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寶太監西洋記第七十五回 番禪師飛鈸取頭 唐狀元中箭取和

詩曰:

天馬西馳析羽旌,瘡痍多帶血腥腥。

三年已苦邊雲黑,六月猶聞汗馬聲。

遍地漁歌傳海嶠,中天月色淨江亭。

那堪飛鈸禪師出,不盡愁烏繞樹鳴。

卻說那十扇飛鈸,齁齁的響,竟落到南船上來。南船上軍士正在軍政司關糧,左出右入,魚貫而行。只聽見天上一片的響,響將下來。哪裏曉得有個甚麼利害,卻不曾提防。一霎那,就颳倒十個人的頭。十個人摸頭不見腦,哪裏曉得是甚麼東西?哪裏曉得甚麼南北?只是一個人不見了一個頭。那十個飛鈸,一個盛了一個頭,仍舊是起在半天之上,齁齁的響。番王正在大排素宴,款待飛鈸禪師。禪師聽見半空中響聲已到,連忙的取出這一扇飛鈸,輕輕把個指頭兒一彈。剛彈得有些響,那十扇飛鈸連頭連鈸,撲鼕的掉將下來。禪師起身,說道:“主上權且收這十個頭,當作贄見之禮。”番王看見這十個人頭,好不快活也,心裏想道:“一遭十個頭,十遭百個頭,百遭千個頭,千遭萬個頭。哪怕他雄兵百萬,禁得幾遭一萬個頭?”心裏不勝之喜,口裏連聲道:“多謝!多謝!老爺如此神通,何懼南朝兵馬?”一面吩咐收過頭去,一面陪宴禪師。

此時天色已晚,不覺得漏盡更殘。禪師意欲就榻,番王道:“請禪師就與寡人同榻罷。”尊者道:“不如飛龍寺裏,倒還穩便。”禪師道:“我自有處。”道猶未了,一手丟下一扇飛鈸來,兩手丟下兩扇飛鈸來。師徒們一個站在一扇飛鈸上,呼一聲響,早已無影無蹤去了。番王道:“明日再到飛龍寺裏去請罷。”

到了明日,果然是在飛龍寺裏。番王親自去請,禪師道:“主上,你不必憂心,且待貧僧親自去看一看來。”即時丟下兩扇飛鈸,師徒兩個,一躍而起,起在半天裏面,一下子掉在寶船頭邊。只見一個天師直挺挺的站在船頭上,等他下來。怎麼天師就在船頭上等他下來?原來昨日去了十個人的頭,南船上都嚇得魂不附體,報上中軍帳來,說道:“軍政司正在關糧,只聽得一聲響,恰好就不見了十個人的頭。”元帥道:“有此蠟事。這又是甚麼妖魔鬼怪?”差夜不收打探一番。

夜不收探了的實,回覆道:“木骨都束國前日化緣的僧家,是個護國真人。因爲計窮力拙,又到個甚麼齊雲山碧天洞,請下一個甚麼鈸禪師來。這禪師不同小可,隨身有個雌雄兩扇飛鈸,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空手而去,見血而歸。昨日初見番王,無以自表,到我們船上取過十個頭去,以爲贄見之禮。故此我們船上不見了十個頭。”元帥道:“番王連日推病,原來有此一段情由。快去請教天師、國師,看是怎麼處治?”天師聽知有此妖僧,即時就要出馬。國師道:“西洋地面妖僧草道極多,雖不是個甚麼嫡門正派,其實的厲害,不可勝當。天師,你須要提防於他。”天師道:“承國師教導極是。”轉身到朝元閣上收拾了一番,左邊擺列着朝天宮道士,右邊擺列着神樂觀樂舞生,故此直挺挺站在船頭上,等他下來。飛鈸禪師看見船頭上是個道士,問尊者道:“那站的可就是那個天師麼?”尊者道:“正是他了。”禪師道:“相逢不飲空回去,洞口桃花也笑人。”取過一扇雄鈸來,照空一撇,喝聲道:“快!”那扇雄鈸齁齁的一聲響,一直掉將下來,竟奔到天師的腦蓋骨上。哪曉得天師的腦蓋骨有些古怪,那扇飛鈸只在頭上左磨右磨,磨千磨萬,只一個不敢下來。天師看見雄鈸飛舞而來,連忙舉起七星劍,撇了船頭,跨上青鬃馬,一竟趕上前去。禪師道“這是甚麼天師?也是有些手段哩!”連忙的又取出一扇雌鈸來,照空一撇,喝聲道:“變!”那扇雌鈸一會兒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滿空中齁齁響,掉將下來,如鋒鍩一般的樣子,把個天師連那些道士,連那些樂舞生,都圍得密密層層,人都移不得步,馬也擡不得頭。

