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翹首西洋去路賒,遠人爭睹迓皇華。
一朝榮捧相如璧,萬里遙傳博望槎。
玉節光搖驚海怪,鄉衣分彩照紅花。
還朝天子如相問,爲說車書混一家。
卻說賓童龍國國王說道:“禮物雖微,其中幸有一段妙處。”元帥道:“請教這一段妙處。”國王道:“這龍眼杯原是驪龍的眼眶子,將來鑲嵌成杯,斟滿酒之時,就起一段烏雲,儼如眼裏的烏珠子一般,隱隱約約,最可人情。這鳳尾扇本是丹山上去來的鳳尾巴,緝之成扇,看時五色成紋,搖動清風滿面,永無頭疼眼熱之疾。這珊瑚枕與衆不同,用之枕頭,夜夢靈驗,隨意禱告,吉凶禍福,問無不知。這奇南香帶與衆又是不同,帶中間的小龍都是活的,如遇風雪,紛然有奮激之狀。這卻不是禮物雖微,幸有些妙處?”元帥極口稱謝。
國王又叫聲:“小番再擡上土儀來。”元帥道:“怎麼又有土儀?”國王道:“還有些不腆,奉充元帥麾下。”元帥道:“人臣無境外之交,已蒙進貢厚禮足矣,我們豈復有所私交?”國王道:“苦無厚禮,不過是小國土產奇南香、各色花布而已。”元帥道:“足領盛情。我們自公禮之外,一絲一線不敢私受。”國王敬的意思雖堅,元帥卻之至再至三,畢竟不受,反叫軍政司取過帶來的草獸胸背花補子員領一套,回敬國王。國王也不肯受。元帥道:“這是相答進貢厚禮,你既不受,我們連進貢的禮物也不受。”國王沒奈何,只得受下。又將番官番吏頒賞有差,衆人拜受而去。國王又叫:“小番兵擡上犒賞軍士的糧草來。”元帥道:“也不消,昨日在金蓮寶象國已領多了,此中再不受。”畢竟不曾受。國王感恩泣謝。王爺道:“老公公今日何爲不受?”三寶老爺說道:“老總兵豈不聞厚往薄來之說乎?”王爺道:“深得柔遠人之體。”
老爺一面陪着國王,一面吩咐筵席款待國王。飲酒中間,老爺問說道:“大國相去金蓮寶象國有幾日路程?”國王道:“旱路不過三日,水路要行七八日。”老爺道:“怎麼水路反又遠些?”國王道:“中間隔着一個山,名做個崑崙山。俺這裏有個俗語說道:‘上怕七洲,下怕崑崙。針迷舵失,人船莫存。’”老爺道:“好險也!”國王道:“到了小國,就是佛國。”老爺道:“怎麼小國就是佛國?”國王道:“小國原是舍衛城,祗陀太子施樹,給孤長者施園,世尊乞食,俱是小國。且有目蓮舊基址尚存,故此至今多設佛事,唸經把素,弱懦而已。”元帥心裏想道:“他只把個柔懦的話來講,敢是個軟交椅坐我,敢是個軟索兒套我,待我賣弄一番與他看着。”適逢國王辭酒,元帥道:“軍中無以爲樂。”叫舞劍,左右的成雙作對舞劍。叫舞刀,左右的成雙作對舞刀。又叫舞槍,左右的成雙作對舞槍。叫舞杷,左右的成雙作對舞杷。叫滾鞭,左右的成雙作對滾鞭。叫滾叉,左右的成雙作對滾叉。叫白打,左右的成雙作對白打。正是強兵門下無羸卒,養虎山中有大蟲。國王看見這個南兵人物精健,武藝熟嫺,口裏只是叫:“不敢!不敢!”連辭酒力不勝,拜謝而去。且說道:“此去十日之後,可到一國,其國慣習水戰,元帥須要提防他一番。”元帥道:“多承指教了。”
寶船開去,沿海而行,每日風順,行了一向,日上看太陽所行,夜來觀星觀鬥,不見星斗,又有紅紗燈指路,因此上晝夜不曾下篷。大約去了有十晝夜多些,果是到了一國,停舟罷櫓。三寶老爺走出船外一瞧,只見這一個處所,山形如白石,峭壁一望無涯,大約有千里之遠。外山崎嶇,內嶺深邃,頗稱奇絕。有詩爲證,詩曰:
