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天低芳草誓師壇,西海蛟多戰地寬。
鼓角迥臨霜野曙,旌旗高對雪峯寒。
五營向水紅塵起,一劍當風白日看。
從此大明徵絕域,任誰番部怯金鞍。
卻說三寶老爺請上王爺同升寶帳,文武百官會集帳前。老爺道:“番將無知,累來討戰。連日中間,雖不曾大敗,卻不能取勝於他,怎麼是好?你諸將中有誰勇略過人,跑出陣前擒此二將?成功之日,官上加官,職上加職。”老爺問了這幾句,諸將都面面相覷,半日半日不作聲。馬公公笑一笑,說道:“朝廷養軍千日,用在一朝。難道這等一個番將,我軍中就沒有一個英雄豪傑敢去敵他?”自古道:“激石乃有火,不激原無煙。”倒是馬公公這幾句話兒,一下子就激出一個將官來,歷階而上,高叫道:“元帥何視諸將之薄也!末將不才,願借一枝軍馬,前去擒住番狗奴,獻於麾下。元帥心下何如?”衆人舉目視之,只見其人身長三尺,膀闊二尺五寸;不戴盔,不穿甲,就像一段冬瓜滾上帳來。原來是徵西右營大都督金天雷。
元帥問說道:“金將軍,你有何良策足破敵兵?”金天雷答應道:“憑着末將這一柄神見哭的任君钂,怕他甚麼番狗奴。”元帥閉着兩隻眼,把個頭兒搖幾搖,說道:“那西海蛟身長一丈,膀闊三停,你這三尺長的人,抵不得他半節腿。況兼他英勇過人,又有盤龍三太子輔助。這兩日饒是陳堂、張柏,尚不能取勝,你怎麼是他的對頭?”這一席話兒,把個金天雷激得只是暴跳,高叫道:“呸,元帥差矣!豈不聞蟁蚊呸牛,巨象畏鼠?人有技能,豈在大小!昔日王莽篡漢,光武中興,王莽名下有一個大將,名字叫做巨無霸,身長丈二,腰闊十圍,就是金剛一般的漢子。況兼又有一面聚獸銅牌,拿起個牌來晃一晃,虎、豹、豺、狼蜂擁而來。哪一陣不贏,哪一陣不勝。昆陽城裏該多少的英雄豪傑,都不能當其鋒。後來出下一員小將,姓郅名惲,表字君章,身軀不滿三尺,只當得土地老子一個孫兒。大破巨無霸於昆陽之西,反令王邑、王尋等死無葬身之地。今日西海蛟的英勇,未必好似巨無霸。末將雖是這等一個矮小人兒,本領高強,卻不把個郅君章擱在心上。元帥今日統領十萬雄兵,出在十萬餘里之外,若但以形貌取人,只怕諸將之心,都有些冷冷兒的樣子。”元帥一時不曾開口,金天雷又跳將起來,槍架子上取過一枝槍來,掄上一會。哪裏是杆槍?只當得個燈心柺棒兒樣子。撇掉了槍,刀架子上取過一口刀來,舞上一會。哪裏是口刀?只當個半邊河瓢兒樣子。撇掉了刀,壁上取過幾張硬弓來,一拽一張折,兩拽折一雙。撇掉了弓,拿起自家神見哭的任君钂,使將起來。耳朵裏只聽見一片響,眼裏頭哪裏看見有個人。饒你是個流星趕月,沒有這等圓;饒你是個飛雁盤雛,沒有這等快。王爺看見金天雷英雄絕倫,即時站起來叫說道:“且住!且住!”
