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寶太監西洋記第五十四回 王明砍番陣總兵 天師戰金毛道長

詩曰:

五月濤聲走白沙,沙邊石氣盡雲霞。

峯陰寒積何年雪?瘴雨香生石樹花。

獨立南荒成絕域,每憑北斗問京華。

王明不盡英雄膽,萬古爭傳漢使槎。

卻說二位元帥道:“王明,你有個甚麼處置?”王明跪着稟說道:“不瞞二位元帥老爺,這個天書小的已是偷得他的來了。”三寶老爺是個內官性兒,—聽見說道偷得來了,撲起巴掌來,哈哈的大笑,叫聲:“王明我兒,你就是取西洋的頭一功了!這如今在哪裏?拿來我衆人看看。”王明雙手遞上個天書。

二位元帥,你也看,我也看,看便看了一會,只是不認得上面是個甚麼字跡,是個甚麼書句?老爺道:“這個書不認得,怎麼是好?”王爺道:“去請天師或是國師,畢竟有個認得的。”道猶未了,可可的國師走過船來。老爺迎着,就講天書這一段緣故。國師道:“在哪裏?見教貧僧一看。”老爺又雙手遞上去。

國師從頭徹尾看了一遍,說道:“阿彌善哉!王明,你好不當家哩!”老爺道:“怎麼王明好不當家哩?”國師道:“拿了這書,好不當人子,你要它何用?你怎麼幹這等不公不法的事!依貧僧所言,快些兒送還他去罷!”王明道:“老爺在上,小的挨虎穴、闖龍門,萬死—生,才能夠取得他這一本書來,小的又豈肯輕輕的送還他去?”國師道:“書上都是些傷公道的話兒。”王明故意的說道:“小的夜來也聽得那番官在念哩,也不見甚麼苦苦的傷公道。”國師道:“你不信,待貧僧念來你聽着。”展開書來,從頭兒唸了一遍。

念猶未了,只見半空中呼一陣響風來,把那吸魂的鐘、追魂的磬、寶母兒扇三件寶貝,一齊的刮將來,一齊的吊在中軍帳下。就喜得二位元帥,杏臉桃腮。大小將官,哪個不喝聲彩?馬公公道:“王明我兒,你是取西洋的頭—功。咱要你在咱門下做一個乾兒子,你意下何如?”王明道:“好便好,只是老公公的尊姓,姓得有些不秀氣,不敢奉承。”馬公公道:“你怕人罵你做馬日的麼?假如那個罵驢日的不過,假如那個罵騾子日的不過。”侯公公道:“你在咱們下做個乾兒子罷。”王明道:“老公公的尊姓,聲音有些不好,不敢奉敢。”侯公公道:“你怕人罵你做山猴子日的麼?”洪公公道:“你在咱門下做個乾兒子罷。”王明道:“不敢奉承。”洪公公道:“你怎麼不肯?又是咱的姓,姓得有些不好麼?”王明道:“非幹姓事。只是公公無子,教我一個單絲不線,孤掌難鳴。”王公公道:“王明,咱和你同是一姓,你在咱門下做個乾兒子罷。”王明道:“也不敢奉承。”王公公道:“你怎麼又不肯?敢又是咱沒有兒子?有七個兒子,咱有七個兒,數到你是第八。”王明道:“乾兒子好做,只是王八難當!”