芙蓉寒隱雪中姿,紫氣晴當馬首垂。
虎嘯石林無晝夜,雲封巖洞有熊羆。
硤深仰面窺天細,路險行吟得句奇。
回首北辰應咫尺,天威獨仗地靈知。
凝眸久視,隱隱有城廓樓臺模樣。老爺心裏想道:“今番又有些費心思也!”即時傳下將令,照前兵分水陸兩營,五營大都督照舊移兵上岸,扎做一個大營。中軍坐着是二位元帥。左右先鋒照舊分營在兩邊,爲犄角之勢。四哨副都督仍舊扎住一個水寨,分前後左右。中軍坐着是國師、天師。水陸兩營晝則大張旗幟,擂鼓搖鈴;夜則掛起高招,數籌定點。
早有一個巡哨小番報知番國國王。國王即時升殿,聚衆文武百官。番王道:“巡哨的報甚麼事?”小番道:“是小的職掌巡邏,只見沿海一帶有寶船千號,每船上扯起一杆黃旗,每旗上寫着‘上國天兵撫夷取寶’八個大字,中間有幾號‘帥’字旗的船,一個船上有幾麪粉碑,一個牌上寫着‘大明國統兵招討大元帥’,一個牌上寫着‘大明國統兵招討副元帥’,一個牌上寫着‘天師行臺’,一個牌上寫着‘國師行臺’。好厲害!”番王道:“似此說來,是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差來的。”道猶未了,又有一個小番報說道:“來的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說道是甚麼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差來撫夷取寶。正元帥叫做個甚麼三寶老爺,副元帥叫做個甚麼王尚書。這兩個人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果然是一正一副。”道猶未了,又有一個小番報說道:“來的寶船上有一個道士,說是甚麼引化真人,號爲天師。有一個和尚,說是南朝朱皇帝親下龍牀拜他八拜,拜爲國師。天師船上有兩面大言牌,一面牌寫着‘天下諸神免見’,一面牌寫着‘四海龍王免朝’,中間又有一面牌寫着‘值日神將關元帥壇前聽令’。那國師又有好些古怪,是個和尚頭,又是個道士嘴。”番王道:“怎麼是個和尚頭,又是個道士嘴?”小番道:“頭上光光乍,卻不是個和尚頭?嘴上須蓬蓬,卻不又是個道士嘴?”說道:“這國師有拆天補地之才,有推山塞海之手,懷揣日月,袖囤乾坤。天上地下,今來古往,就只是他一個,再也尋不出一雙來。”番王道:“你也不消說這許多閒話,你只說是南朝朱皇帝駕下差來的,我自有處。”
左班閃出——個番官來,名字叫做刺麻兒,說道:“我國水兵天下無敵,怕甚麼南朝元帥,怕甚麼和尚道士!”道猶未了,右班閃出一個番官來,名字叫做個刺失兒,說道:“古語有云:‘來者不善,答之有餘。’既是南朝無故加兵於我,我國豈可束手待斃!伏乞我王作速傳令總兵官,令其練兵集衆,水陸嚴守,免致疏虞。”番王道:“二卿之言俱不當。”刺麻兒說道:“怎麼小臣之言俱不當?”番王道:“二卿有所不知,我國與南朝本和好之國。我父王存日,曾受他白馬金鞍,曾受他蟒衣金縷。寡人嗣位之時,雖不曾得他的白馬,卻得他金縷龍衣。且莫說別的來,只洗寡人的金章玉印是哪裏來的?只說國中鬥斛丈尺是哪裏來的?還有一件,寡人的大行人出使疏球,遭風失事,他不利我的貨財,他不貪我的寶貝,尚且船壞了得他補緝,食缺了得他賙濟,路迷了得他指示。南朝何等有恩於我,我今日敢恩將仇報,自絕於天朝!”