道猶未了,天師、國師一齊到來。相見禮畢,分賓主坐下。元帥道:“二位老師下顧,有何見教?”國師道:“貧僧特來恭喜。”元帥道:“連日戰不勝,攻不取,有何恭喜,敢勞國師?”國師道:“不是恭喜連日,卻是恭喜今日。”元帥道:“今日弓未上弦,刀未出鞘,怎見得恭喜?”國師道:“金將軍出陣,手到功成,故此特來恭喜。”天師道:“今日的功勞,應在金將軍身上,委是可喜。”王爺道:“學生也料今日之功,成在金將軍手裏。”金天雷正在負屈,不得自伸,聽見國師說他恭喜,天師也說道可喜,王爺也說他功成。這一誇獎,就把個金天雷獎得喜上眉峯,平添膽略,高叫道:“末將此行,若不梟西海蛟之頭懸於高竿,和千古郅君章做個知己,誓不爲人!”元帥道:“萬代瞻仰,在此一舉。你務在小心,不可造次。”金天雷稟道:“二位元帥在上,天師、國師在前,兵法有云:‘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今日之事委託末將,中間行止疾徐,俱憑末將,元帥幸勿見罪!”元帥道:“只在到頭一着,其餘的悉恁尊裁。”金天雷拜辭而去。元帥又叫過軍政司來,取只羊樽酒送到右營裏金爺處,勸他滿飲一杯,教他早梟番將之頭,以慰衆位老爺懸望。
金天雷拜受已畢,心裏想道:“爲將不在大小,看各人的本領何如。交鋒不在惡殺,看各人的志量何如。我今日說了這幾句大話,好不一戰成功?只是這個功卻也不是容易成的,須則是拿出個智量來纔是贏手。我今日是個甚麼智量?兵法有云:‘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這如今賊勢方張,我且退縮他兩日,致使他志驕氣盈,方纔一鼓擒他,豈不爲美!”籌策已定,一連坐了三日,並不曾出兵。每日間只聽見藍旗官報道:“番將西海蛟又來討戰。”金天雷只作不知,內中也有說道:“金將軍平素性急,怎麼這幾日如此寧奈?”也有說道:“金將軍開大了口,說大了話,收拾不來,故此忍着。”
西海蛟說道:“只講南船上雄兵百萬,戰將千員,原來都是些假話。只這兩三日,並沒有個將官敢來出陣。可笑!可笑!”到了第三日上,三通鼓響,南陣上擁出一個將軍,長不滿三尺,沒甲沒盔,坐在馬上,就是一段冬瓜。西海蛟看見,就笑一個不止。金天雷心裏想道:“你笑我麼?我還一個好笑哩!”西海蛟說道:“果真的南朝沒有了人,把這等一個小孩子叫他來做將軍!只消我一指頭,就打他做兩截。只一件來,打死他也不見我的手段。我且問他一聲看。”叫聲道:“來者何人?你莫非是那個廟裏急腳地裏鬼?怎敢來尋我金剛麼?”金天雷大怒,說道:“臊狗奴,吾乃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徵西右營大都督。你這犬羊異類,敢來欺滅我麼?你縱有血肉千斤,只好去擋刀抵箭,終不然你有甚麼用處?”西海蛟又笑了一笑,說道:“這矮賊人兒雖小,嘴其實尖。蚊早遭扇打,只爲嘴傷人。我如今先把你這個賊鬼嘴割將下來,且看你怎麼?”道猶未了,一柄方天樑,照頭照腦就是幾下。金天雷卻又古怪,不拿出任君钂來,只掣過一杆槍,掄下掄下。西海蛟來得鬆,他又掄上前去;西海蛟來得緊,他又掄退後來。掄上掄下,掄了一日。盤龍三太子看見,急性不過,拿起合扇刀,劈面砍將過來。金天雷看見他砍得狠,拖着一杆槍,望本陣而跑。三太子埋怨西海蛟道:“拿這等一個娃子,和他廝殺殺了一日,還不曾贏他,你倒不害羞哩!”西海蛟道:“殺此小賊,何足爲強!待我明日,一方天樑築他做塊肉泥就是。”