道猶未了,只見圓眼帖木兒不見了天書,又招了他三件寶貝,卻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披掛整齊,攀鞍上馬,高叫道:“王明,你這個賊!你敢偷我的天書,你敢招我的寶貝!”王明道:“便是我,你敢怎麼樣兒於我?”帖木兒更不打話,一手掀開了頂上的番盔,一手掀散了頭上的捲毛頭髮,口兒裏念上兩聲,一口吐沫望西—噴,喝一聲:“疾!”又喝聲:“快!”只見正西上狂風大作,走石飛沙。那石子兒,沙子兒,都望我南陣上刮將來。亂刮將來還不至緊,番陣上又走出二三百隻憊懶象來。那些象身如火炭,口似血盆,鼻似捲簾,牙如鋼劍,好厲害也!有賦爲證。賦曰:

南方之美者,南山之犀象焉。周澄上言;可洗之而療疾;蒼舒有智,亦秤之而刻船。則有束刃於鼻,系燧於尾。雖質大於牛,而目不逾稀。初一乳而三年,卒焚身而以齒。若乃放於荊山之陽,養之皋澤之中,雖稟精於瑤光,終見制於越臺。至若出伊水之長洲,生幹陀之異域。膽隨月轉,鼻爲口役;遇獅子而必奔,顧脫牙而尚惜;見皮而泣,爭鼻而食;臨刑既聞於泣血,喪雌亦至於漣湎。出九真於日南,耕蒼梧及會稽。入彼夢思,既見災於能茂;俾之率舞,亦歸功於賀齊。

那一羣象趁着這一陣風,竟奔過南陣上來,把我南陣上的人馬,一鼻子卷一個,兩鼻子卷一雙!

王明看見不是料,一口銜了隱身草,兩隻手掮着一張刀,照着個象只是砍。千砍萬砍,那象只當不知。王明看見砍它不動,沒奈何,又拿起刀來,把他的門牙亂打。這一打卻打得有些功勞。怎麼有些功勞?原來象的牙長根淺,禁不得十分錘敲,一會兒把些牙齒都敲得吊將下來。象本性是個愛惜門牙的,卻又敲得它疼,它就滿地上亂跑亂卷。幸喜得天上轉了一陣東風,王明叫衆軍士上風頭放起火炮、火銃、火箭之類。風又大,火又大,那些象哪裏又敢向前來?倒往本陣上跑。這一跑不至緊,把自己的番兵都踩倒了一大半!帖木兒羸羸然如喪家之狗,乾乾的如漏網之魚,大敗去了。

王明吩咐衆軍士拾起那些象牙來,竟到寶船之上。元帥見他有功,心中大喜,說道:“番官今日又是甚麼寶貝來?”王明道:“番官真乃厲害,沒有寶貝,赤手空拳,就呼出一陣無大不大的風來,又趕出一羣二三百隻的象來,那些象盡是憊懶,把我南陣的人馬,一鼻子卷一個,兩鼻子卷一雙,看看的捲了我人馬一大半。”元帥道:“你怎麼處它?”王明道:“是小的沒奈何,拿起刀來砍它,卻又砍它不透。又沒奈何,把它的牙齒來敲,才敲了它許多牙齒。上風頭又是火炮、火銃、火箭之類,各樣的生法,卻纔贏得它來。”元帥道:“可拾得有象牙來麼?”王明道:“有。”即時獻上象牙。侯公公走向前去數了一數,說道:“虧了王明,打壞了八十多隻象哩!”元帥道:“怎麼就曉得是八十多隻?”侯公公道:“這象牙是一百六十根。一隻象兩根牙,卻不打壞了八十多隻。”元帥道:“也有一象四根牙的,也有全然沒齒的。”侯公公道:“那沒齒的全不象了。學生的數,也只是大略而已。”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番總兵又來討戰。”

原來番官大敗而歸,先前說硬了話,不好去見番王,竟自歸到府院裏面,低頭不語,默默無言。番王又着人來相請,番官愈加不是個心事。夫人道:“相公,你做將官的人,何故這等吃惱?”番官道:“誰想南朝出下王明這一個賊,就是我的冤家。前日的寶貝被他騙了,今日的象陣被他破了,你教我何計可施?”夫人道:“相公差矣!你胸中有的是真材實料,何懼於他。你何不拿出那迷魂陣、定身法來,怕他甚麼王明拿他不住!”