刺失兒洗道:“既是大王與他有舊,知恩報恩,也是個道理,但不知他的來意何如?”番王道:“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道不知他的來意,寡人就差你去打探一番。”刺失兒道:“既承明旨,小臣哪敢違?”即時起身就走。番王道:“且來,我還有話和你講。”刺失兒道:“正走得好,又叫回來。”番王道:“我教你今番打探,不比每番。每番要私行細密,今番你去竟上他的寶船,見他的元帥,問他的來歷。你就道我國王千推萬推,沒有一推;千順萬順,只是一順。”刺失兒說道:“小臣謹領。”番王道:“你快去快回。”
刺失兒只說得一聲“是”,早已走出朝門外來了,竟上寶船相見元帥。左右的道:“元帥坐在岸上營裏。”竟到營裏相見元帥。三寶老爺道:“你是甚麼人?”刺失兒說道:“小臣是本國右丞相刺失兒的便是。”老爺道:“你這是個甚麼國?”刺失兒道:“小國叫羅斛國。”老爺道:“你國王叫甚麼名字?”刺失兒說道:“俺國王叫做個參烈昭昆牙。”老爺道:“你國王差你來有何高見?”刺失兒道:“俺國王說道:‘小國受天朝厚恩,不敢恩將仇報。千推萬推,沒有一推;千順萬順,只是一順。’但不知元帥的來意若何,故此特差小臣前來相問。草率不恭,望乞恕罪。”老爺道:“我們的來意其實無他,只因太祖高皇帝奉天承運,汛掃胡元,所有中朝歷代傳國璽,卻被元順帝白象馱之,入於西番。我等奉當今萬歲爺詔旨,提兵遠來,一則安撫夷邦,二則探問玉璽消息。如有玉璽,作速獻來;如無玉璽,倒換通關牒文,又往他國。”刺失兒道:“元帥既無他意,愈見天恩。容小臣回朝奏過俺王,齎上降書降表,倒換通關牒文,還要奉些禮物進貢。”老爺道:“既承厚意,彼此有緣。”刺失兒回來奏知番王。番王大喜,即時撰下書表,備辦禮物,先差下一名小番報上中軍寶帳,說道:“小國國王親齎書表禮物來獻。”元帥心裏想道:“來意未必其真,不可墮了他的詭計。”即時傳示水陸各營,俱要弓上弦,刀出鞘,以戒不虞。傳下未已,只見羅斛國東門外塵頭起處,直有一枝軍馬蜂擁而來。當先一員大將,只見他:
鏵鍬兒出隊子,香羅帶皁羅袍。錦纏頭上月兒高,菩薩蠻紅衲襖。啄木兒僥僥令,風帖兒步步嬌。踏莎行過喜遷喬,鬥黑麻霜天曉。
卻說番陣上一員大將當先統領着一班番軍番馬,蜂擁而來。番將高叫道:“吾乃羅斛國王麾蓋下官拜普刺佃因大元帥謝文彬的便是。你是哪裏來的軍馬?無故侵凌我的封疆。你敢小覷於我國無大將軍乎?你早早的收兵拔寨,投奔他國,我和你萬事皆休!若有半個不字,我教你這些無名末將,一個一槍;我教你這些大小囚軍,盡爲齏粉。”道猶未了,只見南陣上三通鼓響,左角上閃出一員大將,身長九尺,膀闊三停,黑麪卷髯,虎頭環眼,原來是威武大將軍左先鋒張計。你看他騎一匹銀鬃馬,挎一口大杆豹頭刀,高叫道:“你這番狗奴敢如此無禮!”一口刀直取番將。鋼刀才起,南陣上三通鼓響,右角上又閃出一員大將,長渾身,大胳膊,回子鼻,銅鈴眼,原來是威武副將軍右先鋒劉蔭。你看他騎一匹五明馬,使一杆繡鳳雁翎刀,高叫道:“留這一功與我罷!”道猶未了,只見南陣上三通鼓響,前營裏閃出一員大將,束髮冠,兜羅袖,獅蠻帶,練光拖,原來是徵西前營大都督應襲王良。騎一匹流金馬瓜千里馬,使一杆丈八神槍,高叫道:“留這一功與我罷!”道猶未了,寶船上跑出一員大將,鐵袱頭,紅抹額,皁羅袍,牛角帶,原來是徵西前哨副都督張柏。騎一匹烏錐馬,使一杆狼牙棒,重八十四斤,高叫道:“這功還是我的!”道猶未了,早已一棒打將去,把番將謝文彬打做個楊花落地聽無聲,一路滾將出去。