飛鈸禪師心裏想道:“饒他天師有些本領,跟隨的這些道士、道童兒,若要出吾之手,除非是再去託生。”哪曉得這些道士、道童兒也有些古怪,那上千上萬的飛鈸掉將下來,止離得三兩分兒,只是一個掀不翻他的頸顙脖子。急得個飛鈸禪師心頭火烈,眉上峯攢。沒奈何,連叫上兩聲“苦”!收回了那些飛鈸,倒弄得做個有興而來,沒興而返。

天師帶了這些道士、道童兒,轉到船上,見了元帥。元帥道:“多虧了天師。怎麼躲得那個飛鈸之苦?”天師道:“是我頭上帶了三清的牒印,玉帝的敕命,致使諸神護呵,故此那扇飛鈸不得下來。”元帥道:“連道士、道童兒怎麼也能脫得?”天師道:“也是我先前每人頭上安上了一道靈符,諸神護定,故此都不得下來。”元帥道:“天師,你既是這等安排佈置,怎麼不燒符遣將,殺他一場?”天師道:“貧道也要燒道符,遣個將。爭奈那些飛鈸礙手礙腳,不得方便。待他明日再來之時,貧僧自有個套數,要他認得貧道!”

國師道:“阿彌陀佛!說甚麼認得認不得。到明日之時,待貧僧出去,與他講一個和罷。”天師道:“諸人可和,只有這個妖僧,與他和不得。”國師道:“怎麼就與他和不得?”天師道:“他是個甚麼正一禪師?敢來取我船上十個人頭,獻上番王,做個贄見之禮。倒好個禪師,倒好個大贄見之禮!”國師道:“這十個人的屍首,還在哪裏?”元帥道:“屍首過了兩日,尚且心窩兒還是熱的,敢是屈死了他,不忿死麼?”國師道:“善哉!善哉!得還有熱氣,待貧僧取回頭來,交個活的還元帥。天師與他和了罷。”天師道:“若有十個活人還了元帥,這便與他和罷。”國師道:“軍中無戲言,貧僧怎麼敢打誑語!”

即時間,拿起九環錫杖,就在面前畫了十個滴溜圓的圓圈兒,一個圈兒裏面擱一錫杖,輕輕的叫聲:“來!只見一陣香風,一個圈兒裏面一個頭,元帥吃了一驚,天師也好一嚇,都道:“國師老爺佛力無邊,果有些奇妙。”國師道:“叫人拿過這些頭去,還交付那些人。原是哪一個的頭,還安在哪一個的身子上,不可錯了。”一會兒搬將去,一會兒安上頭。國師吩咐雲谷拿得鉢盂,取上些無根水,一個與他一口。果然一個人吃了一口,依然還是一個原來的人。內中只有兩個人裝出兩個醜來。怎麼有兩個人裝出兩個醜?一個人錯安了頭,安得面在背上,後鬢對着胸脯前,這卻不是一個醜?一個人剛來安上一個頭,肚子裏一溜煙飛出一個心來。沒有了心,只是空肚子,這卻不又是一個醜?雲谷走得來笑一個死。國師道:“你笑甚麼?”雲谷卻把那兩個醜告訴一番。國師道:“快叫他來我看看。”