到了明日,金天雷又來出陣。西海蛟說道:“你這娃子,何不去撫養成人罷?只管來自送其死!”金天雷大怒,罵說道:“你這臊狗奴?焉敢小覷於吾。”罵便是罵,手裏又不是任君钂,又是一口刀。舉起刀來,直砍上西海蛟的面上去。西海蛟哪裏睬他,隨意提起個方天樑來,左一支,右一架。金天雷的刀,只在方天樑上刮當刮當的響。三太子斜拽裏又插將來。西海蛟說道:“賢太子請回罷,只這等一個小孩子,要我們兩個人殺他,不可使聞於鄰國。”三太子說道:“此言有理,我且回朝,但有別的甚麼將官出來,你且再來請我。”這只是三太子的命不該絕,還有幾日祿米未完,故此走了,他回朝去了。這兩個人又是這等混了一日,不分勝負。金天雷回營,參見元帥,元帥道:“金將軍,你一連出陣兩日,並不曾成功,你若是戰他不下,莫若差幾員名將,併力攻他,或者還有個好處。不然,長了他的英氣,大了他的膽略,往後去急忙裏難得蠃他。”金天雷說道:“末將正要驕他的志,盈他的氣,不患不成功。”王爺大笑起來,說道:“正合我學生之見。”元帥心下明白,卻又怕走漏了消息,故意的說道:“你這些人都是巧言令色,不能贏人,反有這許多閒話。左右的着他出去,閉上了營門。”這都是兵不厭詐處。
到了明日,西海蛟又來。金天雷又去,又是一杆槍,舞上舞下。西海蛟到了三日,心上有些吃惱,盡着那些蠻氣力,都拿將出來,狠着是一方天樑。金天雷明是要賣上破綻他看,迎着他一槍,一槍就折做兩截。金天雷折了槍,帶轉馬來,連人連馬,一跳跳起來,就跳在圈兒外面。又支起—口刀,舞上舞下。西海蛟盡着蠻氣力,又狠着是一方天樑。金天雷又賣個破綻他看,迎着他一刀。一刀又折做兩段。金天雷斷了刀,帶轉馬來,連人連馬,又是一跳跳起來,跳在圈兒外面,卻纔掣過那一百五十斤重的任君钂來,手裏舞得就是游龍出洞,飛雁投湖。西海蛟猛空裏看見,吃了一驚,心裏想道:“今番卻錯上了墳也!這等的一個毛人,倒用着這許大的兵器,怎麼敢小覷於他。”自古道:“天君泰然,百體從今。”西海蛟心上吃了慌,手裏就有些作怪,分明是抖擻精神,和金天雷廝殺,不知怎麼樣兒,—樑打將—下來,金天雷這裏就是一钂挑將上去.可可的方天樑撞在任君钂上。那钂就是鋒刺一般。這莫非是西海蛟該是命短,金天雷該是成功?只聽得叮噹一聲響,把個方天樑就鏟做了兩段。西海蛟已自是心上吃慌的人,又斷了這個方天樑,花子死了蛇——沒有甚麼弄的了。怕他甚麼人不着嚇罷,嚇得只是魂不附體,魄不歸身,坐在馬上頭輕腳重的。金天雷又巧,把個任君钂照他腦背後晃他—晃。他連忙的扭轉頭來,把個半段方天樑還去一架。剛纔扭轉頭來,那邊下殼子上已是—钂,把個斗大的頭,撲的一聲響鏟將下來。番兵們去了頭目,哪敢向前,只是四下裏逃生奔命。金天雷一片钂,不知斷了多少人的頭,直殺得不見了人,卻纔拿了斗大的頭來見元帥。
二位元帥大喜。天師、國師都來賀功,國師道:“貧僧的恭喜可是真麼?”老爺道:“多謝國師指教。但不知國師是何高見?”國師道:“貧僧沒有甚麼高見,只說西海蛟怎麼是個金天雷的對手,你把這個名字去想就是。”老爺道:“國師之言有理。西方也屬金,海在下,天在上。海里的蛟,怎麼敢敵天上的雷,只是一死而已。國師之言,何等有理!但不知天師也說道今日的功勞,應金將軍身上,是何高見。”天師道:“貧道以數觀之,得個金木相刑之數。金將軍是金角木蛟,西海蛟卻不是木?故此貧道曉得功勞在他身上。”老爺道:“天師之言有理。但不知王老先生你也說是今日之功,成在金將軍手裏,先生是何高見?”王爺道:“學生以理揆之,怎麼的理?西海蛟連日得勝,已自是志驕氣盈,眼底沒有人了。再加上金將軍人物矮小,不起堆垛,他必然藐視於他,欺他是個矮子。自古道:‘兵驕者敗,欺敵者亡。’以此理揆之,學生就知道今日之功,成在金將軍手裏。”老爺道:“三公之見,妙哉!妙哉!王老先生是一個理,天師老先生是一個數,國師老爺兼理兼數。諸公不言,言必有中。”即時吩咐紀錄司紀功;吩咐軍政司擺宴,大宴慶功。正是:
三十羽林將,出身常事邊。
春風吹淺草,獵騎何翩翩。
插羽面相顧,鳴弓上新弦。
射麋入深谷,飲馬投荒泉。
馬上共飲酒,野中聊割鮮。
相看拚醉飲,從此勒燕然。