這正是一言而興邦,一言而喪邦。這兩句言話兒不至緊,把個帖木兒就提得醒醒的,滿心歡喜,頓起精神,即時點齊人馬,殺出風磐關來,高叫道:“王明這賊!我今番不拿住你碎屍萬段,誓不回兵!”

王明聽知藍旗官報道“番官討戰”,即時跪着稟元帥道:“小的今番不用旗鼓,不用人馬,隻身獨自,要去砍下番將的頭來,獻上中軍寶帳。”元帥應聲道:“好!此去立馬成功!”王明起身去上馬。侯公公又把他肩膀上拍一下,說道:“好!你就是徵西洋的第一功。”這兩句話,就不知長了王明多少威風!兩列將官你也說道你有一條金帶在腰裏,倒不如一個小軍;我也說道我有一條金帶在腰裏,倒不如一個小軍。

王明跑出陣去,心生一計,說道:“打人先下手,後下手遭殃!我與他比甚麼手,排甚麼陣!不如閃在他背後,取了他的首級,萬事皆休!”一手拿着隱身草,一手提着一口刀,悄悄的跑到帖木兒的背後。

帖木兒在那裏氣滿胸膛,高聲大叫,左也王明賊,右也王明賊;左也若不拿住王明,誓不回陣!右也若不拿住王明碎屍萬段,誓不爲人!哪曉得王明已自站在他背後,雙手舉起刀來,盡着力氣,還他一刀。可憐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一刀就把個圓眼帖木兒,立地時刻劈做了四架。把些番兵番卒嚇得一個個獐頭鹿耳,鼠竄狼嘶!都說道:“又不曾看見個人在那裏提刀來,又不曾看見個刀在那裏砍下來,怎麼就會劈做了四塊?”道猶未了,只見你頭上一刀,我頭上一刀。一行走路,一行就砍了頭;一行說話,一行就削了嘴。可憐這一班番兵番卒,叫苦連天,都說:“是天殺我也!天殺我也!”抱着頭的,縮着頸的,各自逃生。也有奔到皇城裏去的,王明也跟進皇城裏去。也有奔到午門裏去的,王明也跟進午門裏去。

王明進了午門之內,就提起那一片殺人心來,就要把個番王來唵哆。番王哪裏曉得其中的就裏,只管問道:“總兵官怎麼會做四塊?”那些番兵番卒,又不曉得個下落,一個說道:“自己殺的。”一個說道:“天殺的。”番王道:“都胡說!豈有個天就殺人的?豈有個人就肯自殺的?”王明眼睜睜的要下手,只是不得一些空隙。

只見殿東首閃出一個道士來:

龐眉皓髮鬢如絲,遣興相忘一局棋。

松柏滿林春不老,高風千載付君知。

那道士朝着金階五拜三叩頭,揚塵舞蹈。番王道:“階下見朝的是誰?”道士道:“小臣乃親王駕下護國軍師金毛道長的便是。”番王道:“道長有何事見朝?”道長道:“現今朝堂之上,有一個南朝刺客在這裏,要傷我王,故此冒死來奏。”番王大笑三聲,說道:“先生差矣!既有刺客在我朝堂之上,我豈不看見?我一個不看見也罷,這等滿朝的文武,豈可都不看見?”道長道:“此人只是貧道看見。”番王道:“先生須要着他出來,與寡人看見纔好。”道長道:“要我王看見不難。”這幾句話不至緊,把個王明嚇得毛骨竦然,心裏想道:“怎麼這個道士認得我哩?敢是這個草今日不靈麼?我不如趁早些走—了罷!又—想:“千難萬難,來到這裏,且看他怎麼樣兒?只怕他是騙我,也未可知。”