一會兒,叫過那兩個人來。國師看了一看,點兩點頭。元帥道:“老爺爲何不開言,只是點頭?”國師道:“我初然只說是安反了頭,原來是他自取的。”元帥道:“怎見得是他自取的?”國師道:“反了頭的,只因他平素爲人有些背前面後,故此今日再生也是背前面後。”元帥道:“那飛了心的,面卻是正的,怎麼也叫做自取哩?”國師道:“面是他的,心卻飛了。這個人只因他平素爲人有些面是心非,故此今日再生,也還是面是心飛。”元帥道:“老爺慈悲爲本,方便爲門,伏乞超度他兩個人這一遭罷。”老爺道:“這兩個人可講得話麼?”兩個人一齊答應道:“講得話。”老爺道:“還要你各人自家招認,改過前非,我卻好來超度你哩!”兩個人一個說道:“我自今以後,再不敢背前面後。”國師道:“你自家不背前面後,那個捉着你背前面後,還了原罷。”剛說得“還了原”三個字,果然的原來還是原來好好的一個漢子,磕頭禮拜而去。一個剛說道:“我自今以後,再不面是心非。”國師道:“你自家不面是心非,那個捉着你面是心非,還了原罷。”也剛說得“還了原”三個字,果然的原來還是原來的好好的一個漢子,磕頭禮拜而去。元帥道:“國師無量功德,無處無之。”國師道:“天師,你與他和了罷。”天師初然間應承了和,只說是頭不接上,人不得活。這如今看見接了頭,活了人,他卻反不得齒,只是心上還是不肯,說道:“既是國師老爺要和,學生怎麼敢拗?只怕他還不肯和。”國師道:“也罷,你明日再去一探,看他那裏何如?”

到了明日,天師出馬,只見飛鈸禪師已自出城門下,帶着個徒弟,搖也搖的搖將來。剛出得城門外,天師拿起九龍神帕,望空一撇,那寶貝和你耍子哩,一會子遮天遮地下來。天師心裏想道:“今番撈着這個賊禿也!”哪曉得那賊禿是有些意思,一手一扇飛鈸,遮在頭上,做個斗篷;一手一扇飛鈸,踹在腳下,做個風車,一聳而起,恰好就在九龍神帕的背上去了。天師看見走了那個賊禿,心上吃惱,連忙的收將神帕回來,恰好的撈翻了佗羅尊者在裏面。天師道:“未得其龍,先截其角。”撈翻了這個徒弟,也斷了賊禿一隻手。”正都在繩穿索捆之時,不作準備,哪曉得賊禿復手一扇飛鈸飛過來,也翻一個道士去了。仰着一扇鐃鈸,盛着一個道士,就像一個瓢盛了一瓢水,且是好不穩當也。天師道:“賊禿,你輸了個徒弟與我也。”禪師道:“你輸了個道士與我也。”天師說:“那和尚輸了。”和尚說:“天師輸了。”天師說自家贏了,和尚也說自家贏了。天師終是去了個道士,心上有些不服。

只見後營裏閃出一個武狀元唐英來,躍馬揚鞭,高叫道:“你們兩家都好廝賴哩!憑我來解一個交也罷。”那飛鈸禪師看見唐狀元生得青年美貌,目秀眉清,倒也儘可人的意思,高叫道:“你是甚麼人,敢來解叫?”唐狀元道:“我是個後營大都督武狀元浪子唐英。”禪師道:“你既是個唐狀元,就憑你解一個交也罷。”天師道:“我祖代天師的人,和你有甚麼交解得!”唐狀元道:“一個不要說長,一個不要說短。但憑我連中三箭,你們兩家子就要開交。若是內中一箭不中之時,但憑你兩家子廝殺去就是。”