筵宴已畢,元帥又吩咐取過銀牌綵緞來,賞賜金天雷。手下將佐,各各有差。又吩咐取過西海蛟斗大的頭來,豎一條高竿於接天關外,把他的頭懸在高竿之上,號令諸番,遲降者以此頭爲例。
卻說金眼國國王聽見西海蛟砍了首級,不覺放聲大哭,哭得好不痛苦也,說道:“西海蛟乃是我國中的擎天白玉柱,跨海紫金樑。今日一旦喪於南人之手,再有何人能扶助我的江山,能撐持我的社稷?”說了又哭,哭了又說。
說猶未了,只見把關的番兵飛跑而來,報說道:“南朝人到我們的關外豎一根高竿,高竿之上懸掛着西總兵的首級。首級上插着一面紅旗,紅旗上寫着‘遲降者以此爲例’七個大字,號令關中,出言無狀。”國王又聽知這一場報,越發哭哭啼啼,哭一個不了,啼一個不休。盤龍三太子說道:“西總兵爲國亡身,今被懸竿之慘。孩兒無以報他,情願統領一枝人馬,開關截戰,梟取那個矮狗奴之頭,也把他來懸在關上,才了得個冤報冤之事。”國王道:“孩兒差矣!我兵新喪主帥,人無戰心。況兼他那裏出陣之時,未必就是那矮子,怎麼就能夠冤報冤麼?”三太子道:“既不能冤報冤來,我且領枝人馬衝下關去,奪回西總兵之頭,葬之以禮。這也不失以德報德之道。”國王道:“孩兒也未可造次。南人詭計極多,他既是要號令我國中,豈可不設兵守禦。或者以此爲餌,四路里埋伏軍馬,未可知也。難道就是以德報德?”三太子道:“既不能冤報冤,又不能德報德,教孩兒這一點心怎麼能夠表白?”國王道:“我也想來,這如今沒有別法,只得備辦三牲禮物,到關上對着他的頭祭他一番,聊表我們一念之誠罷了。”三太子說道:“父王之言有理。”即時備下三牲,陳設供案,遙對着西總兵的頭大祭一番。奠三杯酒,焚幾炷香,讀一篇祝文。文曰:
維某年某月,金眼國國王莫古末伊失謹以庶羞之儀,致祭於總兵官西海蛟而言日:嗚呼!維我有國,維將軍赫。衽茲戈兵,奮彼羽翮。有鋒斯摧,無梗不馘。餘方寄之干城,而胡罹藁竿之厄。雖然將軍之頭可斷,將軍之心不可剨;將軍之頭可懸,將軍之志不可摘。嗚呼!生抱豹韜,死襄馬革。悠悠彼蒼,將軍何忒!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祭畢,一個國王,一個三太子,抱頭而哭。哭聲未絕,只見祭桌上一隻鵝平白地跳將起來,叫了一會,卻說道:“太子哥,太子哥,前行還主折人多,賠了一壺酒,還要賠着一隻鵝。”國王、太子都吃了一驚。國王道:“這莫非是西總兵有靈,來告訴我們的禍福?我兒,只怕前向凶多吉少。不如趁着此時,獻上一封降書降表,也免得舉國生民塗炭。你意下何如?”這幾句話兒,分明說得有理,哪曉得三太子是血氣方剛之人,知進而不知退,即時大怒,說道:“父王差矣!豈可因這些小妖讖,誤我軍國大事。”道猶未了,一手撾過鵝來,一手提起劍來,把個鵝一揮兩段,高叫道:“凡我臣子有不盡心報國者,罪與此鵝同!”太子這一發怒之時,左右們無不凜凜。國王心下十分不悅。當有一個駙馬將軍,名字叫做哈里虎,看見國王不悅,跪上前去,稟說道:“勝敗兵家之常,雖然折了西總兵,幸有三太子在這裏。三太子英雄蓋世,韜略無雙。莫說一個西總兵,就當得十個西總兵。莫說一個南將,就當得百個南將。既是太子盡心爲國,小臣輩何敢貪生!凡有差遣,願效犬馬之報。”
國王聽見駙馬將軍這一席勸解,心上纔有些歡喜,說道:“非我志餒,肯服輸於人,只怕畫虎不成反類狗也,故此莫若早些回頭罷!”三太子說道:“父王寬心!不是孩兒空口所言,孩兒有個退兵良策,哪怕他百萬南兵,也不在孩兒心上。”番王道:“是個甚麼良策?你說來我聽。”三太子道:“南朝既斬了西總兵,料定了我國中再沒有個能者,防備之心漸漸的懈怠;況且他的寶船停泊在我內港,水路曲折,他豈能盡知。我若還是陸路上廝殺,勝敗尚未可必。孩兒今夜撥出海鰍船五百隻,順風直下,裝載火箭、火槍、火藥之類,趁他在睡夢中間,放起火來,燒他幾百號,且驚他一驚。這叫做‘攻其無備,出其不意’,孫武子最上兵法,豈不爲美!卻又再調駙馬哈里虎,領一隊人馬,陸路上截殺他一番,教他背腹受敵,支持不來,活捉他的將官,生擒了他的主帥。到家之時,割下他的頭,也掛在竿子上,卻不替西總兵報了這個仇。豈不雙美!父王,你說此計何如?”番王說道:“此計也還通得。”哈里虎道:“太子妙算,真有鬼神不測之機。我王社稷安於泰山,何慮南朝人馬。”番王道:“既如此,你們依計而行。只是不可輕易,不要貽我以後憂就是了。”