一會兒,解上中軍帳來。三寶老爺大怒,罵說道:“番王敢如此詭詐,陽順陰逆。”傳令諸將:“誰敢領兵前去攻破他的城池,搶進他的宮殿,捉將番王來,和這個番將一同梟首?”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番王親自齎到降書降表、通關牒文,還有許多的進貢禮物。”老爺道:“這決是個紀信誑楚之計,我和你不免將計就計。”即時叫過傳箭官來,交與他一枝令箭,輕輕的吩咐他幾聲,如此如此。只見番王親自進營,一聲梆響,早已把個番王捉將過來,把些番官番吏一個個的捆起來。番王心裏想道:“怎麼今日好意反成惡意?”口裏只是叫:“不敢,不敢!”三寶老爺大怒,罵說道:“也枉了你做羅斛國王,原來你是個人面獸心,可惡!”番王道:“怎麼我是個人面獸心?”老爺道:“你適來差個甚麼右丞相說道:‘千順萬順,只是一順。’過會兒又差個甚麼小番說道:‘撰下書來,備辦禮物。’恰好都是些啜賺之法,啜賺得我這裏不相準備,你卻遣將調兵殺將過來,陽順陰逆,卻不是個人面獸心?”番王道:“俺國自父祖以來,屢蒙天朝厚賜,俺今日怎麼敢恩將仇報,自絕於天朝?適聞元帥降臨,正在撰下書來,備辦禮物,卻並不曾遣甚麼將,調甚麼兵。”老爺道:“你還說是沒有?”叫聲:“解上番將來!”只見立地時刻,四個勇士押着一個番將,解進營來。
番王見之,早已認得他了,心中大怒,罵說道:“你這個誤國反賊,誰教你統兵前來,陷我以不信不義!”番將怒目直視,說道:“虧你也爲一國之主,奴顏婢膝,受制於人,反道我陷你以不信不義。”番王道:“這賊臣誤國,望乞元帥速斬其首,明正其罪,才見得區區效順之心。”番將道:“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願早賜一死足矣!”番王道:“你這賊臣之死,何足深惜!但俺心事不明,無由自表。”走向前去,照着番將的頭,撲地裏一個大巴掌。三寶老爺心裏想道:“這番王還是真意。”適逢得王尚書又說道:“老公公在上,這番王果無異心。”老爺即時省悟,忙下席來,請上番王,賓主想見。番王道:“非二位元帥高臺明鏡,朗照四方,俺區區效順之忱,幾於不白。”老爺道:“事有可疑,非你國王之罪。”王尚書道:“謝文彬亦忠於國事。擅兵之罪,宜特赦之。”老爺吩咐放回番將去。番王看見二位元帥加禮於他,又且放回番將,不曾殺他,心下大喜,即將金葉降表一道,雙手遞與元帥。元帥受下,着中軍官安奉。番王又將進貢禮物草單,雙手遞與元帥。元帥道:“但有降表足矣,這個禮物不消罷。”番王道:“禮物不周,望乞恕罪!”元帥只是不受。番王強之,至再至三,元帥方纔受下。展單視之,單上計開:
白象一對,白獅子貓二十隻,白鼠二十個,白龜二十個,羅斛香二箱,降真香二箱,沉、速香各二十箱,大風子油十瓶,薔薇露二瓶,蘇木二十扛。