只見那道士站將起來,站着金階之上,懷裏取出一個紅羅袋兒來,袋裏取出一個小小的鏡兒來。番王道:“先生,那是個甚麼鏡兒?”道長道:“世上有三面鏡兒出名:第一面叫做軒轅鏡,第二面叫做煉魔鏡,第三面叫做照妖鏡。”番王道:“要它何用?”道長道:“取它出來,就照見南朝刺客是個甚麼樣子?是個甚麼人?”番王道:“好!好!好!”叫聲:“站階的力士在哪裏?”兩個力士走近前來,答應一聲“有”,雙手接着個鏡兒,放在丹墀裏面。文武百官仔細定睛,果是南朝一個軍士,頭戴碗子盔,身披黃罩甲,腰繫皮挺帶,腳穿綁腿趿鞋,左手一根草,右手一張刀。王明終是個小軍,盡着他的一寵性兒,偏說是照妖鏡,他偏然不怕照,偏然不肯走!偏百官都認得他是個南人,他偏藏了隱身草,偏認做自家是個南人。一聲梆響,一干番兵一齊擁將上來,繩穿索綁,把個王明拿住了,來見番王,他直挺挺站着。番王道:“你爲何不跪?”王明道:“砍頭就砍頭,割頸就割頸,甚麼人跪你!”番王大怒,罵說道:“我把你這個大膽的賊,你累累的犯我邊疆,殺我軍卒,偷我寶貝,害我總兵官。你今日焉敢又來擅入我朝堂。你想着拿你,就是攢冰凌取水,壓沙子要油一般,誰想你自送其死!你這卻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叫過刀爺手來,梟了他的首級。”

王明想一想:“一個人的頭既割了,怎麼又會長出來?不免要做一個脫身之法。”他那裏一邊拿出刀來,我這裏一邊慢慢地說道:“殺便殺了我,還有許多殺不盡的在那裏,他明日—總兒和你算帳哩!”番王聽見說道:“還有許多殺不盡的在哪裏?”連忙的叫放他轉來,說道:“你一身做事一身當,殺了你就是,甚麼又還有殺不盡的在那裏?”王明又慢慢的說道:“我爲人還有幾分忠厚,我船上還有一干沒脊骨的,還有好些的話來和你講哩。”番王道:“有些甚麼沒脊骨的?”王明故意的道:“我有一班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同鄉、同裏、同師、同門、同手段、同術法,同一樣會殺人、同一樣捉不住,共是七七四十九名。你今日只殺得我一個,我那四十八個豈肯與你甘休!”番王道:“你這個人還是有幾分忠厚。你既是這等忠厚,你索性說穿了頭罷。”王明又故意的道:“我把那四十八個的真名真姓都說來與你,你今後好提防他們。”番王道:“我取紙筆來,你寫罷。”王明分明是要騙他寫字,好解繩索,偏故意的說道:“我只口說罷。”番王道:“你說得快,我這裏哪裏記得這些?”王明又騙他一騙,說道:“狗奴!沒有些見識,你叫四十八個人過來。一個人記一個名字,卻就記得了。”番王只說是真情,說道:“這個人果是有幾分忠厚。你還把個筆硯兒來寫着罷。”即時間取過文房四寶來,放在丹墀裏。王明心裏想道:“是腔了。”你想自古以來,可有個綁着寫字的?連忙的放開了王明的手。一個番官磨墨,一個番官拂紙,一個番官奉筆。王明伸出手來,又把個左手去接筆。番官道:“原來你是個左撇子。”王明道:“我是左右手。”一邊左手抹筆,一邊右手取出隱身草來。一下子取出隱身草來,只是一溜煙,再哪裏去尋個王明。番王嘆了兩口氣,說道:“南朝人說老實,還不老實。”番官道:“喜得是老實還會走,若是不老實還會飛哩!”