盤龍三太子別了番王,自行其計。坐上牛皮番帳,點齊五百隻海鰍船,精選一千餘人會水的兵卒,另選四員水軍頭目做個副將。一更上了海鰍船,軍士都坐在艙底上,寂寂無聲。恰好的這一夜月白風清,波恬浪靜,海鰍船五百隻,順着那一股流水放將出來,看看的將近寶船,大約還有—二里之遠,三太子傳下將令,把這些大小海鰍船,一齊灣住,着兩隻巡哨的小鰍,輕輕的前去打探。一會兒,打探的回來說道:“南船上人人都在做夢,個個都在打呼,只有一隻船上有些燈亮。”這燈亮不知是誰?原來是官封引化真人張天師。天師怎麼還有燈在?卻說天師坐在朝天宮裏,心裏似夢非夢,眼兒欲開未開。
只見一個穿紅的走到面前來,打一個拱。天師睜天眼來,問說道:“你是哪個?”其人也不作聲,也不見在哪裏去了。天師醒過來,心上有些疑惑,說道:“今日值日天神卻是龍虎玄壇趙元帥。怎麼有個穿紅的過我面前?”道猶未了,國師差下一個人,送了一幅小啓兒。天師拆開讀之,上面只有十個字,那十個字說道:“夜半一場災,天師仔細猜。”
天師看見這十個字,心上老大的明白,說道:“‘災’字是個川下火。我適來看見穿紅的走下過,卻不也是個火料。想是今夜有個甚麼火災?國師只來告訴我,是教我準備的意思。他不曾去告訴元帥,我也不消去告訴元帥。”
即時間叫上一聲:“值日神將何在?”只見一個龍虎玄壇趙元帥,就在階下打拱,天師道:“今日是你值日麼?”趙元帥道:“是小神值日。”天師道:“我們寶船上,今夜該主些甚麼災悔?”趙元帥道:“今夜子時三刻,熒惑流光,直射武曲。多般有些火災。”天師道:“有我貧道在這裏,怎麼做得這個勾當?”趙元帥道:“但憑天師吩咐,小神敢不竭力。”天師道:“你與我叫過風伯、雨師來,我自有個話兒吩咐他。”趙元帥應聲而去。
一會兒,四個神道一字兒跪着磕頭,稟說道:“適承天師老爺呼喚,有何使令?”天師道:“你們都是甚麼神祗?”其神道:“小神們都是司風的風伯。”天師道:“怎麼有四個?”其神道:“一個是三月鳥風,一個是五月麥風,一個是七八月檐風,一個是十二月酒風。”天師笑起來,問說道:“那三個叫做信風,我已知道了。這個怎麼叫做酒風?”其神道:“十二月天冷,飲酒擋寒,多飲了幾盞,就有些發風,故此叫做十二月酒風。”天師道:“這個發酒風的,算不得個人數。也罷,你們今夜都在這裏伺候,有功之日,明書上請。”道猶未了,又有四個神道一字兒跪着磕個頭,稟說道:“適承天師老爺呼喚,不知有何使令?”天師道:“你們是甚麼神祗?”其神道:“小神們是行雨的雨師。”天師道:“怎麼也是四個?”其神道:“小神按東西南北四方,故此也是四個。”天師道:“你們既是個雨師,怎麼這等衣冠不正,言語侏亻離?”雨師道:“天師在上,還有所不知。這如今世變江河,愈趨愈下,假饒孔夫子也有些衣冠不正,也有些言語侏亻離。”天師道:“怎見得?”雨師道:“褻裘長短,這豈不是衣冠不正?夫子之言不可聞,這豈不是語言侏亻離?”天師道:“這都是解釋之辭。也罷,你們今夜在這裏伺候,有功之日,明書上請。”風伯、雨師一齊稟道:“小神們今夜在這裏伺候,天師有何令旨?”天師道:“今夜子時三刻,我們船上主有火災。聽令牌響爲號,令牌一響,你們即時要來:風颳開去,雨要淋下來。不許遲延誤事,違者治以罪。”風伯、雨師應聲而起。
畢意不知這夜半之時,有個甚麼火災?風伯、雨師有個甚麼顯應?且聽下回分解。