老爺接了單,一邊吩咐養牲所收養白象等類,一邊吩咐內貯官收下羅斛香等類。老爺起頭看來,只見白象的門牙長有八九尺,中間都鑲嵌的是寶貝。只見白貓、白鼠之白,其潔如雪。白龜之白還不至緊,又有六隻腳,最是可愛。其餘的想應都也精細,心中大悅。卻又吩咐軍政司取過緞絹補子之類,回敬番王。番王拜謝而受。又將番官番將一一賞賜有差,衆人拜謝而去。番王卻又捧上降書來,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羅斛國王參烈昭昆牙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竊聞天無言而四時成,聖有作而萬物睹。矧在天朝,皇恩似海。維茲我國,戴德如山。見戎事於金錚,望天顏之玉潤。罔知帝力,敢自安於僻壤之民;各抒下情,願達致夫仰天之祝。伏希電詧,俯賜優容。某無任激切屏營之至。年月日參烈昭昆牙謹再拜。
老爺看畢,說道:“過辱僞謙,足佔厚德。”番王道:“具有不腆之儀,奉充軍餉,伏乞鑑存!”老爺道:“自貢獻之外,毫不敢受。”番王遞上禮單,老爺只是不接,至再至三,只是一個不接。一邊鋪設筵宴,款待番王。番王盡歡而飲,酒闌盤藉,落日西歸。
番王告謝,剛剛的出得營門,只見謝文彬—人一騎飛跑而來。番王吃了一驚,連聲問道:“還是個甚麼緊急軍情哩!”謝文彬道:“小將回退本國,本國城門上,已自是南來的一個大將守了城門,不容小將進去。是小將掣身回來,裝做個打柴草的小軍,哄門而入。只見朝裏面也是一個南來的大將,守了宮門,不容百官進去。小將沒奈何,只得在城牆上吊將下來,特來報與我王知道。”番王聽知謝文彬這一場兇報,嚇得他心旌搖拽拿難定,意樹顛番沒處栽。卻又暗想道:“似此把守了城門,又把守了宮門,俺的江山社稷,卻不一旦成空了!”連忙的雙膝跪下,告說道:“這個把守城門,把守宮門,請問是何緣故?”三寶老爺即時請起,陪着笑臉兒說道:“國王不須慌亂,是我學生一時之錯。”番王道:“怎見得元帥一時之錯?”老爺道:“適承下顧,是我學生錯認做個紀信誑楚,故此先傳軍令,埋伏了四十名刀斧手在帳前,一聲梆響,卻就冒犯了國王。又差下了兩員大將梆響之後,一聲炮響,武狀元唐英搶了城門,狼牙棒張柏搶了宮門。我這裏雖是將計就計,卻不是無因而至前。”番王道:“都是俺的誤國賊臣不是。”老爺道:“也不須國王費心,請少待便是。”即時又傳出兩枝令箭,—會兒武狀元唐英交箭歸營,一會兒狼牙棒張柏交箭歸營。番王心裏想道:“南人用兵細密如此,老大的驚服。”即時辭謝而去。
元帥請過天師、國師,寬敘了一會,明日早上收營拔寨,寶船望前而進,仍舊的前後左右,成羣逐隊。正行之際,猛聽得後面喊殺連天,藍旗報道:“後面有百十號戰船出沒水上,矯焉若龍。船頭上站着一員大將,就是昨日謝文彬,高叫道:“前船休走,早早投降於我,萬事皆休,若說半個不字,我教你人船兩空,那時悔之無及!”中軍帳傳下降令:“各船上許落篷,不許下錨,五分前後左右,但遇賊船來處,便爲前哨相迎,務在用心,不許疏虞取罪。”一會兒,那些賊般飛奔寶船相近,前後左右,百計攻擊,不能取勝。原來寶船高人,易於下視,賊船梭小,怯於仰攻,故此賊船不能取勝。卻又有一件,寶船高大,進退不便;賊船梭小,出入疾徐,各得其妙。況且賊船上都是生牛皮做的圓牌,任你鳥銃藥箭,俱不能入。賊船上都是削尖的檳榔木爲標槍,最長最厲害。賊船上藥箭火器等項俱全,故此寶船也不能取勝於彼。一連纏了三日,不分勝負。洪公道:“似此纖芥之賊,勝之如此其難,怎麼下得這許多番,取得個傳國寶?”馬公道:“這個賊船置之不問而已,哪裏費這許多的心機。”王尚書道:“來不能御,卻不能追,何示人以不武也!”老爺道:“諸將各不用心,姑恕今日。自今日以後,限三日之內成功,違者軍法從事。”
