有二更上下,正是:
地遠柴門靜,天高夜氣悽。
寒星臨水動,夕月向沙堤。
原來金員外是個在家出家的,從祖上來吃齋把素,到金員外身上已經七代。喻孺人又是胎裏帶得素來,真個是夫妻一對,天上有,地下無。家裏供奉着一個觀音大士,也不記其年,飲食必祭,疾疫必禱。大士也是十分顯化,他只是少了一口氣。
卻說老祖來到金員外宅子上,這時正是洪武爺爺治世,號吳元年,十月十五日下元,三品水官解厄之日。金員外夫婦二人自從五更三點時分起來,洗了臉,梳了頭,擺了供案,發了寶燭,燒了明香,斟了淨茶,獻了淨果,設了齋飯,展天那三乘妙典,唪動那五蘊楞嚴,聲聲是佛,口口是經,一直唸到這早晚,已自是二更上下。唸經已畢,懺悔已周,夫婦二人閒步庭院之中。只見天上一輪皓月,萬顆明星,素練橫空,點塵不染。那院子裏有一個洗臉架兒,架兒上有一個銅盆,銅盆裏有這等幾杓兒水。那一天星映着這盆兒裏的水,這盆裏的水浸着那一天的星,微波盪漾,星斗斡旋,也不知星在天之上,也不知水在盆兒裏,就是一盆的星,真個愛殺人也。員外見之,滿心歡喜,連聲叫着:“孺人來看!”孺人見之,滿心生喜,連忙的捲起兩隻衣袖來,伸出這兩隻手,到那盆兒裏去撈那個星。左撈也撈不着,右撈也撈不起。好老祖,弄一個神通,即時就變做個流星,雜在盆兒裏,就和那天上的星一般。孺人先是左撈也撈不着,右撈也撈不着,忽然一下撈着一個星兒在手裏。正叫做是“掬水月在手”,論不的喜喜歡歡,真是舉起手來,和星和水一口吞之。
卻不知吞了這個星後,有些甚麼吉凶,有些甚麼報應,還是有喜無喜,還是生女生男,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