飛鈸禪師道:“我且問你,交是怎麼解?”唐狀元道:“我這邊還你徒弟,你那邊還我道士,彼此不失和氣就是。”禪師道:“解交之後何如?”唐狀元曉得天師捨不得道士,權且解這一交,到了後面又有個道理,高叫道:“自古說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到了後面再處。”飛鈸禪師道:“唐狀元說得有理。到了後去,我豈是個怕的?再作道理。”唐狀元道:“你兩家子都要推出人來。我這裏三通鼓響,彼此都要交割清。”

禪師道:“就是推出人來。只一件,你既要連中三箭,把何爲題?”唐狀元道:“不消多講,就把你城牆上的竿子爲題。”禪師道:“那竿子在城牆,約有二十丈多高,你也須要仔細。”唐狀元道:“哪怕它多高,我只是射中竿子,還不爲高,還要射中那竿子頂上的喜鵲兒。”禪師道:“唐狀元,你不要錯認了,那喜鵲是個定風旗兒,木頭刻的,只有一拳之大,豈可就容易連中三箭。”唐狀元道:“我有三支箭。第一箭要射得天叫,第二箭要射得日月雙翻,第三箭要射得星飛亂落如紅雨。你哪裏曉得我的射來!”禪師道:“既如此,請射。”唐狀元道:“鼓響之後,都要交人。”兩家子齊齊的應上一聲:“是!”道猶未了,唐狀元拈弓搭箭,撲通的一聲響,一枝箭恰好的射在木頭喜鵲的頭上。鼓響一通,兩家子齊齊的喝上一聲彩。喝聲未絕,唐狀元又是撲通的一聲響,一枝箭。這一箭又中得有些巧妙。怎見得有些巧妙?第二箭,竟頂着頭一箭的稍上,把頭一箭一摧,摧過喜鵲頭兒那邊去了,喜鵲頭兒上止掛得第二枝箭。鼓響二通,兩家子又齊齊的喝上一聲彩。喝聲未絕,唐狀元又是一箭。這一箭又中得有些奇巧。怎見得有些奇巧?第三箭,竟頂着第二箭的稍上,把第二箭一摧,又催過喜鵲頭兒那邊去了,喜鵲頭兒上又止掛得是第三枝箭。鼓響三通,兩家子又齊齊的喝上一聲彩。唐狀元高叫道:“飛鈸禪師,你可曉得我這個架數麼?”禪師道:“卻一時不曉得。”唐狀元道:“我這三箭,叫做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世上新人趲舊人。”禪師道:“多謝指教了!”唐狀元道:“你兩家可曾交割了人麼?”禪師道:“已經交割了。”道士還歸天師,尊者還歸和尚,各自收兵回陣。天師道:“多謝狀元策應。”唐狀元道:“且救得道士回來,到明日憑天師老大人再處。”天師道:“我明日又有個處法。”

到了明日,飛鈸禪師領了尊者,又出城來。天師不勝忿忿之氣,跨上青鬃寶馬,更不打話,拿了七星寶劍,擺了兩擺。劍頭上擺出一塊大火,火頭上燒了一道飛符,喝上一聲:“到!”只見雲生西北,霧長東南,半空中劃喇一聲響,響聲裏面掉下一位天神來,躬身叉手,稟說道:“適承天師呼喚,有何使令?”天師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是值日天神華光正一馬元帥。”天師道:“有妖僧在這裏賣弄兩扇飛鈸,你與我除了他罷。”馬元帥得了道令,一駕祥雲而起,照着飛鈸禪師的頂陽骨上,就送上他一金磚。那禪師盡有些家數,不慌不忙,說道:“好狠磚頭也!卻不斷送了我的磽磽。”一手一扇飛鈸,晃兩晃兒,收將回去,把個金磚一下子收在飛鈸裏面去了。去了金磚,連馬元帥也無了主意,也只得取個和,說道:“你這賦禿敢下手我的金磚也!”飛鈸禪師道:“我不下手你,你卻下手我。”馬元帥道:“我說過了,不下手你就是,你且把個磚來還我。”禪師道:“你莫非是弔謊麼?”馬元帥道:“是個好人,且不弔謊。莫說我是個天神,豈有弔謊之理!”禪師道:“既是你們做天神的不弔謊,貧僧敢不奉承?”一手掀開個飛鈸,一手送上塊金磚。馬元帥不好反得齒,只得回覆了天師,騰雲而去。