金毛道長奏道:“我王不必憂心,貧道看此等人如同蜻蜓螻蟻,草芥糞土,何足掛齒!貧道不才,願借番兵一枝,出陣前去,若不生擒王明,剮骨萬段,誓不爲人!”番王道:“先生此言,只好說得中聽,權時解朕之憂。你不要小覷了王明,一行拿住他,一行就不見他。就是通天達地的遊神,出幽入冥的活鬼,也不過如此。他曾斬死了我五十名軍士,他曾陷害了我一員總兵官。這等一個人,豈是容易拿得的?”道長道:“且莫說這一個王明,就連他那些寶船上一干的性命,都要提在我手裏。”番王道:“先生這句話又講差了。總兵官曾奏過寡人來,說他船上有一個道士,官封引化真人,能呼風喚雨,役鬼驅神。又有一個僧家,官封護國國師,能懷揣日月,袖藏乾坤。你看得他們忒容易了些。”金毛道長道:“我王好差,專一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貧道出馬,若不生擒道士,活捉和尚,貧道情願把自己的六陽首級,獻上我王面前。”番王看見他威風凜凜,銳氣凌凌,心上倒也有老大的懼怯他,連忙的賠他一個情,說道:“全仗真人大展奇才,救寡人社稷!奏凱回來,奉酬鶴駕不淺。”即又遞酒三杯,壯他行色。

金毛道長竟到教場裏面,點齊了一枝番兵,竟往鳳磐關來。心裏想道:“適才我王說是南朝道士會呼風喚雨,駕霧騰雲,我也是個道士,我豈可不會騰雲?既要如此,似這等一班頭踏,怎麼騰雲?似這等一個腳力,怎麼騰雲?”

想了一會,就有個道理,即時拿起個斬妖劍來,照着正東上攪了幾攪,口裏唸了幾聲,喝聲:“照!”只見正東之上走出一個三丈四尺的神道,光頭光腦,藍面藍嘴,朝着道長行個禮,說道:“法師呼喚小神,有些甚麼事故?”道長道:“你是何神?”其神道:“小神按甲乙寅卯木,是個青龍神。”道長道:“你既是青龍神,你據着東方青陵九氣旗,與我打着頭踏。”應了一聲:“是!”

又拿起了斬妖劍來,照着正南上攪了幾攪,口裏唸了幾聲,喝聲:“照!”只見正南上走出一個三丈四尺長的神道,紅頭紅腦,尖面尖嘴,朝着道長行個禮,說道:“法師呼喚小神,有何使令?”道長道:“你是何神?”其神道:“小神按丙丁巳午火,是個朱雀神。”道長道:“你既是朱雀神,你據着南方丹陵三氣旗,與我打着頭踏。”應了—聲:“是!”

又拿起個斬妖劍來,照着正西上攪了幾攪,口裏唸了幾聲,喝聲:“照!”只見正西上走出一個三丈四尺長的神道,毛頭毛腦,白麪白嘴,朝着道長行個禮,說道:“法師呼喚小神,何方使令?”道長道:“你是何神?”其神道:“小神按庚辛申酉金,是個白虎神。”道長道:“你既是白虎神,你據着西方皎陵五氣旗,與我打着頭踏。”應了一聲:“是!”

又拿起個斬妖劍來,照着正北上攪了幾攪,口裏唸了幾聲,喝聲:“照!”只見正北上走出一個三丈四尺長的神道,長頭長腦,皁臉皁嘴,朝着道長行個禮,說道:“法師呼喚小神,何方使令?”道長道:“你是何神?”其神道:“小神按壬癸子醜水,是個玄武神。”道長道:“你既是玄武神,你據着北方玄陵七氣旗,與我打着頭踏。應了一聲:“是!”

又拿個斬妖劍,照着山上攪了幾攪,口裏唸了幾聲,只見山上跑出兩個三丈八尺長的狐狸精來,毛手毛腳,凹嘴凹鼻,見了法師,雙膝跪着。道長道:“孽畜,你過來一個,掮着一面豹尾旗。孽畜,你可知道麼?兵法曰:‘無天於上,無地於下。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只此旗之謂,你可知道麼?”兩個狐狸精磕個頭,應聲:“是!”