軍令一出,各將官吃忙。只見五營大都督商議已定,同去請教天師。天師道:“諸公意下何如?”衆將官道:“因無妙計,特來請教天師。”天師沉吟了一會,說道:“昔日赤壁之事可乎?”衆將官道:“赤壁之事,末將俱有成議。只是赤壁裏面,還有一件吃緊的沒奈何。”天師笑一笑,說道:“敢是個七星壇麼?”衆將官齊齊的打一躬,說道:“是。”天師道:“七星之壇,貧道一例包管。是誰做個黃蓋痛傷嗟?”衆將官道:“痛傷嗟今番在賊船上。”天師道:“是誰做個鳳雛先進連環策?”衆將官道:“連環策今番在我們船上。”天師道:“諸公高見。苦肉計原本在我,今反在彼;連環策原本在彼,今番反在我。”衆將官道:“豈不聞顛之倒之,無不宜之。”大家取笑了一會。天師道:“今日怎麼左右先鋒不曾下顧?”唐狀元道:“又在華容道上坐着。”天師大笑而散。
到了明日,天師坐在下皇閣上,吩咐了朝天宮的道宮,外面看賊船,分一個東西南北:東一、西二、南三、北四,以木魚響聲做號頭。五營大都督各守一方,把些寶船分東西南北,各方連環各方。安排已定,這一日反不見個賊船來。衆將官道:“時日有限,賊船似此不來,卻不違誤了元帥軍令?”張狼牙道:“想是他逃竄去了。”唐狀元說道:“他怎麼擅自肯去?只在今日晚上,好歹有個消息來也。”連張天師也坐在玉皇閣上,眼盼盼的望了一日。
到了半夜三更,只見後營船上拿住一隻賊船,船上有十二個賊人,解上中軍帳來,都說道:“受刑不過,特來投生。”元帥道:“怎麼叫做受刑不過,特來投生?”其人道:“是我本國將軍謝文彬看見連不能取勝,心思一計,來燒你們的寶船。今日責令我們每人名下,要火藥一百斤、幹檳榔片一十擔,一名不完,重責一百棍,割耳示衆。是我十二個人不完,俱吃他一百藤棍,俱被他割了一隻耳朵。”老爺道:“你到我這裏做甚麼?”其人道:“是我人計議已定,與其坐而待斃,不若投降而得生,故此特來投生。”老爺道:“這個話兒難以準信。”其人道:“元帥爺不肯準信,可驗小的們的傷痕。”老爺道:“苦肉計豈不是傷痕?”其人道:“既元帥不信,小的們情願監禁在這裏,俟破賊之日釋放未遲。”老爺道:“這個通得。”一面吩咐旗牌官監禁了這十二個來人,往後發落;一面傳令各營,賊情如此如此,準備廝殺。天師聽知這一段消息,大笑了三聲,說道:“果真的苦肉計在賊船上。衆將官好神見哩!”唐狀元又把只賊船領回來,安排了一會。
明日未牌時分,賊船蜂擁而來,先從西上來起,一片的火銃、火炮、火箭、火彈。前營大都督應襲王良備禦。只見天師船上木魚連響了兩下,颼地裏一陣東風,無大不大,把些火器一會兒都刮將回去了。賊船看見不利於西,卻又轉到南上來,一片的火銃、火炮、火箭、火彈。左營大都督黃棟良備禦。只見天師船上木魚兒連響了三下,颼地裏一陣北風,無大不大,把些火器一會兒都刮將回去了。賊船看見不利於南,卻又轉到東上來,一片的火銃、火炮、火箭、火彈。後營大都督唐英備禦。只見天師船上木魚兒狠地響了一下,颼地裏一陣西風,無大不大,把些火器一會兒都刮將回去。賊船看見不利於東,卻又轉到北上來,一片的火銃、火炮、火箭、火彈。右營大都督金天雷備禦。只見天師船上木魚兒連響了四下,颼地裏一陣南風,無大不大,把些火器一會兒又刮將回去。賊船四顧無門,看看的申牌時分,寶船上三聲炮響。
畢竟不知這個炮響有個甚麼軍情,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