天師道:“豈可爲了馬元帥一個,就饒了他。”又是一道飛符,又是劃喇一聲響,又是掉下一位天神。天師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是龍虎玄壇趙元帥是也。適承天師呼喚,有何指揮?”天師道:“此間有一個妖僧賣弄他的飛鈸,你去除了他罷。”趙元帥應聲:“是!”天師道:“你卻要提防着他,他盡有些本領哩!趙元帥道:“小神曉得。小神適來路上撞遇着馬元帥,他細細的告訴小神一番,說道被他收住了金磚,只得與他和解。小神這根鞭,他敢收罷?”道猶未了,一路火光而起,照着個飛鈸禪師,只是一片的響。那根鞭打下去,就像雨點一般相似。趙元帥只指望這一頓鞭,打翻了那個妖和尚。哪曉得和尚神通廣大,變化無窮,一鞭下去,就是一扇飛鈸相承,兩鞭下去,就是一雙飛鈸相承,鞭鞭下去,扇扇飛鈸相承。一片鞭打得只是一片響,恰正是老和尚搖鈴,撲當撲當。打了一會,弄鬆了一回。趙元帥也沒奈何,只得回覆了天師,駕雲而去。

天師道:“天上地下,哪裏有這等一個和尚,連天神都不奈他何哩!一個天神還不至緊,一連就捱過了兩個天神。我曉得事不過三,請下第三個天神來,料他也難抵敵。”即時間一道飛符,一聲劃喇喇響,掉下一位天神。天師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是雷壇掌教溫元帥是也。承天師呼喚,有何使令?”天師道:“此間有個妖僧在這裏賣弄飛鈸,適來馬、趙二位元帥不奈他何,沒興而去。我特來請你,你須要大顯神通,功成唾手,方纔不辱滅了我們天師的體面,卻也見得你們天神隊裏個賽個兒。你可曉得麼?”溫元帥道:“小神曉得。馬、趙二元帥人硬貨不硬,一個一塊磚,拋磚只好引玉,怎麼收得個妖精?一個一條鞭,執鞭賤者之事,怎麼降得個鬼怪?小神這一根降魔杵,上天下地,出幽入冥,哪一個不聞名罷!怕他甚麼妖僧?怕他甚麼番和尚?”天師聽知得溫元帥這一席英雄言語,滿心歡喜,說道:“好!好!好!這纔像個天神的腔子。”

溫元帥聽得天師這兩聲好,獎得分外精神,一駕雲頭,照着個飛鈸禪師,一片的降魔杵,連築遞築,也不論他的頭面,也不管他的肩背,只指望築耳垣牆。哪曉得和尚有好些坐朝亂道。怎麼有好些亂道?丟下一扇雌鈸來,喝聲道:“變!”即時間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上萬的飛鈸,你說多也不多?一扇扇兒,都堆在溫元帥的杵上,把個杵堆得住住的,要東不得東,要西不得西,要上不得上,要下不得下,怎麼又能夠打翻和尚的頭,降得和尚倒?溫元帥空受了一肚悶氣,沒處發泄,只得回覆了天師,駕雲而去。