又把個斬妖劍望海里攪了幾攪,口裏唸了幾聲,只見水底下走出—個三丈八尺長的一個碧水魚來,紅鱗紅甲,大頭大尾,見了法師,雙膝跪着。道長道:“魚兒,你過來,我騎你出陣,你可曉得麼?上天上地,駕霧騰雲,都在你身上。”碧水魚磕個頭,應聲:“是!”

一個金毛道長領了一枝人馬,前面有許多凶神惡煞,擺了頭踏,坐一個碧水神魚做了腳力。這個道士也是少有,一路里擺出鳳磐關。

卻說王明得了總兵官的首級,獻上中軍。元帥大喜,重賞王明。元帥問道:“你殺了總兵官,怎麼又跟進城去?”王明道:“是我閃進番王的殿上,要唵哆番王的首級。”元帥道:“可曾取得他的首級麼?”王明道:“—樁事兒做得好好的,就吃虧了一個甚麼金毛道長看破了。若不是小人本領多端,險些兒就矮了一尺。”元帥道:“怎麼就矮了一尺?”王明道:“連盔帶頭只有一尺,砍了頭,卻不矮了一尺。”元帥道:“既如此,叫軍政司取過一瓶酒來,與你壓驚。”

道猶未了,只見藍旗官報道:“番王又差下一個道士,領了一枝人馬,前面盡是些凶神惡鬼打頭踏,座下又有一個長長大大的神魚做腳力。自稱金毛道長,坐名要戰天師、國師。”王明道:“小人還願出馬,擒此妖道。”元帥道:“驕兵者敗,欺敵者亡。你不可去。他既坐名要戰天師、國師,且待他兩個出一陣,看是何如?”王公公道:“來的是個道士,天師是個真人,兩個道士出馬,豈不爲美!不如去請天師。”請到天師,無不奉命。

即時三道鼓響,吶喊三聲,擁出一枝人馬去。金毛道長起眼一瞧,原來南陣上兩邊列着都是些道士、道童。中間一杆皁纛,皁纛之上,寫着“江西龍虎山引化真人張天師”十二個大字。皁纛之下,坐着一個清清秀秀的將官:九樑巾,雲鶴氅,七星劍,青鬃馬。心裏想道:“來者就是我國王說的騰雲駕霧、役鬼驅神的主兒。且待我叫他一聲,看他怎麼答應?”高叫道:“來者莫非南朝天師乎?”天師道:“吾乃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官封引化真人張天師的便是。你是何人?”金毛道長笑了笑,道:“天師,你不要小覷於我,我乃撒發國國王御前官封護國真人金毛道長的便是。”天師道:“天下的真人惟有我家,是自漢以來祖代傳流的。麒麟殿上無雙士,龍虎山中第一家!你這金毛道長卻不聞名。”金毛道長大怒,罵說道:“我把你這個生事擾民的賊,焉敢無故侵犯我的國土,縱容無名的末將,陷害我的總兵官。今番教你吃我苦也!”照頭就是一劍來。天師看一看,想一想,說道:“若論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此人就是正一玄門。若論他那兩個狐狸精,一個碧水魚,此人是個妖道拆拽來的。怎敢這等無禮?我祖代天師的人,肯放鬆了他?”起手就還他一劍。你一劍,我一劍,你一來,我一往,你一上,我一下,殺做一堆,砍做—處。天師心說道:“我們出家人怎麼在刀頭上討勝,何不坐地成功?”連忙收過劍來,照着日光擺了三擺,劍頭上呼一聲響,爆出一塊火來,燒了一道飛符。金毛道長還不曉得天師的妙用,說道:“天師,你劍頭上出火,不知你心下怎麼樣兒火燒哩!”天師道:“你可曉得,除卻心頭火,點起佛前燈。”道猶未了,只見劍頭上跳出一個青臉獠牙的鬼來。

畢竟不知這個鬼是甚麼鬼,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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