天師嘆上兩口氣,說道:“怪哉!怪哉!一連三個天神,不奈一個和尚何!我今番還有一個處。是個甚麼處?關元帥正直無私,那和尚妖邪亂道。自古道:‘邪不能勝正。’且莫憚煩難,請下關元帥來,一定要收服了他才罷。”即時間一道飛符,一聲劃喇,一個關元帥掉下來,丹鳳眼、臥蠶眉,龍鬚冉冉,殺氣騰騰,躬身叉手,喝聲喏道:“天師呼喚小神,何方使令?”天師道:“多勞關元帥遠來。天下有這等一場不平的事。”關元師道:“請教天師,是個甚麼不平之事?待小神來削平他何如?”天師道:“正要仗賴元帥削平他一番。”關元帥道:“請教甚麼事?”天師道:“我們寶船從下西洋,已經五六年矣。經過有二十多國,沒有個不賓之禮。每有鬼怪妖魔,全得列位天神摧枯拉朽。現今行到這個國,叫做甚麼木骨都束國,國王請下一個野和尚來,叫做甚麼飛鈸禪師,賣弄他的手段,施逞他的妖邪,拿兩扇鐃鈸在手裏,飛騰變化,取人的首級如同切菜一般。抗拒我們的寶貝,縱肆國王的罪惡,這可是個不平之事麼?”關元帥道:“黨惡逆天,不平之甚!”天師道:“還有一件不平,尤狠哩!怎麼不平尤狠哩?適來請到馬元帥,那一條鞭打一下,一扇飛鈸承將來;打兩下,一雙飛鈸承將來;下下打,扇扇飛鈸承將來。趙元帥沒奈何,空手而去。又請到溫元帥,那根杵,本是厲害,爭奈他一扇雌鈸,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千萬的飛鈸堆在那根杵上,任君有計莫能施,連溫元帥一鼻子灰,悄悄去了。這等三個天神不奈這等二個妖和尚何,這一件不平可還狠些?”

關元帥原是個義勇之人,聽見這等一個不平的事,他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喝一聲:“唗!”罵一聲:“賊禿奴,敢如此無禮!”天師道:“萬夫之勇不足,一夫之智有餘。關元帥,你還在智不在勇。”關元帥道:“小神知道。”一駕雲頭而起,叫聲:“周倉何在?”周倉應聲道:“有!”關元帥道:“你去叫過木骨都束國的當方土地來。”周倉應聲道:“是!”即時間叫過一個矮老子來見關爺。關爺道:“你做個土地之神,怎麼容留這等一個妖和尚,在這裏抗拒天兵,你得何罪?”土地道:“非幹小神之事。本處還有個番城隍菩薩該管地方,小神只在這裏當土地,全沒些權。”關爺道:“既如此,你就去叫過那個番城隍來,我這裏有話和他說。”

關爺號令,誰敢有違?一會兒去,一會兒來。一個土地領着一個番城隍來見關爺。關爺道:“你做個城隍之神,怎麼容留這等一個妖和尚,在這裏抗拒天兵?你得何罪?”城隍道:“非幹小城隍之事,他原是本國國王修下國書,請他來的。國王旨意,小神不敢拗他。況兼這個和尚本領高強,小神抵擋他不住。且莫說小神,就是列位天神,尚然不奈他何,只得將就他去。”關元帥道:“你可曉得他那兩扇鐃鈸,是個甚麼神通?”城隍道:“他那一扇雄鈸,只是會飛會殺人,雖會變化,只是一個。那扇雌鈸,又會飛,又會殺人,又會變化,可以變十,變百,變千,變萬,就變一個無數,遮天遮地。就都是他神通廣大,小神只曉得這些大略而已。”關元帥道:“你可曾看見他的鐃鈸麼?”城隍道:“兩扇鐃鈸,都已曾看見來。”關元帥道:“上面有些甚形影?城隍道:“卻有個形影。雄鈸裏面,畫的是一個大頭,不像人、不像鬼,只是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有一張大嘴。雌鈸裏面,畫的有無數的頭,都是一段有眼、有鼻、有口、有耳。兩扇鐃鈸就只是這些形影,別沒有個甚麼。”關元帥道:“就是這個嘴上的病。”

畢竟不知怎麼就是嘴上的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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